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賢亮:明清時期的“江南三白”與文人記憶
在明清時期,江南的物質生活豐富而奢華。繁多的物質產品,不僅迎合着各階層的需求,而且大多品味精緻。至於江南的四季生活,在外來人看來,又多呈現出宴樂和諧之景。農村地區的水陸時鮮產品在不同季節應時運往城市,不斷滿足着城市生活的各種需求。蘇州地方即有**“賣時新”**之説。各種蔬果鮮魚,應候迭出,市人擔賣,四時不絕於市。

直至今天,蘇州光福的農民仍會外出擔賣各色貨品
就此而言,明清時期知識人對於類似物質生活或物性的記憶,是相當普遍的,相關的食譜及膳食製作形式亦極其豐富。本文想説的便是“江南三白”(又名三白酒)的故事。
適時而產的江南名酒及其品類
在傳統時代,江南鄉民們因循自然流轉與時俗的變化,適時地準備、製作符合季節的農產品。日常飲食中原本為滿足個人及家庭生活所需的釀酒活動,慢慢成為一種副業,最後有可能轉為專業生產,邁入市場,但依然屬於不同時代文人筆下習見的所謂地方風物和飲食品類。在這樣的文字記憶中,屬於江南地區(主要是太湖平原)的名產,因地區或工藝不同,可以分出多種。
譬如,嘉興新塍鎮****鄉村中每於春天菜花開時釀酒,名稱“菜花黃”,或稱“菜花酒”,很具鄉土情趣。鄉民們於十月間要做酒,即稱“十月白”,是江南一種上好的酒。其實“十月白”各地都有製作,無非是各地鄉間流行的一種土酒。新塍鎮人鄭鐮《新溪棹歌注》中輯錄的張燕昌《鴛鴦湖棹歌》曾雲:“爛醉磯頭卧淺沙,隨身漁笠與漁蓑。鱖魚肥處桃花漲,日日新塍載酒過。”可以説明新塍十月白曾是鄉間或過往船客常予以注目或飲用的酒類。

嘉興新塍古鎮
這種酒的製作,一般就在秋收之後,故俗稱“冬釀酒”。**在南潯地方,就叫“東陽酒”,是以白酒代水,再按白酒製法釀造,“盎然色碧味甘,為他處所無”。**而釀自臘月的,也叫“冬酒”,與春季所釀的“春酒”相對而言,但更能久藏。由於是取用潯溪河水釀造,故統稱“潯酒”。其他還有狀元紅、香雪、東陽、小春、綠豆諸種酒類,都是採用六七月以麥面之精良者,雜白水作曲,置陰處風乾,再蒸白糯米成飯,以曲和飯,入酒酵,放置甕中,等嘈嘈有聲,用木杷撩通其氣,至聲息而止。月餘之後漉以密繒,分貯瓶罌,就釀成了。在黃浦江以東的川沙,當地人多是在冬月造新酒,色白味甜,則稱“白酒”。

江南居民冬日釀酒的情形 圖片來源:江南晚報
鄉間一般都習慣於冬月釀酒的原因,主要是等候收穫合適的糯米。嘉興人李日華(1565-1635)認為,“釀酒必以糯”。糯米的品種較多,粒長而釀酒多者是金釵糯;色白而性軟的是五月種、十月熟的羊脂糯;芒長而殼多白烰的是四月種、九月熟的胭脂糯;色斑的五月種、十月熟的虎皮糯;粒最長、白烰、有芒的是四月種、七月熟的趕陳糯;粒大而色白、芒長而熟最晚、色易變,但釀酒最佳的是蘆黃糯;粒圓白而烰黃,大暑即可收割、色難變,不宜於制酒的是秋風糯;不耐風水、四月種而八月即熟的是小娘糯;芒如馬鬃而色赤的是馬鬃糯。至於各地所謂十月白等酒的原料,是何種糯米,由於史料的匱乏,很難確知。不過據李日華的細緻分類,可能大多會選用金釵糯、羊脂糯、蘆黃糯等品種。
在蘇州鄉間,以草藥釀成的酒,俗稱“冬釀酒”,具體則有秋露白、杜茅柴、靠壁清、竹葉清諸名;十月造的,才稱十月白;用白麪造麴,用泉水浸白米釀成的,稱三白酒;而釀而未煮,旋即可飲者,稱生泔酒。清末嘉興人沈雲以為這種生泔白酒搭配羊肉口味最佳。

蘇州冬釀酒 圖片來源:“蘇州地方生活”微信公眾號
至於後來蘇州人於冬至日家宴時必飲的“冬陽酒”,就是添加了糖漿的黃酒,使小兒女們也喜歡飲用。而盛澤地方,這種“味薄而甜”、只有冬季才有的“東陽酒”,或稱冬釀酒,就是當地的“生泔酒”。
在清人袁景瀾的表達中,上述區分及品味顯得更為細緻。他説蘇州地區冬釀酒的品種有秋露白、靠壁清、十月白、三白酒諸名,當中有榨頭酒的,為初出之糟酒,俗稱“杜茅柴”。也有以樨花合糯米同釀,香冽而味雜,稱桂香。也有以淡竹葉煎湯代水來釀,其色最清冷,即名竹葉清。“市中又有福珍、天香、玉露諸名,其酒醇厚,盛在杯中,滿而不溢,甘甜膠口,品之上也。”品最下的就是“生泔酒”。吳中習慣,在秋收後取秫米釀白酒,稱十月白,過此,則色味不清冽。
**江陰地方也有類似這樣的釀法,產品一樣名著四方,甚至在南京這樣的大都會中所掛酒帘“皆曰‘江陰酒’”。**其中有“芳冽而醇”的三白酒,琥珀濃色的陳大酒,其他以藥釀者,概稱“白酒”。靠壁清與十月白也是當地所能產的上品酒。
在湖州漣川,地主沈氏做酒就是這樣因季節不同製作不同的酒,正月燒“糟酒”,十月做“十月白”,十二月則稱“做好酒”。據研究,所謂“好酒”是鄉民們專門為過年置備的。一般於年底也會供應市場之需。
江南名酒的釀製故事
上述這些酒的醖釀方法,倘要作歸類,依循明清時人的大致看法,可以分三種:
**一是煮酒。**有人説,唐代以來即有洞庭春、白雲泉這樣的煮酒。清代吳江人則説,這些酒在當時堪稱“名類甚夥”,包括了“狀元紅、女真、三白之類”,未煮而賣的就叫“生泔”。由此可知,三白酒屬於煮酒一類了。
後來周莊人陶煦(1821-1891)指出:“煮酒,亦名黃酒。冬月以糯米水浸蒸成飯,和麥曲、橘皮、花椒,釀於缸,來春漉去糟粕,煮熟封貯於甏。經兩三月者,謂之‘新酒’;經一年外者,謂之‘陳酒’,味亦醇;其釀成而未煮者,謂之‘生泔酒’,鄉村多飲之。”根據陶氏的説法,煮酒在清代已稱“黃酒”,並據釀期、工藝之不同,而有新、陳之分,鄉村百姓普遍飲用的,可能是他所説的“釀成而未煮”的“生泔酒”。“生泔酒”較陳酒而言,品質大遜。清代醫家專門指出:“酒以陳者為上,愈陳愈妙。”

周莊的酒作坊
**二是白酒。**一般的製作工藝,或如明人宋詡的敍述:“糯米一斗,淘淨,浸一宿,炊熟,以水淋過傾出,令冷相離,見六七分幹,用白酒母三兩,舊曲力大隻用二兩半,研為末,拌飯勻拍,在綽口、罁內四圍,中央似井,須看見底。仍以少曲末糝面上,候漿來一盆,方許下水四升,水少則味濃。三日方翻醅面,五六日可篘,若要第二酒,再下水二升。”這樣的酒,都是不煮的。
在湖州南潯鎮地方,釀造的白酒就有八月白、秋露白、十月白、過冬清數種。白酒初成未摻水的則稱“酒孃”,也就是“漿頭酒”,據説“味尤甘”。崇明地方的米酒即稱白酒,也分十月白、菜花黃、竹葉青諸名。在俗稱僻處荒江(吳淞江)之濱、“民生不見外事”的嘉定縣安亭鎮,當地的白酒有菊花黃、十月白、梅花白、菜花黃諸名,基本狀況都是“釀成不煮,經數日,清冽可飲”。

南潯的酒家
**三是燒酒。**一般的分類是:“以大酒糟蒸出者曰,糟燒;以各種麥蒸出者,曰麥燒;以米粞蒸出者,曰粞燒;浸以藥味、色如琥珀者,曰藥燒。”浦東川沙地方酒肆中所造的,也有燒酒,“色清味唆”,也分糟燒、麥燒等名。它與“色黃味平”的“陳酒”,都運售他處,市場化程度高。就此而言,黃酒又可以説就是陳酒,嘉定鄉村地方就是這樣判定當地所制的黃酒。就陳酒而論,到晚清民國,最著名者已是紹興酒了,法華鎮的今恆盛、張益隆也製作,“味極醇厚,價廉物美”,當地人覺得品質要優於紹興酒。也由於紹興酒地位日隆,各地多有仿製者。在嘉興新塍鎮,仿製的紹興酒就直接冠以“紹興酒”之名。

愛喝酒的孔乙己
由於原料、製作工藝以及釀造時間等的不同,加之時代的變化,上述酒類顯得比較混亂,但在有的地方,還是將燒酒、煮酒、三白、十月白、靠壁清等,予以獨立的區分;或者是將煮酒、三白酒、白酒、燒酒作簡單的排比;而白酒更形複雜,有靠壁清、竹葉清、秋露白、杜茅柴、十月白等名稱。而從市場化的層面論,明清江南地區的蘇州、無錫與南京、杭州是重要的釀酒中心,實際上松江、嘉興、湖州等地,也是極重要的特色酒生產中心,而且大多出自鄉村市鎮,特別是歷史悠久的三白酒。
三白酒的產地與説明
三白酒是江南各地均有出產的名酒。在北方人看來,江南人釀製三白酒的原料就是白麪、白秫和潔白之水久釀而成。而在江南,所謂“三白”,各地的説法也基本一致,都是白麪作曲,並白米、白水為之,故稱“三白酒”。
晚明松江人範濂曾説,明代的三白酒是當時鄉間米酒中較大的一種,內中還可以依據製作配料等,再區分出梅花、蘭花等品類:
華亭熟酒,甲於他郡,間用煮酒、金華酒。隆慶時,有蘇人胡沙汀者,攜三白酒客於松,頗為縉紳所尚,故蘇酒始得名。年來小民之家,皆尚三白,而三白又尚梅花者、蘭花者。郡中始有蘇州酒店,且兼賣惠山泉。自是金華酒與弋陽戲,稱兩厭矣。
宋人邵雍認為三白酒已在宋代流行,但並未確認產地。在這位占卜家的言説中,飲三白酒為凶兆,夢中飲三白酒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夢飲此酒者,其名義非佳兆:一白,主霜雪,天寒地凍;一白,主喪,服執杖披麻;一白,主水災,田園荒廢。”邵氏的夢佔,在後世的夢書與占夢者中,具有相當的影響力。有意思的是,邵雍所謂的三白,清晰地指明是由“熟米、細曲、泉水所釀成者”。這是宋代已經存在三白酒的一個例證,但邵雍在其著述中並未確指其產地。
元人高德基則指出:“虎丘井泉,味極清冽。陸羽嘗取此水烹啜,世呼為陸羽泉。張又新作《水品》,以中泠為第一,無錫惠山泉第二,虎丘井第三。惠山泉煮羊變為黑色,作酒味苦。虎丘泉則不然,以之釀酒,其味甚佳。又新第之次於惠山,其然否乎?”高氏的分析,頗繞趣味,不僅區分出各地水質的品質差異,而且清楚地表示無錫惠山泉釀酒味苦、“味極清冽”的虎丘泉釀酒“味甚佳”。 所以當時最佳的三白酒主要產於蘇州虎丘一帶。

蘇州虎丘風壑雲泉
在烏程縣南潯鎮,當地所產的三白酒,可以製造出不同的口味:“梅花、福橘、甘菊、五加皮之類,隨意和酒釀,或取其香韻,或取其裨益優劣,以曲之粗細、米之精糙為差。而潯之獨勝者,以水耳。水出北柵壽庵前,為真潯水。司醖者稱酒大工。”南潯酒之名聲也傳到了宮內,時稱“潯酒”。這裏的三白酒是因白米、白曲、白水三種材料制就,當地俗稱“好酒”。在雙林鎮,那裏生產的三白酒也俗稱“好酒”。清代官方較具權威性的地理志嘉慶《重修大清一統志》中,則仍以“沈氏三白甲江南”豔稱之,將三白酒的代表性產地定位於湖州府烏程縣。這似乎表明,在清代中前期,湖州的三白酒是比較出名的。
離南潯不遠,在烏程、桐鄉交界的烏青鎮地方,當地人對本地所產之白酒,自視較高,也有清楚的鑑定。民國《烏青鎮志》中記載道:三白酒“以白米、白麪、白水成之,故有是名。”其味“極釅”,陳年的可敵越釀(紹興酒),並且這種陳酒有狀元紅、竹葉青等名稱。在當地,最好的三白酒是鎮上陶家所釀,時稱“陶酒”。這種陶酒中最著名的品種是“燒酒”,也是“以好酒糟燒之,取其上蒸之氣”。另外烏鎮的酒業市場化程度較高,成為鎮民“日用所需”的酒業中,就以北柵陶復昌的經營規模最大,南柵的黃萬豐、沈利昌兩家則次之。必須指出的是,這時烏鎮人所謂當地陳年三白酒可敵越釀之説,以及在桐鄉等地的三白酒“不能行遠”的類似記載,都是清末至民國年間三白酒地位明顯下降的證明,與顧起元(1565-1628)生活時代三白酒“湖州南潯所釀,當為吳越第一”的感覺,已然大不同,而與晚清嘉興人的感受是相同的。所以清末人已經感嘆,當地的三白酒雖好,但“不能行遠”,影響力大為削弱。當然在現代農村過春節時,仍常用它來招待客人,所以在烏鎮民間,此酒還有一個別名叫“杜搭酒”,民間俗謠“貓屎芋艿杜搭酒,客人吃了不肯走”,指的即是此酒在鄉間的魅力。
好酒的江南人
在不同時代知識人的記憶中,三白酒產地是存在差異的。蘇州、無錫、南潯、烏鎮、周莊、嘉興、新塍、松江、杭州等地,皆產三白酒。但其空間範圍,大體不出太湖平原地區。
從飲食史的角度來看,歷史上的酒類中,頗有推崇南方所產者,所以有燒酒都標明“南燒酒”的情形,但早期尚未有紹興酒的名字,通常推舉的是金華酒,也能看到蘇州三白泉酒的名字,但舉不出宋代比如范成大所記載的酒品;這時期的白酒並非現在的高粱酒,後者明代也稱作燒酒或者火酒;至於白酒盛夏也要温後才喝的習慣,在小説《金瓶梅》第二十九回中有描述。像明代的湖州,當地就有“湖人好飲白酒,暑月聞煮熟,或入竹葉,或荷葉,芳烈而清,名‘碧香清’”的風俗。

傳統時代城鄉民眾的好酒之習,大概是普遍存在的。箇中差別,就在於飲酒是否有節制。李樂評價其家鄉青鎮(今烏鎮)地方風俗時説:“餘生長青鎮,獨恨其俗尚奢,日用、會社、婚葬皆以儉省為恥,貧人負擔之徒,妻多好餙,夜必飲酒”。後來人們還指出,市鎮酒店的興盛正是迎合了社會消費的需求,“關係市集”,將酒店多開設在市梢,原因就在“鄉人出市,非至茶店息足,即在酒肆休息”。這些都是上述社會變化的一個例證。
更誇張的現象,是在常熟地方習慣“飲酒立令”,而且“最為嚴酷”,據説“杯中餘瀝有一滴,則罰一杯”,依次類推。所以每有宴會,非有極好的酒量,否則“未有不被荼毒者”。這裏的酗酒之習,也堪稱代表。這種情態,在袁枚看來,就純粹是以酒為務而使“治味之道”喪失殆盡,更無法品鑑“味之美惡”了。
董含也愛喝酒,雅稱“浮白”,至於是不是“白酒”或“三白酒”,則無法得其詳。他言及其所敬仰的一位士林前輩時説:“張帶三先生,性高潔,隱居菜花涇,不入城市,緇衣禪笠,蕭然世外。”在董含看來,張氏“喜飲酒,每從相知浮白縱談,意氣甚壯”。
再往上追溯的事例,是嘉靖年間的崑山人顧鼎臣,在北京生活時頗為好酒,可作為京官的他卻無力消受價格較貴的金華酒,頗為苦悶。
飲酒怡情是當時士人詩文創作中常見的景象。錢塘人瞿佑曾撰有《烏鎮酒舍歌》,描述其印象中的烏鎮景緻與酒肆生活,也頗美好。其中有這樣一段:
東風吹雨如吹塵,野煙漠漠遮遊人。須臾雲破日光吐,綠波蹙作黃金麟。落花流水人家近,鴻雁鳧鷖飛陣陣。一雙石塔立東西,舟子傳言是烏鎮。小橋側畔有青旗,暫泊蘭橈趁午炊。入饌白魚初上網,供庖紫筍乍穿籬。
據瞿氏所言“東風吹雨如吹塵”與“入饌白魚初上網”等句,應該正是入梅後十五天左右,乃白魚大量上市之際。

白魚、白蝦、銀魚統稱太湖三白,至今仍是江南人餐桌上的時令菜餚
意象與情懷
在歷史上,“三白”其實是一個比較常見的詞彙。而且與占卜禁忌相關,即古人所謂的“冬至後逢第三戌入臘,臘前三番雪,謂之三白”,民間的經驗性認識就有“若要麥,見三白;又臘雪是被,春雪是鬼”這樣的言説。這裏僅指臘日(農曆十二月初八)前的三場冬雪。當然“三白”在飲食生活中的出名,首先是作為一種酒的品類而頗受世人重視;其次在中古以後,“三白”的產地江南,經濟、文化地位日趨提高,更擴大了其影響度,受到文人們的進一步推崇;第三,“三白酒”確實只存在於太湖平原地區,極具地方特質和文化意象,因之產生了相應的新詞彙“江南三白”。
物質生活本是生存的基礎,所謂“凡民有生,飲食為天”。清代嘉興醫家顧仲強調:人非飲食不生,“自當以水谷為主,餚與蔬但佐之”。飲食就是“日用之常”,品味就是“日用之理”。
在酒類方面,古人對酒的醫學認識大致相仿:“酒,味甘辛,氣大熱,有毒,主殺百邪,惡毒氣,通血脈,厚腸胃,御風寒。”所以在醫家看來,烈酒“切不可飲,飲必傷人”。這是飲酒“第一義”。可是“酒雖不可多飲”,又“安能不飲”,比較矛盾,這就要強調中和,適當飲用“陳酒”,因為“陳”能達到酒味中的不苦、不鹹、不酸和不辣,是“真正好酒”。
但上述這些認識,並未影響時人對於這些食物的追求和美好品味。而明清知識人對品饌文化的提升尤其明顯,通過飲宴情懷的抒發、食物的詩詠甚至食譜的撰寫,都給後人留下了豐富的記憶。
民國年間,劉大鈞進行湖州鄉村調查的記述中,有這樣一段話,殊堪注意:
近數十年來風氣愈下,鄉民多好至鎮市遊遨,因而留連小飯館,縱慾酒肉,幾為一般之現象。據聞湖人豪於飲,勿論長幼男女,無不酷嗜杯中物。略具資產者,每餐必飲酒,飲輒幾醉。其家況貧寒者,亦常以僅有之糶米錢用為市酒之資,幾有飯可不吃,酒不能不飲之概。以是各鎮鄉無不設有酒館菜館,當此不景氣籠罩農村內部,凡百生業俱極凋敝之秋,唯酒菜館生意興隆不替,此誠極可注意之事實。

蘇州鄉間的餐桌
劉氏在上海出版調查報告時,已是1939年戰亂之際,而反映的江南民眾“酷嗜杯中物”“每餐必飲酒”的習俗,當有着悠遠的歷史。物質生活的觀察,可以反映出宏觀歷史的進程與經濟生活形式的變化內容。對這些層面的探究,顯然豐富了日常生活史、社會文化史研究的面相。
(本文原載於《史林》,觀察者網獲作者授權轉載時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