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3天立項到各種不確定，羅牛山如何把養豬場建成賽馬小鎮？
據澎湃新聞23日報道，作為國內第一家以養豬為主業的上市公司，羅牛山（000735.SZ）在過去的半個多月中因“賽馬”二字成為股市黑馬，在宣佈將在海南省海口市建造“海南國際賽馬娛樂文化小鎮”後，這家長期不起眼的公司股價在20天內上漲60%，引發深圳證券交易所連續兩次發函問詢。
一家總資產只有61.82億元、營業收入12.98億元的農業公司，如何來完成自己287億元的造鎮大夢？近期，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實地走訪了羅牛山宣稱要建造賽馬小鎮項目的選址，試圖尋找羅牛山賽馬宏圖背後的邏輯所在。
神速立項：海南開放政策出台三天宣佈要做賽馬綜合體
羅牛山股份有限公司官方資料顯示，該公司成立於1987年，原先名為海口農工貿（羅牛山）股份有限公司，註冊資本11.5億元，1997年在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是中國首家“菜籃子”股份制上市企業，是以食品加工、冷鏈物流及畜牧養殖為主業，集房地產開發、教育、金融投資等板塊的多元化企業集團。畜牧產業板塊是公司傳統主營板塊，羅牛山稱，公司是海南省規模最大、配套產業體系最完備的畜牧業龍頭企業，海南省最大的“菜籃子”工程保障基地，海南省最大的種豬繁育基地。
4月1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指導意見》發佈，其中明確指出，支持在海南建設國家體育訓練南方基地和省級體育中心，鼓勵發展沙灘運動、水上運動、賽馬運動等項目，支持打造國家體育旅遊示範區。其中，“賽馬運動”最為引人關注。
羅牛山反應神速。
4月17日，羅牛山公告中即首次提及賽馬小鎮項目，公告稱項目名稱為海南省海口市羅牛山國際馬文化產業園項目（暫定），項目選址在海南省海口市三江鎮西南羅牛山農場、118項目等。具體到項目合作方案內容顯示，項目定位為以賽馬綜合體、教育、休閒農業、共享農業為一體的體育、農業生態項目。以賽馬綜合體為主要合作項目，包括該項目的總體規劃，以及項目不僅限於馬文化博物館、賽馬場等相關聯的項目。
與此同時，澎湃新聞查詢發現，海南多家與賽馬運動相關公司成立或者更換投資人，包括海南賽馬會投資控股有限公司、海南賽馬會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和海南君安賽馬會有限公司、海南賽馬娛樂有限公司等相繼浮出水面，賽馬儼然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名詞。
此後5月8日，羅牛山公告稱該項目已獲得《海南省企業投資項目備案證明》，項目名稱為“海南國際賽馬娛樂文化小鎮”，所屬行業為其他娛樂業。擬開工時間為2018年，擬建成時間為2020年。公告披露，該項目佔地面積約7600畝，建築總面積約62.5萬平方米，為公司自有土地。
養豬場建馬場？政策未允許
5月11日，澎湃新聞沿着056鄉道驅車前往羅牛山農場，即賽馬小鎮的規劃選址處。沿途經過海南省美蘭監獄、海口市羅牛山強制隔離戒毒所、精神病院，隨即到達了三江鎮羅牛山地界。
道路兩側大多數都是果蔬基地、園藝樹苗基地，依稀還有幾個擺攤賣給過路遊客水果的小販。根據導航顯示，車輛拐進了一條泥濘小路，沿着小路開了約3公里之後，看到一塊豎立的牌子上寫着“羅牛山六萬頭機械化豬場”，底端被草木遮擋住處有“內進2公里”的字樣，但再往裏深入也只剩下廢棄的豬圈，已經沒有一頭生豬了。
記者向過往的一位騎着摩托車的當地人詢問其它羅牛山養豬場的位置時，該人士表示，周圍以前全部都是羅牛山養豬場的地盤。還有一處“羅牛山三萬頭豬場”在六萬頭養豬場的附近幾公里處。
在當地人的指引下，記者來到了“羅牛山三萬頭豬場”的舊址，大門左側牆上寫着“防疫重地，謝絕參觀”，大門右側掛着“中央儲備肉活畜儲備基地場”和“海南職業技術學校畜牧專業實訓基地”的牌子。
養豬場大門緊鎖，自動伸縮門上有幾隻蜘蛛結了網，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打開過這個大門。儘管養豬場早已搬走，但在現場還是可以聞到生豬遺留下來的惡臭氣味。記者隔着大門看到，裏面的兩層樓的外牆皮已經脱落許多，拆卸的多塊木板凌亂的堆砌在地上，門衞室的門上鎖着一把生鏽的鎖，種種跡象都已顯示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
養豬場是否可以建成賽馬場？澎湃新聞查詢資料後發現，早在2006年，國家就已明令禁止佔用農業用地建造賽馬場。根據國土資源部和國家發改委聯合發佈的《限制用地項目目錄》(2009-2012版)第七條“其他項目”規定：“賽馬場項目禁止佔用耕地，亦不得通過先行辦理城市分批次農用地轉用等形式變相佔用耕地。”。
對此，羅牛山在公告中提及，公司目前規劃的賽馬小鎮土地性質主要是農用地和相關配套用地，“目前上述土地性質尚不能完全滿足該項目的建設用地需要；未來，推進該項目將相關土地性質發生調整和變化等存在不確定性。”
高產田絕收，養豬場因污染被強制搬遷
與此同時，澎湃新聞在採訪中獲悉，羅牛山早就將養豬場遷出這一地區，原因並不是為了給賽馬小鎮騰地方，而是因為環保投訴被強制搬遷。
從養豬場的小路往外走到路口處的旁邊有一棟五層小樓，這裏曾經就是養豬場員工的宿舍。而羅牛山公司以前的總部也就在附近，記者在當地人的指引下來到總部舊址處。沿着以前公司總部大門往裏走，如今只有當地人自己蓋的房屋，但也鮮有人居住。
原公司大門
至於養豬場搬遷的原因，當地人稱，因為養豬場位於紅樹林保護區上游，污染了東寨港紅樹林保護區，導致紅樹林大面積死亡，而且羅牛山養豬場在當地存在了近20年，受養豬場排污的影響，村裏的農田也慘遭絕收。因而，當地政府要求羅牛山此前將數十萬頭生豬搬離該地。
據《海南特區報》2013年報道稱，1992年，羅牛山養豬場在三江鎮迦南村委會轄區內建設，為了配合養豬場建設，該村將幾十畝地賣給養豬場做污水池，便於其排放的污水沉澱。2004年以來，村民發現，水利溝的水渾濁不堪、散發惡臭，用水利溝的水種水稻，水稻長勢非常好，都不用上化肥，但是水稻的產量卻在逐漸減少，村民們發現，用水利溝的污水種水稻只長葉子，不長谷粒，牛喝了水利溝裏的水都會死。村民仔細排查發現，水利溝中多了五六個排污管，這些排污管都與附近的養豬場相通。隨後，村民們採用多種形式，向有關部門投訴，但沒有結果，就這樣該村委會的1400畝高產田撂荒。在此期間，地下水開始變味，不能喝了，村民們只好打百米以上的地下井作為飲用水源。
2013年3月，海口市、美蘭區兩級人大代表陳學在全省人大代表大會上反映羅牛山養豬場附近污染嚴重的問題，並提出議案建議進行環境污染整治，還村民一片淨土。當年5月28日，海口市檢察院向羅牛山股份有限公司發出檢察建議書，建議該公司依法申請環保驗收，並積極採取有效措施，減少污染。並要求該公司在接到檢察建議後一個月內將處理結果函覆市檢察院。同時，在核實該污染問題後，海口市檢察院迅速向省檢察院彙報了情況，並提請省檢察院向省國土環境資源廳發出檢察建議。
一個多月之後，2013年7月5日，海南省檢察院向海南省國土環境資源廳發出檢察建議，要求海南省國土環境資源廳認真履行監管職責，督促羅牛山農場停止環境侵權損害，進行污染治理，限期達到國家規定的環保防治要求。當月，海口市檢察院對羅牛山養豬場污染事件介入監督。9月份，羅牛山正式關停區域內的養豬場。此後，羅牛山將養豬場搬至海口市瓊山區甲子鎮，養豬場名為“羅牛山十萬頭豬場”。該項目於2014年10月15日動工，被列為海南省和海口市2014年重點扶持的菜籃子項目。羅牛山在官網上提到，該項目是海南首個成套引進美式智能化生產線的超大型環保智能化規模養殖場。
值得注意的是，在羅牛山將養豬場從三江鎮搬離之後，空置出來的土地就曾被規劃為旅遊開發。
2013年9月23日，海口市環保局發佈了一份名為《海口市東寨港旅遊區總體規劃(2012-2030年)環評》的報告。澎湃新聞在該報告中看到，海口市東寨港旅遊區的範圍西至東寨港大道與規劃海濤路、南至規劃新老鋪（暫名）公路、東至規劃通往文昌市的高等級公路及海口市域邊界、北至瓊州海峽，但不包括已經批准的海南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用地。規劃總面積為78.87平方米，總體發展定位是以紅樹林濕地保護和生態修復為核心，適當開發科研教育、特色旅遊和休閒養生等功能的生態旅遊區按照功能區劃，羅牛山關閉的豬場原址將用於旅遊或相關的商業開發。報告中表示，發展目標是建設成為以紅樹林等自然和歷史人文資源保護、休閒旅遊為主要特色，在國內外享有盛譽的中高級生態旅遊示範區。
股價20日漲幅60.86%，遊資精準買入
海南網上辦事大廳可以查到的內容顯示，羅牛山所備案的“海南國際賽馬娛樂文化小鎮”項目的備案辦結日期為4月26日，但羅牛山直到5月8日才披露了該信息。
5月8日午間，羅牛山公告稱，公司下屬全資子公司羅牛山國際馬術俱樂部有限公司的“海南國際賽馬娛樂文化小鎮”項目已獲得《海南省企業投資項目備案證明》，總投資約287.8億元。
對於延遲披露項目情況，羅牛山表示，“公司於 4 月 26 日正式提交項目備案的有關申請，4 月27 日知曉備案通過審核。因五一假期影響及經辦工作人員對信息披露業務瞭解不充分，未及時告知證券部。證券部於 5 月 7 日收到立項批覆複印件，即着手編制相關公告。”
在4月26日到5月8日期間，羅牛山的股價從8.49元/股漲至8日午間開盤後直接拉漲停，報10.1元/股。
5月9日午間，深交所在對羅牛山下發的問詢函中要求公司提供涉及項目內幕信息知情人名單，並對相關內幕信息知情人的股票交易情況進行自查。
10日，羅牛山在回覆深交所的回覆函中稱，在5月8日披露項目獲得備案證明公告之後，內幕知情人羅卓輝因對內幕信息的相關知識瞭解不足，未能充分掌握相關監管要求，且基於對近期海南板塊各股下跌情況的理解判斷，於5月2日買入公司股票2600股。在5月8日公司披露前述公告後，公司副總裁唐山榮的親屬唐鋼榮因受近期媒體報道等因素影響，於2018年5月10日買入公司股票 100股。經問詢瞭解，羅卓輝及唐鋼榮購買羅牛山股票主要是基於個人的理解判斷，且均承諾自購買之日起半年內不賣出。
更蹊蹺的是遊資的精準操作：從盤面上看，羅牛山的股價自5月8日至10日連續三日大漲。5月10日的盤後數據顯示，買賣席位均為券商營業部，知名遊資銀河證券北京阜成路營業部買入9015萬元，安信證券南昌勝利路營業部買入8738萬元；賣出方面均為海南本地營業部，其中光大證券海口國貿大道營業部賣出高達4.24億元，銀河證券三亞迎賓路營業部賣出1.17億元，中投證券海囗龍華路營業部賣出8555萬元。
據Wind數據顯示，羅牛山股價從年初至22日漲幅81.78%，20日的漲幅達到60.86%。
截至22日收盤，羅牛山報14.67元/股，漲幅4.19%，總市值169億元。
一系列的“不確定性”
當地一位接近政府的人士告訴澎湃新聞，賽馬娛樂文化小鎮的項目目前只是備案，而備案在網上就可以進行，但是項目還需要發改部門的行政審批，同時還需要進行城鄉規劃、環境保護評估等一系列的後續項目手續。
與此同時，澎湃新聞注意到，羅牛山的主營業務包括三大業務板塊：大農業、房地產開發業務、教育業務，其中以大農業為主，以房地產開發業務、教育產業為輔。其中，農業方面的經營模式以“自繁自養”模式為主，逐步發展“公司+農户”模式，對外銷售羅牛山種豬、生豬屠宰和農產品冷鏈服務。其中並無任何涉及馬類飼養以及競技類項目所需要的技術和人員基礎。
“項目備案證明對公司是否開展後續建設手續無法定約束力。”羅牛山在公告中這樣寫道。
從目前羅牛山的公告內容來看，公司不止一次的表示，該項目存在諸多不確定性。
羅牛山稱，該項目仍處於前期階段，具有較大不確定性，不排除由於全球宏觀經濟形勢變化、國家政策變化以及其他可能的市場風險、行業風險等，可能導致本項目建設不能達到預期。同時，羅牛山稱，獲得該備案證明後，未來編制的可行性研究報告能否通過董事會、股東大會審批和能否辦理環評、規劃、消防、以及辦理工程規劃、施工許可等行政管理審批手續等存在諸多不確定性。此外，關於項目的開工和建成時間，羅牛山在公告中寫道，項目備案後兩年內未開工建設，備案機關可以從備案管理庫中將項目刪除，項目存在兩年內不開工的不確定性。
此前，深圳證券交易所曾對羅牛山兩次下發問詢函，要求公司説明項目資金及融資的可行性、備案合規性，是否涉嫌利用相關概念炒作公司股價等一系列問題。
羅牛山在兩次回覆函中則多次用“較大不確定性”來回復，同時還表示目前暫未對項目具體融資渠道及其可行性進行系統完整的分析研究。
此前，澎湃新聞曾撥打過羅牛山投資者關係的電話詢問項目目前的進展，羅牛山表示以公告為準。
羅牛山2017年的年報數據顯示，公司總資產61.82億元，同比減少0.04%；營業收入12.98億元，同比增長45.68%；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1.52億元，同比增長91.49%；現金流量淨額3.16億元，增長9.64%。現金及現金等價物淨增加額為-4.4億元，同比減少157.81%。此外，貨幣資金為6.85億元，同比減少7.39%，佔總資產比例11.08%；短期借款7900萬元，長期借款5.35億元。在此期間，羅牛山在2017年的投資額從2016年的1766萬元暴漲至5.25億元，增長了2878.37%。
官方緊急暫停受理“賽馬”等字樣登記申請
在羅牛山5月8日高調宣佈要斥資287億元建賽馬小鎮之後受到市場關注，並連續收到深圳證券交易所的問詢函之後。海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5月9日在官網發出緊急通知，稱暫不受理市場主體名稱和經營範圍中含“賽馬”、“跑馬場”、“馬會”等字樣的設立登記和申請。
公告稱，根據上級指示，現緊急通知如下：請各單位自接到本通知之日起，各級登記機關暫不受理市場主體名稱和經營範圍中含“賽馬”、“跑馬場”、“馬會”等字樣的設立登記和申請將名稱及經營範圍變更為含“賽馬”、“跑馬場”、“馬會”字樣的變更登記，並向申請人做好解釋工作。
自從海南省獲批“探索發展競猜型體育彩票和大型國際賽事即開彩票、鼓勵發展賽馬運動”之後，吸引了多方資本搶灘海南賽馬運動，爭奪未來的賽馬產業市場。
但澎湃新聞瞭解到，目前《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指導意見》中提到的賽馬運動就是一項競技體育或健身休閒項目，而非“賽馬彩票”。
上海體育學院體育休閒與藝術學院院長、上海體育彩票研究中心主任李海曾表示，發展競猜型體育彩票並不等於放開博彩，發展賽馬運動和發行“馬彩”之間並沒有必然聯繫。
澎湃新聞獲悉，除了美蘭區之外，目前瓊山區也已經規劃了賽馬的項目。“美蘭區和瓊山區要做賽馬項目基本是已經確定的事情了。”一位知情人士對澎湃新聞如是説。
但是，賽馬項目的運作主體似乎並非為企業。5月20日，海南省政府公佈的《海南自由貿易試驗區（港）重點招商任務表》中提到，要發展賽馬運動，打造國家體育旅遊示範區。任務明確，“發展賽馬運動”的招商責任單位為海南省文體廳。
不過，羅牛山的股價仍在上漲，截至5月22日收盤，羅牛山報14.67元，上漲4.19%。
（李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