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弗格森、徐翔:特朗普和“中美國”的危機

圖片源自:乍得·克羅(CHAD CROWE)
本文作者為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徐翔,翻譯為杜清流
2015年北京方面開始管控國內金融風險,中美關係就此產生分裂。
“中美國(Chimerica)”這個概念出現於11年前,被用來形容當時新的世界經濟秩序——當時中國勞動產品出口量大幅增加,而美國的消費量巨大。上週,美中貿易協商會在北京召開,雙方沒有達成共識,這是否意味着(中美雙邊)“姻盟關係(marriage)”即將停滯?
“中美國”的基礎建立於中國加入WTO之後,當時中國大量的勞動力和資金儲蓄湧入世界經濟。導致全球範圍內勞動力成本降低,資本成本降低,資本回報提高。
對於中國來説,回報是巨大的。在中國剛剛加入WTO的時候,它的GDP僅為美國GDP的13%。到了2016年,中國GDP已經達到美國的60%,國際貨幣基金會(IMF)預測,到2023年中國的GDP將會達到美國的88%。對於美國來説,“中美國”意味着更便宜的商品和更低的利率,這也是21世紀00年代中期房地產泡沫的主要原因。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極有可能給“中美國”造成重創。但是十年後,它仍然存在。“中美國”構成了世界GDP的40%。但是,在美國對外遭受的貿易逆差中,中國佔到了一半。儘管在2015年中國遭受大量資本流失,中國擁有超過價值3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其中相當的一部分是美元形式。“中美國”遠不是生硬的嵌合體(chimera),而逐漸成為一種相對穩定的體系。
然而,今天的“中美國”已經截然不同於2007年時的狀態。中國已經變了。中國正在各方面趕超美國,例如逐步提高的家庭消費、更高的薪資水平、複雜的金融系統,影子銀行、外表實體企業以及巨大的債務負擔等現象產生。
而美國發生了更大的變化。自從特朗普當選,美國的領導人們開始採取一種反華傾向。12月份的“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明確地將中國定義為“戰略競爭對手(strategic competitor)”。在貿易方面,白宮採取攻擊性姿態,宣佈要對中國商品加徵一系列關税。許多評論人士認為特朗普總統會重創“中美國”。
事實上,真正的因果關係與上述恰恰相反(作者暗指中美關係惡化的主要責任在中國而不在美國)。從2015年北京開始系統性地控制防範國內金融風險,中美兩國就開始分道揚鑣。他們調整了外匯儲備策略來穩固人民幣的幣值,防止外匯儲備價值的驟減。
這些措施在世界範圍內產生了深遠影響。人民幣取得了管理通貨(managed currency)的地位,降低了其對投資者的吸引力,加劇了美元在2014-2016年間貶值,進一步擴大了美中之間的貿易逆差。與此同時,中國經濟持續強勁增長,並沒有真的爆發西方專家預測的“中國危機”。
這種(反華)傾向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成為了重要的政治宣傳標語。在受到中國外包(outsourcing)影響最嚴重的地區,特朗普“打擊中國”的演講為他贏得了大量選票。某個地方調查分析發現,每當中國進口競爭力上升1個百分點,特朗普在共和黨的支持率就會提高2.9個百分點。
隨着“中美國”的演化變遷,“打擊中國”的策略勢在必行。即便當下的美國總統不是特朗普,其他總統也會採取行動。即便特朗普沒有獲得共和黨的提名,共和黨的其他人士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比如馬可·盧比奧(Marco Rubio)議員。民主黨也是如此,對抗中國是美國兩黨達成共識的幾個話題之一。
許多西方(Western)評論專家認為特朗普的關税策略是誤入歧途,投資者們也擔心會發生大規模的全面貿易戰爭。我可不敢苟同。在對貿易戰的後果進行綜合考量之後,我們總結出,這場戰爭是扭轉中國行為方式的有效途徑。
隨着貿易戰的持續拉開,中國商品的出口總額將在一個月內下降1.2%,這還只是小兒科,它的總出口額將在一年內下降4%。我們預測,貿易戰的持續將會給中國GDP總額造成每年0.3%的下滑速度。與此相比,美國遭受的損失就小得多。因為美國從中國進口的產品總額佔據中國GDP總額的4%,而中國從美國進口的產品總額佔不到美國GDP總額的1%。
中國的談判人員在上週的貿易商談會上表示:“今後的一年將會是一個‘測試年’。如果它走向的是正確的方向,那麼還好;如果它走向的是錯誤的方向,那麼將是一場劇變。”但是,他們所謂的“正確的方向”到底是怎樣的?面對對手的關税制裁,以牙還牙是理所當然的。對着所有商品的價目單一項一項地爭執是理所當然的。在“中美國”中,這種對抗將會導致螺旋式下降的惡性循環,對全球經濟秩序穩定造成嚴重危害。
基於此,北京方面的談判代表不能總是以一副無能為力的表情來回應美中雙邊貿易逆差。自從“中美國”成為世界經濟的主要支柱以後,形勢就不再從前了。在中國入世之初,它還只是一個巨大的市場。如今,它已經成為和美國平起平坐的國際商貿主體。兩國之間要想繼續維持“姻盟關係(marriage)”,必須要把上述的形勢變化考慮進來。
簡言之,我們需要建立一個新的動態平衡。這個動態平衡要求中國必須要理智一點,主動在美中雙邊貿易逆差中作出讓步妥協。如果這一點對中國貿易談判代表來説難以接受,他們也必須作出替代性(alternative)的讓步。“中美國”的情感破裂(divorce)不可能有善果,這不僅損害中、美雙方的利益,也會傷害整個世界的經濟秩序。
翻譯文章:
Niall Ferguson and Xiang Xu, Trump and the ‘Chimerica’ Crisi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May 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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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wsj.com/articles/trumpandthechimericacrisis15256353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