胡萬程:在日本當了回應援觀眾,知道真相的我……-胡海陽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胡萬程】
狹窄的小劇場內,舞台上一羣穿着水手服的少女們伴隨着韻律感十足的音樂躍動歌唱。她們的舞蹈雖説不上完美般的整齊劃一,但所迸發出的青春活力彌補了一切。看得出來,她們都很賣力,汗水浸濕了劉海粘在額頭上,有些成員的歌聲也開始變得沙啞。

舞台下面的觀眾們給出了熱情的回應,他們按照曲目,節奏,隊形的變換依次喊着每個成員的名字,還有那些“Tiger,Fire,Cyber,Fiber,Diver,Hyper,Jarjar”讓外行人聽起來一頭霧水,看似毫無關聯的單詞口號。喊口號的同時,他們的身體也沒有停歇,雙手各持熒光棒,配合口號大幅度的揮舞,整齊的動作彷彿宣告着他們才是鎂光燈下的主角。
站在台下的我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第一次來到這種地下的小型偶像劇場,一切都是陌生而又新鮮的。幾首歌聽下來,雖説也被氛圍感染到了,但因不熟悉應援觀眾的口號與動作,我也只能稍微搖擺下,High的時候跳一跳而已。轉頭瞄了眼帶我來這兒的韓國同事崔,他是完全沉浸在享受表演中,眼睛盯着台上閃閃發光,口號也一個不落地喊上了,要不是因為有我在,估計他也會加入應援舞大軍吧。
表演持續了大約一個半小時,少女團體唱了一共12首歌,可以説是盡心盡力了。結束後,崔明顯還意猶未盡,邊走邊給我上課。他告訴我,這種團體在日本叫Idol組合,雖説Idol直接翻譯為偶像,但不同於歐美的One Direction,Westlife,Backstreet Boys,Fifth Harmony這種成品組合,日本的偶像團體多以半成品甚至素人的面貌問世,成員大多於十幾歲的時候就出道,其後通過不斷訓練培養,從登台到培養人氣,期間歷經無數競爭與淘汰,直到培養出一個合格的偶像。作為這種偶像的粉絲是可以全程參與其成長過程的,看着自己支持的偶像從默默無聞的小雛鳥到人氣鼎沸的孔雀王,這樣一同成長的過程是很有樂趣與成就感的。崔的話讓我頓時明白了為何有些年輕偶像組合的粉絲會自稱“媽粉”了。
“你飯這個團體多久了?花了多少錢啊”我出於好奇問崔。
“大概兩年多吧。錢嘛?就每個月薪水四分之一的樣子,主要花在CD,劇場入場券,握手券以及周邊物品上。以前飯AKB的時候花錢多,尤其是總選舉期間,為了投票買了很多CD。現在支持的這個團體屬於地下偶像團體,人氣還不高,我消費也算節制,所以就還好”。崔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握手券
“月薪四分之一還不算多?況且你還説你屬於節約型的,台上這些少女們擁有這麼多粉絲供養豈不是很富有?”我接着問。
“不,現實情況恰恰相反,成員們除非家裏有錢,否則生活都是較為窘迫的。因為這些成員住宿、練習場所、表演場所大都是經紀公司來負責的,成員的收入也是公司通過月薪的方式發放給團體成員。這些較為小眾的團體,成員每個月大概只有7-10萬日元的收入。粉絲們的大部分消費都被經紀公司抽走,沒有經濟公司也就沒有練習場所與表演機會,粉絲會覺得有些無奈但得認清現實。這些偶像想要賺錢只能是努力使整個團體出名,增加曝光度後從團體畢業單飛,成為獨立藝人後真正賺取人生的第一桶金。”(筆者注,7-10萬日元相當於人民幣4200-6000元,日本年輕人的月薪20萬日元以上是平均水平)
崔的回答讓我陷入沉思,也讓我對此業界產生了興趣。要知道,根據前年日本矢野經濟研究所發佈的報告,日本御宅經濟市場上,偶像領域帶來的經濟體量可是第一位的,甚至大於位列二三位的同人雜誌與AV的體量總和,更令人驚異的是這個數字還在以每年30%的速度不斷擴張,可以説偶像經濟今後將會是一塊巨型蛋糕。

2015年日本御宅市場的體量分佈
Idol這個詞在日本最初流行開來源於一檔1971年開播的叫《Star誕生》的選秀節目。它號稱是日本偶像選秀的開山鼻祖,其成熟的選拔體系,公平的比賽過程造就了70年代的一大批新星。而其中最著名的非第五屆亞軍——山口百惠莫屬了。她在屏幕上留下的玉女形象不僅是影響了日本那一代男青年的擇偶標準,甚至藉助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東風飄到了中國大陸,和三浦友和、高倉健一起俘獲了萬千少男少女的心。可以説,這檔節目定義了日本初期偶像。這些朝氣蓬勃、青春無敵的年輕人是偶像的代名詞。

山口百惠
到了80年代,年輕的明星如井噴一樣出現在娛樂圈,松田聖子,河合奈保子,藥師丸博子,中山美穗,中森明菜……這一時期又被稱為偶像黃金年代。這一時期的偶像多是多,但還是老樣子,上台的時候基本上就已經是個專業又完美的形象了。1985年“小貓俱樂部”的出現讓偶像這一詞語產生了新的變化。

小貓俱樂部
原本小貓俱樂部只是一檔綜藝節目的衍生物,成員們也都是“唱歌時而跑調,跳舞而順邊”的普通女高中生而已。可就是這樣一股前所未有的新鮮氣息,創造了一個收視奇蹟。也許是大家對於完美偶像有些審美疲勞了吧,這些在電視上唱歌跳舞,但卻青澀略帶稚氣的女高中生在男生羣體中獲得了熱烈追捧。
隨着節目的知名度越來越高,吸引了更多才藝和顏值出眾的女生加盟,小貓俱樂部如同一股旋風席捲1985年至1987年的東瀛列島。其最為知名的一首歌曲《セーラー服を脱がさないで》(不要脱人家的水手服啦),歌詞非常大膽,充滿性暗示,表現出了年輕女孩渴望偷嚐禁果的那種好奇與羞澀。在大眾歌曲的歌詞裏直接出現“H”字樣,在眼下的日本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但這也側面反應了80年代日本經濟景氣所帶來文娛圈的開放環境。
然而過度曝光消耗了這羣原本積澱有限的女高中生,小貓俱樂部走紅兩年後,由於層出不窮的負面事件導致粉絲數量大幅下降,直到1987年9月小貓俱樂部解散,時代就此落幕。偶像事業彷彿一夜之間就過氣了一般,小貓解散後的10年內幾乎沒有什麼留在歷史記憶裏的偶像團體,直到1997年一羣個姑娘組成了一個叫“早安少女組”的團體。

早安少女組
早安少女組開始有了些許當代日本偶像團體的影子,先找來一大批會唱歌、會跳舞、顏值高的好苗子進行培訓,在偶像條件逐漸成形後,讓她們擇機登場表演,用每個成員最自然的性格來制定人設,培養粉絲“與偶像們一起成長”的心態。這樣一步步的戰略,使得早安少女組成為了21世紀初現象級的國民偶像團體,連續幾屆登上日本“春晚”——紅白歌會。可好景不長,2002年早安少女的經紀公司社長去世,女兒繼位後對人員進行大量變動,早安少女開始走下坡路,至此一蹶不振。
如果説第一次日本偶像革命——“選用素人”的領軍是小貓俱樂部,第二次偶像革命——“培養機制”的領軍是早安少女組的話,那第三次偶像革命——“拉近距離”的領軍非AKB48莫屬了。2005年,東京秋葉原成立的一支以“可以面對面的偶像”為賣點的團體,其策劃人正是當年一手炮製小貓俱樂部的秋元康。他借鑑前人經驗,去粗取精,變革性地引入了近距離劇場公演、握手會等活動,一下子把偶像與粉絲的之間的距離拉到了“肌膚之親”的層面。
隨着苦心經營,AKB48知名度蒸蒸日上,同時也吸引了全國各地的高質量人才加入。自2009年開始,AKB48又開始模仿政治選舉,號召粉絲們為喜愛的成員投票進行總選舉,根據名次高低決定今後組合中的曝光、位置、演唱等資源分配。自己手中的選票可以決定成員在團體中的地位,這聽上去很公平,也很激發粉絲們為偶像應援的動力。但是選票可不是一個人一張,而是購買一張CD獲得一張選票,在AKB紅得發紫的2011年-2015年,有些粉絲為了選票可是會購買成千上百張CD的。

黃金時代的AKB48
AKB48瘋狂吸金的同時,歌曲製作、舞蹈編排、MV拍攝質量也越發上乘。雖説名義上歌詞全部由製作人秋元康獨攬,但其實現代日本流行音樂產業就像一條時刻運作的流水線,秋元康背後養着無數作詞、作曲的專業人員,資金的不斷流入也使得這條產業鏈吸引了更多的人才,AKB48黃金時代誕生了無數膾炙人口的“神曲”:《初日》,《化作櫻花樹》,《Heavy Rotation》,《馬尾辮與髮圈》,《365天的紙飛機》,《盛夏的Sounds good》,《戀愛幸運曲奇》,《你是旋律》…有些描寫了偶像平時訓練的生活,有些反映了少女戀愛的心情,有些則表達了青春的美好,相比於80年代少女組合歌曲的情色擦邊球,如今秋元康團隊的歌詞明顯積極向上了許多。

以上海為根據地的SNH48
AKB48模式的成功,讓秋元康將相似的模式推廣日本各地以及海外,地處名古屋的SKE48,大阪的NMB48,九州的HKT48,上海的SNH48,台北的TPE48,曼谷的BNK48,馬尼拉的MNL48……看到了偶像經濟巨大可能性的資本家們也紛紛再次進入這片市場,市場上各種團體揭竿而起,羣雄林立,如今的日本可以説是偶像團體的戰國時代。但成熟的娛樂圈每年能夠嶄露頭角的新人屈指可數,同質化嚴重,積澱貧乏的偶像團體想要出頭更是難於上青天。

類似於AKB48一般的偶像團體頂端是屈指可數的,更多的是地下和地底活動的團體
造星如同苦心煉丹,貴在堅持,運氣也不可缺少。懷揣星夢的女高中生們滿腔熱血投入這一世界,不少人放棄學業,練習歌舞,與粉絲見面成為了每天的功課。身為偶像,這些少女成員的言行,私下生活被公司嚴格規範,禁止約會,禁止戀愛這些疑似“違反人權”的條款都是寫在最初的合約上的,如果一旦違反經紀公司可以指控她們違約,要求高額經濟賠償。偶像成員和日本上班族在某種程度很相似,都得對僱主言聽計從,無法違逆他們的要求。
少有幸運兒熬出了頭成為明星,但更多更多的則是那些從18歲開始練習,練習四五年後,組合吸金能力不足,經紀公司見無盈利能力解散組合的事例。解散後並沒有學識與人脈積累,也未能正常就業的年輕女孩很難順利進入社會,這時候AV公司往往乘虛而入,以高額出演費邀請她們出演成人作品,很容易讓這些一直生活貧窮的女孩邁向墮落之路。這樣的事例在日本也是屢見不鮮。
以前看過一部叫《地下偶像的青春》紀錄片,主角的就是日本地下偶像團體成員,除了在小劇場上光鮮亮麗的時刻,她們大多時候是非常辛苦的。每天的睡眠時間2-5小時,5個成員擠在面積不足20平的小房間共同生活,每月收入只有不到10萬日元,為了省錢甚至吃菜只能吃自己種在窗台上的豆芽,而且每次只摘一兩根。如果不是懷揣夢想,真正熱愛舞台的女生,應該是堅持不下去的吧。

紀錄片中摘豆芽菜的情節
“崔,你們韓國偶像女團多美啊,為何你會飯日本這些地下偶像團體啊?”第二天上班我見到崔,忍不住問了他。
“那些人,太完美了。長相,身材,性格彷彿都是完美的存在。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看日本小團體裏的普通女孩,有一些可愛就好,她們通過努力追尋夢想的時候很有魅力,那份熱情會感染到我,提醒到我不要忘記夢想。”崔一臉認真地回答我。
“所以你的夢想是?”我繼續追問。
“你管的太多啦!”崔甩手扔過來一張他剛買的應援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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