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傳志談改革開放40年：沒想到挎包給人照相的李書福有今天

“40年前讓咱們做夢，就不管你怎麼努力做好夢，也絕對夢想不到40年後的中國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咱們的生活會是這個樣子。”據澎湃新聞報道，2月27日，“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第十八屆年會”在黑龍江亞布力舉行，此次年會的主題是“新時代的企業家精神——紀念改革開放四十週年”，聯想控股董事局主席柳傳志發表主題演講。

1944年出生的柳傳志無疑是改革開放事業的見證者，他説，“我們確實有這種體會，捱過餓的人吃紅燒肉，那跟沒捱過餓的人的感覺是不一樣。我們自己感覺到自豪的地方，這碗紅燒肉是經過我們的努力、我們企業家努力共同做出來的，所以我們為前無古人的時代做出了貢獻，我們應該感到自豪！”

柳傳志以李書福為例，感念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變化，“我記得1999年、2000在央視的《對話》欄目上，主賓是李書福，李書福説要做汽車，大家覺得太可笑，覺得不可能。李書福是幹嗎出身？揹着挎包給人照相的出身，做一個摩托車公司就很了不起了。後來他説要做汽車，底下的人連我在內都絕對不能相信。當時就給李書福起了外號説“汽車瘋子”，今天“瘋子”怎麼了？“瘋子”買了沃爾沃，今天又成了奔馳大股東，這不是給中國企業家長臉嗎？”

以下是柳傳志在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上的演講全文：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朋友，40年前讓咱們做夢，就不管你怎麼努力做好夢，也絕對夢想不到40年後的中國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咱們的生活會是這個樣子。中國確實起了誰也沒法想象的天翻地覆的變化。

咱們在看田徑比賽的時候，萬米賽跑第25圈400米跑道算完，在一進入第25圈最後400米的時候，第一陣營比如七八個人，第一名和第八名落個二十幾米。在第八個人二十幾米如果能夠趕上去，一直到最後能夠搶到第一名前面去的話，觀眾就會全場沸騰，高聲呼叫。但是誰也沒有看過，在一個萬米比賽賽跑的時候，第一陣營的第一名和最後一名差出三四圈、兩三圈，差一千多米的情況，最後一名突然能夠發力，像飛起來衝到前面去，跟第一名排齊，甚至躍過去，有這個比賽嗎？不可能，誰也沒見過。但是今天的中國就在做這個事！

這是大家親眼看見的千真萬確的事情。幾千年以來，中國的文明史，人民的生活、社會的進步，儘管在改朝換代，但是基本上還是一條平平的線，跟底線有波動，但沒有多高。只有到了這40年突然起了變化，中國的歷史上人民的生活和社會的變化，突然有了一個突變式的飛躍，而我們就是飛躍時代的人，這個時代確確實實是前無古人的時代。

我自己剛才問了劉明康主席，他是1946年生，我是1944年生，雖然差了兩年，有很大的不同。我是抗戰時期生人（觀眾笑）。這説明什麼呢？中國弱，弱的任人欺凌，我經歷過。後面到中國窮，窮得令人辛酸的日子，我想在座的人更多的人都經歷過，我們是經過過這個時代的人。

我們確實有這種體會，捱過餓的人吃紅燒肉，那跟沒捱過餓的人的感覺是不一樣。我們自己感覺到自豪的地方，這碗紅燒肉是經過我們的努力、我們企業家努力共同做出來的，所以我們為前無古人的時代做出了貢獻，我們應該感到自豪！

是什麼引起中國這麼巨大的變化呢？當然那是改革開放。我自己體會改革開放最核心的地方有兩處，第一是把中國從階級鬥爭的繩索中解脱出來，踏上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康莊大道。第二是怎麼去搞經濟建設呢？是以改革開放的態度，走的是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的道路。這兩句話聽着平常，但實際上卻是有太深的含義。

有一次在一個論壇上，我聽見一個很年輕的朋友講他創業的艱辛和今天取得的成果，非常自豪地説，做這個確實是我們憑着汗水拼出來的，我們沒必要感謝這個、感謝那個，我們的環境還遠不如哪哪的。我在下面聽着，心裏覺得：可能是因為你真的不知道中國的歷史，改革開放是怎麼形成的。

當時關於“兩個凡是”的討論，有“實踐是檢驗真理標準”的討論，再後來有傻子瓜子的討論，有深圳特區的討論，還有中關村是不是騙子一條街的討論，再到温州模式的討論，一直到小平南巡。這裏面真的是大風大浪。

有的地方，應該講也是生死之爭。我覺得我們應該懂得歷史，應該知道感恩。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以小平同志為代表的領導人，為我們中華民族的子孫萬代謀幸福所做出的創舉，是大無畏的氣魄，才能敢於做出這種令人尊敬的創舉，我覺得大家應該向鄧小平同志和老一輩的同志致敬！

改革開放一個突出的標誌，就是企業家的精神，我在1984年的時候是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的研究人員，我在1984年時我們所裏做的機器當時得到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一等獎，機器大概有300多平方米的房子才能裝得下。但是性能實際上頂不上當時的PC個人計算機。所以我在資料上看到PC是一回事，但是真眼見到一台PC這麼大個頂那麼大一個機器的時候，真的是目瞪口呆。

但是後來我們下海以後，克服了千難萬險，克服了諸多困難，有了自己聯想電腦的品牌。到了1992年、1993年的時候，咱們國家為了讓各行各業能夠信息化，能夠趕上時代的步伐，所以在電腦這個領域等於先加入了WTO，就是取消了批文、降低了關税，以前電腦進口的關税是200%，後來降到26%。這一來國外大的品牌電腦，像IBM、康柏，一下就進入到中國來了。

中國的電腦行業，特別是長城是咱們國家全力支持的國有企業，在1993年一年真就打不過人家，長城0520從此就煙消雲散，變成了IBM生產磁盤的一個廠家、一個工廠。在那種情況下，我們聯想如果跟當時IBM這樣的公司比，那真的是一個小舢板和航空母艦比，這不是文學的比喻，而是真正的物理量級，是這麼大的噸位的比較。從資金力量、技術力量、人才上全面比較就是這樣的，但是我們就是研究了到底怎麼不行，我們怎麼去進行改。

我們選了當時29歲的楊元慶作為事業部總經理，然後我們一起到電子部，向胡啓立部長下戰表，表示跟外國企業決一高低。以後真的就發生變化，一年一年聯想電腦在中國的市場一年高與一年。到2000年的時候，我們佔中國市場份額的27%，就比第二、第三、第四名這些外國大品牌加起來還要多。

到2001年就開始下降了，從27%降到26%，到2002年就降到25%。那是為什麼呢？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原來到中國的外國大型企業，戴爾沒把中國太當個菜，後來看到中國市場這麼大，戴爾全部兵馬壓上來。戴爾公司由於業務模式的創新，從美國打到歐洲所向披靡，沒人能打。我們在2002年、2003年阻擊過，我也口出狂言在聯想內部會上説，要讓戴爾知道誰是聯想如何如何。結果打到2002年底，我們打的是頭破血流，終於知道了誰叫戴爾。

可是就在2003年那一年，我們又認真反覆研究了戴爾的模式，進行各種各樣的比對，我們又創造出一條更新的模式。就在2003年那一年年底，我們徹底打了翻身仗，那年對我們特別重要，因為這關係到我們能不能併購IBM PC的問題。從此戴爾在中國就再也沒有翻過身來。後來我們就繼續以蛇吞象的方式，併購了IBM- PC，再後來又克服了重重困難，最後登上了世界PC冠軍的寶座。

這是説我們嗎？絕不僅僅是我們。在八十年代的時候，我想在座各位年齡大點的同志都知道，我們看的電視機都是國產的，就是9寸的那麼大的個，再大點就是計算所自己裝的12寸的，誰家裏有雙卡的日本錄音機就了不得了。到九十年代，1995年以前的時候，電視機、冰箱、洗衣機全是日本品牌的好，中國的品牌完全沒法跟人比較。

曾幾何時啊！馬上後來，就在1995年以後中國品牌的彩色電視、中國品牌的洗衣機等等，整個就佔滿了中國的市場。我記得大概是2000年左右的時候，張瑞敏在海爾提出要把家電賣到國外去，為在美國賣出過他的冰箱特別自豪。到今天怎麼樣？全世界哪個地方，別説美國，用的黑色、白色家電不都是以中國產的為主嗎？這就是中國企業家的精神！

我記得1999年、2000在央視的《對話》欄目上，主賓是李書福，我們在底下作為嘉賓談什麼呢？李書福説要做汽車，大家覺得太可笑，覺得不可能。李書福是幹嗎出身？揹着挎包給人照相的出身，做一個摩托車公司就很了不起了。後來他説要做汽車，底下的人連我在內都絕對不能相信，當然我沒有上台指着説人家。當時就給李書福起了外號説“汽車瘋子”，今天“瘋子”怎麼了？“瘋子”買了沃爾沃，今天又成了奔馳大股東，這不是給中國企業家長臉嗎？

説咱們中國，原來就説中國製造，不能創造，現在中國的發明專利已經超過了美國，就是直接跟日本比肩。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服務這一塊。技術含量、業務模式創新真的是沒有在國外長期待一段的人你是沒法體會的。我前不久在美國的梅奧醫療城看病，檢查身體和看病，為了聯繫方便，就説跟美國的醫生和我的工作人員、翻譯説咱們建個羣便於聯繫。美國人沒有明白，沒有微信，説只有推特。我們當時覺得，這日子怎麼過啊？確實，在國外時間長了以後，覺得網速跟不上，要看中國的電視劇，説點到哪集看，那是不可能。買東西，出去兜裏不帶足零錢也是很麻煩的，在中國的這些事就全都沒有。

確確實實，在某些方面，我們體現了中國企業家的創新精神，總體上來講中國企業家的精神本身用這麼幾件事情我覺得能夠表達得出來：

一是不斷地追求，有使命感。

中國人的追求真的還不是其他外國人能比的。我們以前以為，全世界都跟中國人一樣，後來走出去以後，發現就是不一樣，中國企業家真的是有一種特殊的追求的精神，真的是打不爛、拖不垮堅韌不拔的意志，聰明，肯吃苦，肯耐勞，學習強，這就是中國企業家的特點。

但是有這些就夠了嗎？做到這兒，下一步就是中國企業家的使命是什麼，我們下面該幹什麼了，我覺得有兩件事，十九大提出了共產黨的初心：一是為全中國人民謀幸福，也是我們企業家的使命。為什麼這麼説呢？今天我們是富起來了，鄧小平同志説中國允許一些人先富起來，但是後面説的是先富要幫後富。中國今天確實還是有貧困人口，有相當多的人生活在還是比較低水平的地段。我們怎麼去做呢？十九大説的非常明確，不會用殺富濟貧的方式，有恆產者有恆心，保證了私有財產的安全。我們希望能夠做得更好，讓國家更富裕，然後來扶貧、脱貧。我們覺得第一件事還是把自己的企業做好，能夠合法經營。

我們謀發展的時候，覺得不安全，因為世界不確定性實在是太大了，國家光富不行，必須要強。看書以後，我才知道，老蔣當年一開始不敢跟日本打仗是有一定道理的，確實是打不過。真下了決心交手抗戰的時候，那就是在淞滬一戰，蔣介石真的是把主力部隊全調過去，地方部隊也調過去，平均下來幾天打光一個軍，幾天打光一個軍，那為什麼？那是用的漢陽造，血肉之軀跟日本人的坦克飛機打仗，那怎麼能打？日本人厲害嗎？日本人碰到美國的原子彈他就不得不投降。所以國家的強盛與否，科技力量是底藴，真的是要進行比較。

科技力量怎麼才能強呢？我前不久看了中國科學院的科技成果展覽，就是習主席談到有幾項墨子、天眼等等，很多成果都出自於中國科學院，當然還有大量成果出自於大學、軍隊研究單位。我在中國科學院的時候，1984年的科學院的科研經費就是8個多億，有100多個研究所，今天有多少錢呢？有幾百個億。所以強是在富的基礎上，要有錢。錢在哪兒來？掙錢就是我們企業家的天職、我們的職責，這是第一。

第二，我們作為企業家本身，我們應該積極地投入到科技創新、業務模式創新的戰役之中，未來有了大數據之後，人工智能、新材料、新能源、生命健康等等應用型科學會使社會發生根本的變化。基礎科學的研究會使整個社會都改變軌道，在這種情況下其實中國企業家完全有智慧、有能力進行基礎科學層面的研究。我覺得中國企業家為人類、為中國的安全、為子孫後代謀幸福的堅強光榮使命挑在我們身上的時候確實到來了。

企業家的使命説完，我想講講環境的問題。營商環境中國經濟能不能更好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今天企業家在一起，感到有滿意的營商環境，那是安全感大大增加了，特別是關於產權的保護，像有恆產者有恆心，一句話説完之後，讓你心踏實下來，另外是強調依法治國，儘管有不斷改進的因素，但是這種強調、這種做法，都會讓我們覺得安全。

但是也有一點提出的建議，老百姓提出的建議，當然站的角度不高，我覺得政府的工作效率還是大為有待提高的。目前的狀況，還是有不少部門、不少地方的政府公務人員不作為的情況還是比較嚴重。想想也有一定道理，為什麼呢？擔負着重要工作的人的責、權、力是嚴重不平衡、不匹配，責任非常重大，權力很大，但是能得到的激勵非常之小。

因此希望政府能夠精簡機構，把更多資源用在挑起擔子、負責任的工作人員身上，也減少架牀疊屋的行政機構。

比如某個內陸身份裏面一個縣，這個縣裏面一個華僑也沒有，但是也有一個僑辦，還有好幾個工作人員，這樣的機構應該堅決撤出，把效率大大提高，營商環境更好。

我相信中國的企業還會有更新的飛騰，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