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石:淮海戰役縱橫談——紀念淮海戰役70週年(二)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雙石】
大戰前夜,一個動起來了,一個動不起來
從濟南戰役結束到淮海戰役發起這當間的個把月裏,國共雙方都在設計和作出有關動作。
在收到粟裕提出“淮海戰役”初步設想的後,在河南寶豐縣大張莊的中原野戰軍首長劉伯承、陳毅、李達(鄧小平在西柏坡參加中央9月會議後正在返程途中)立即就進行了研究(據時任中原野戰軍參謀長的李達將軍回憶:“差不多研究了一整天”),並於次日上午致電軍委與華野首長,對粟裕“淮海戰役”設想表示贊同,並建議:華野在魯西南的兩個縱隊進出于徐州以西及西北之“豐、沛、蕭、碭”,以“躡邱兵團之後”。[1]
這個建議後來都體現在了華野關於淮海戰役部署中並且在各方討論中不斷得以完善。

(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劉、陳、李還建議:中野兵分兩路,對有可能增援徐州的華中“剿總”之敵進行牽制行動,且準備“敵轉向東北則我向東向北機動”,以“配合東戰場”(即粟案預設的淮海戰役戰場),而這個設計後來也在各方討論中得以進一步提升和演變,而且最終使戰略意義上的“配合行動”變成了戰役格局上的“聯合作戰”。[2]
9月下旬至10月上旬,華野在山東曲阜召開師以上幹部參加的華野前委擴大會議,對濟南戰役進行總結,同時開展“整風”以“調控內部關係”。會議結束後的10月9日,粟裕還主持召開了部署淮海戰役的作戰會議,會議預訂的戰役發起時間為10月25日(後因冬裝發放不及推遲為10月28日,後來軍委在10月14日申時電中確定為為11月5日[3])。
10月11日,毛澤東致電華東饒、粟、譚並告中原局,對淮海戰役第二、第三階段的作戰任務再次作出調整,其要點為:
一、戰役第一階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殲滅黃兵團,完成中間突破。為此,應以6至7個縱隊分割殲滅黃百韜兵團所屬3個整編師(軍),以8至10個縱隊,阻擊由徐州東援之邱清泉、李彌兵團。
二、戰役第二階段,以大約5個縱隊,攻殲海州、新浦、連雲港、灌雲地區之敵(該地區因敵可能的海運增援可能增至3個整編師(軍)),並佔領各城,而以其餘兵力(主力)箝制邱李兩兵團。
三、戰役第三階段,可設想兩淮方面因煙台之敵的增援可能增至兩個整編師(軍),亦須準備以5個縱隊左右的兵力擔任攻擊,而以其餘主力擔任打援箝制。[4]
同日,毛澤東還致電中原野戰軍劉伯承、陳毅、鄧小平(鄧已返回中野),給中原野戰軍的任務也加了一碼,要求中原野戰軍在華東野戰軍發起淮海戰役前,“攻擊徐鄭線”(即隴海路徐州-鄭州段),牽制已奉蔣介石之令將東進徐州的孫元良兵團,以防止孫兵團“極大妨礙華野的新作戰”。[5]
此時,毛澤東對戰役完成後的“前景展望”是:“淮海戰役的結果,將是開闢了蘇北戰場,山東蘇北打成一片,邱李兩兵團固守徐蚌一線及其周圍,使我難於殲擊”,如此,淮海戰役結束後,華野“應分為東西兩兵團。以大約五個縱隊組成東兵團,在蘇北蘇中作戰”,而其餘主力為西兵團,加入中原戰場,與劉鄧配合作戰,“出豫皖兩省,協同劉鄧.攻取荷[菏]澤、開封、鄭州、確山、信陽、南陽、淮河流城及大別山各城”,“秋季你們主力大約可以舉行渡江作戰”。[6]
華野、中野兩軍首長對軍委的決策反應都非常積極,華野首長在收到軍委11日電之前(12日亥時才收到軍委該電)的12日子時已向軍委上報了華野作戰會議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部署,在接到軍委電報後,除建議殲滅黃百韜兵團後打先兩淮外(軍委的原意是先打海、連後打兩淮),對軍委部署表示擁護[7];劉陳鄧則於12日覆電軍委:“攻殲鄭州之敵,預定十八日開始戰鬥”[8](為了與華野主力“殲黃作戰”發起時間同步,後來確定的攻鄭時間為10月22日[9])

總攻前準備要包餃子
一星期後的10月19日,在統帥部與華野首長根據淮海戰役發起部署協調好攻鄭時間後,陳毅、鄧小平即啓程前往中原野戰軍第四縱隊陳賡部,準備指揮中野一、三、四、九縱隊發起攻鄭作戰並準備打援,而劉伯承、李達則留在中原軍區,指揮二、六縱隊和中原軍區部隊,吸引、牽制並抑留有可能北援徐州或鄭徐線的華中“剿總”的張淦、黃維兩兵團。
與此同時,國民黨方面也預感到了“大戰在即”,也想有所動作。
華東野戰軍攻克濟南,打亂了國民黨軍南線防禦體系。而國民黨軍統帥部和智囊團對於華東野戰軍戰後的動向,也有着種種揣測和推斷。歸納起來,這些“揣測和推斷”大致為以下三種:
⑴北上平津,協同華北共軍解決華北“剿總”;
⑵西攻鄭州,匯合中原共軍,掠取宛洛,進逼武漢;
⑶南下徐蚌,在隴海路以南發起攻勢作戰,威脅南京。[10]
這其中任何一種可能對國民黨軍而言都是不妙的!而最讓他們擔憂的,還是華東野戰軍匯合中原野戰軍,奪取徐州,威脅南京。所以在9月25日——就是粟裕提出淮海戰役初案並得到中央軍委批准並確定了戰役目標為殲滅黃百韜兵團的同一天,國民黨軍最高統帥蔣介石也在南京官邸召開緊急軍事會議,研究濟南失陷後如何對付“華東共軍南下,中原共軍東進”。
會上,作戰廳提出了兩個方案:
一、積極進攻案:以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杜聿明指揮兩個兵團向魯西出擊,求殲華東共軍一、二個縱隊,或從徐州轉運兩個整編師(軍)於鄭州,會同鄭州孫元良兵團,配合華中“剿總”部隊,向中原共軍發起攻勢作戰,“如能求得決戰,則尚可扭轉大局。”
二、消極案:即徐州以主力監視共軍,一部窮追猛打以肅清淮安以北、運河以東地區及津浦路徐州以南地區共軍。
作戰廳的意見是取第一案中的那個“或”——集中兵力求殲中原共軍。
他們認為,這是最有利的,成功可能也最大。[11]
而蔣介石卻認為,這事兒好,卻辦不了。
能幹掉中原共軍當然好!可真要能幹掉中原共軍,年前人家孤軍深入大別山的時候就該“幹掉”了!一年前的4月6日蔣介石在“國民大會的施政報告”中就是這麼着誇的海口:“我可以負責地告訴大家,在最近六個月以內,國軍絕對有把握消滅黃河以南的匪軍所有的兵力,決不讓他們有整師或整旅的存在”。可後來哩?豈止六個月,一年多都過去了,人家不光“整師整旅”繼續存在着,而且還越來越多地存在着!真就是應了白崇禧白長官那句名言:“不怕共產黨兇,就怕共產黨生根”!


下圖為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還原度相當高
白長官現如今可是實實在在地領教了他自己這句名言的效果:人家把根都生到白長官那個華中“剿總”的眼皮子底下來了,現在主力軍加上地方“土共”,人馬跟白長官手下的兵馬已經差不了多少,要不是傢伙什差了點兒,白長官現如今根本就捂治不住,惶論“求殲”?
蔣介石知道這會兒這事兒也就是在嘴上過過乾癮,説得了卻辦不了,故而將作戰廳的“積極進攻案”作了這樣的“折衷”:不再提“求殲中原共軍”,而是以徐州“剿總”方面的邱清泉兵團向魯西南“作有限目標之攻擊”,黃百韜兵團向蘇北攻擊,李彌兵團向津浦路兩側“掃蕩”;華中“剿總”方面黃維、張淦、孫元良兵團則分別由遂平、唐河、鄭州向魯山攻擊。目的當然很簡單:確保對津浦、隴海、平漢三大鐵路幹線的控制,阻止華東、中原兩路共軍的匯合。[12]
相較於一年前,蔣介石變得“現實”多了。
可“校長”變得現實了,學生卻是爛漫依然。時任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杜聿明將軍對校長這番煞費苦心的“折衷”,作出了積極的解讀和發揮,從而將這個“有限攻擊”,變成了更具進取性的“進攻山東計劃”,即:趁華東共軍攻濟後正在休整尚未與中原共軍會合之際(杜認為華野主力濟南戰役後至少需要休整1個月——這個估計還是準確的),集中徐州“剿總”的4個機動兵團,在兗州、濟寧、大汶口間尋求華東共軍之一部殲擊之,進而擊破其主力,達到收復泰安、濟南之目的,“以振奮國民黨軍士氣”。而華中“剿總”則以主力在豫西方面牽制中原共軍,阻其東進,但不與其作真面目之作戰,以配合徐州“剿總”的行動。[13]
這就不是什麼“有限目標之攻擊”了——這是要“進而擊破華東共軍主力”!
徐州“剿總”總司令劉峙和參謀長李樹正都對這個計劃心存疑慮,認為“動用兵力過多徐州安全堪慮”,但在一番激烈爭論且在動用兵力上的規模上作出了縮減後(只動用邱清泉、孫元良兵團加上馮治安三綏區一部向魯西南進攻,李彌兵團守備徐州;位於新安一帶的黃百韜兵團在該計劃中位於“右翼攻擊”位置,屬“次要方向”),劉、李方被躊躇滿志的杜長官勉強説服。[14]
10月2日,杜聿明帶着這份計劃趕到北平,向正在指揮東北作戰的蔣介石作了彙報並徵得了其同意。而當他拿着“委座手令”請時任國軍參謀總長的顧祝同將軍“核辦”時,顧將軍也同樣懷有疑慮:“你究竟有沒有把握”?而杜的回答很是豪邁:“只要黃維兵團能牽制住中原共軍,徐州方面打華東共軍各縱是有把握的!”
顧長官還是擔心:“萬一劉伯承竄過來怎麼辦”。
杜聿明仍然信心十足:“倘如此,我軍即將華東共軍阻於微山湖以東地區,先集中主力協同黃維兵團擊破中原共軍主力,再看情況擊破華東共軍主力……”,“只要劉伯承、陳毅的部隊不能合流,對他們採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有如泰山壓頂,是有八九分勝算把握的,……不但可以一舉收復濟南,也可以嚴重打擊尚未休整好的陳毅部隊……”[15]
瞧瞧,中原,華東,兩邊他都要“擊破”!簡直就是一副包打天下的氣派。
10月7日——也就是華野召開作戰會議部署“淮海戰役”的前兩天,杜聿明也在徐州召開作戰會議,作出“向山東進攻”的部署,並擬定於10月15日開始行動。而華中“剿總”的白崇禧這個“小諸葛”對杜聿明這個計劃也很支持:杜聿明部署“進攻山東計劃”後的10月10日,他也給華中“剿總”所屬的黃維、張淦兩兵團賦予了以“豫西共區”的泌陽、唐河為目標的“兩期任務”,以“牽制”中原共軍主力,配合徐州“剿總”對魯西南的進攻(孫元良兵團已被杜聿明調往徐州方面準備參加實施“山東進攻計劃”,故白只動用了黃維、張淦兩兵團)。[16]

(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這事兒很有點意思,中原共軍和華中國軍都想到了一起——兩邊都想“牽制”對方。
然而從“事後臭皮匠”的角度客觀而言,其實真正被“牽制”的還是白長官:白長官這麼積極正中人民解放軍統帥部的下懷!如前所述,彼時彼刻,人民解放軍統帥部當時還沒有國民黨軍最為擔憂的“中野主力東進”的設想,“淮海戰役”也還沒有向“決戰”演變的意圖。而人民解放軍還未“牽制”,黃、張兩兵團就主動向豫西進擊,這對於華東野戰軍主力準備殲擊黃百韜兵團,進而在兩淮、海州地區的作戰,當然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杜聿明將軍後來當了共產黨治下的“政協委員”,他在撰寫“文史資料”時聲稱:當時他“還未意識到蔣介石統治集團所代表的階級已經腐朽透頂,經濟基礎即將崩潰,還是十分自高自大,認為別人不行,自己還行,要‘打開國民黨軍到處捱打被消滅的危局,必須爭取主動,先發制人’。”[17]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是杜聿明進了“共軍戰犯管理所”被“洗腦”後的客套話:白長官的“兩期任務”中了共軍下懷,而杜長官的“山東的進攻”真要付施實施,沒準兒中的就是國軍的下懷吧?共軍的那個“淮海戰役”是不是能打成都難説吧?——後來有人在一些文字中不同程度地表達過類似的意思。
然而只要把當時人民解放軍統帥部與各方磋商往來的電報認真仔細地研判一番,恐怕就不能不認同多年後被“洗腦”的杜將軍的看法了:就在杜聿明擬定上述計劃後的10月14日,毛澤東等軍委首長即已通過“滬寧諜息”等情報並綜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研判,“大體判明,敵邱孫兩兵團將向魯西南舉行防禦性的進攻。這種進攻之目的,是根據國防部判斷我軍攻濟損失甚大,現正掩護整補,而將來進攻主要方向是經魯西南出徐蚌段,故先以重兵向魯西南動作,究竟是否如此,不久即可判明。假如邱孫兩兵團真如此行動,對我淮海鄭州兩地作戰極為有利。”[18]
看見沒有,還是“正中共軍下懷”!還是改變不了徐州方面國民黨軍後來的結局!杜長官倘以徐州邱、李等兵團向魯西南出擊,那將省去毛、劉、陳、鄧、粟等為如何牽制他們而保障華野主力殲擊黃百韜兵團多少殫精竭慮?毛澤東在作出這個“大體判明”時,心中不定是在怎麼“竊喜”哩!果如此,華野主力一旦南下新安鎮包圍了黃百韜兵團,邱、李兵團卻被隔在微山湖以西,要回援還得繞個“之”字先回徐州再向東出擊,等趕到新安,也就只剩下給黃百韜收屍的活計了!
而對華東野戰軍來説,那個讓許多幸存老者多年後一提起就感嘆“慘烈無比”的“徐東阻擊戰”,大概也會輕鬆愉快許多。而對人民解放軍統帥部來説更為理想的局面是:作為“進攻山東計劃”中輔助攻擊的一翼黃百韜兵團行動積極,能夠與邱、孫兩兵團同時出發,離開新安沿津浦路北進,直接就朝“共軍”成堆兒的地方鑽!果如此,那華東野戰軍連南下的動作都可以節省了,直接就可以裹黃兵團的餃子餡兒,而與之隔着一條微山湖的邱、孫兩兵團卻只能瞪眼跺腳乾着急,卻使不上勁兒!

(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呵呵,這跟杜將軍那個“共軍被阻於微山湖以東”,可是恰恰相反喲!
然而杜將軍的這個很有進取心卻很可能是給人民解放軍統帥部幫大忙的計劃,還沒等到付諸實施,就流產了。
流產的原因是這會兒東北“林總”要打進錦州了,顧此失彼的蔣介石掂量了掂量,還是認為“徐州不要緊,重要的還是東北”,於是在10月15日飛赴東北的時候在徐州作了十多分鐘的停留,臨時抱佛腳抓了正欲趕往商邱去指揮“進攻山東”的杜長官的差,要他跟自己一起去東北收拾殘局——因為杜長官在戰爭初期在東北幹過,一度還把小師弟“林總”打得很難受,而且既熟悉情況,又很聽“校長”的招呼。[19]
杜聿明一走,本來就對杜案疑慮重重的劉峙馬上就沒了章法:“光亭走了,如何是好?”
於是這個雄心勃勃的“進攻山東計劃”立刻短命夭折,而為“進攻山東”向徐州附近集結兵力的舉措又歪打正着,使中原野戰軍的攻鄭作戰變得相對輕鬆愉快:10月上旬,原駐守鄭州的第16兵團孫元良部奉命沿隴海路向民權、柳河集結,留下的守軍是第12綏靖區的第40軍第106師和第99軍的第268師,結果讓陳毅、鄧小平逮了個大便宜,10月20日攻城部隊剛一接近城郊,22日守軍便棄城北逃,鄭州易主,黃河鐵橋完好無損,北逃的守軍也於23日被中野九縱和前來配合的華北軍區部隊聚殲:殲敵11000餘人,自身傷亡僅345人[20]——“陳鄧”原來的預計是:“五至七天攻克鄭州”[21],而毛澤東在10月15日酉時致華野饒粟譚電中的估計是:“因敵準備放棄鄭州,苦無口實,你們一到即可能逃跑”[22]。
毛澤東的估計是根據已掌握的“滬寧諜息”等相關信息作出的,當然也有相當的準確性[23 ]:因杜聿明的“進攻山東計劃”的提調,孫元良兵團10月6日即已從鄭州東撤至商邱附近,準備與邱清泉兵團一起向魯西南進攻,鄭州已經處於“聽天由命”的狀態(中野主力取鄭前後國民黨統帥部已決定放棄鄭州,鄭州之敵被殲後第二天國民黨軍統帥部“鄭州守軍撤回黃河以北準備打游擊”的命令也下達了[24]),孫元良不會去管也管不着了。
10月24日,駐守開封的第4綏靖區劉汝明部也棄城東逸。
至此,隴海、平漢兩大鐵路的樞紐上的鄭州、開封、洛陽三大名城均為人民解放軍所掌控。
——毛澤東的淮海戰役戰後的“前景展望”,在戰役打響前,就大體得以實現。
毛澤東的“戰後展望”在戰前的提前實現,對後來戰局的發展也產生了極為有利的重要影響!而這一切都與杜聿明將軍和蔣介石的那個“進攻山東計劃”,又有着相當密切的因果關係。杜聿明將軍在世時雖然不一定能讀到當年毛澤東對他那個“進攻山東計劃”的評判,但從杜將軍後來寫出的那番相信是出自由衷的“客套話”中,我們也不難解讀出這樣一種“題外之義”:杜將軍不愧是一“知恥後勇”的真正軍人,有眼光,也有氣度。
然而筆者也提請各位注意,這裏所言的“對後來戰局發展產生了極為有利的重要影響”,是從戰略角度着眼,以後來形成的“戰略決戰”為參照的:徐州“剿總”主力蝟集徐州附近,為中野、華野兩大野戰軍造成“孤立徐州”從而形成決戰的態勢,產生了非常積極的影響。
然而,凡事都有兩面,有“利”的一面,就有“弊”的一面。
如果僅以華野主力攻殲黃百韜兵團的原有戰役目標為參照來作考量,就有“弊”的一面:鄭州已克,孫兵團、四綏區俱向徐州靠攏,徐州附近敵軍兵力增厚而且相對集中,也不會再因“進攻山東計劃”的提調而另作他用,毛澤東原擬以中野主力攻鄭作戰來配合華野殲黃作戰的設計,也不再具有“牽制孫兵團東援”的作用——當然也就失去了原來設計的意義。
而華野殲黃計劃如果不能順利完成,後來那個“決戰”也就無從談起。
對此,毛澤東早有預見,陳鄧率中野主力攻克鄭州的當天,他又提出了另一個設想。
正是因為這個設想,淮海戰役的戰役目標再一次得以提升,中野、華野兩大主力進入了同一個戰場,形成了戰役上聯合作戰的格局——這也是國民黨軍方面最為擔憂而且遏力阻止的格局,也造成了“決戰”的重要條件,從而最終促成了後來戰局向“決戰”的演變。
雖然這個設想仍然還是以“牽制徐州之敵配合華野主力攻殲黃百韜兵團”為出發點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與“一個大佬沒人幫”
中野主力攻取鄭州後,就連傻瓜都能看出徐州地區有大仗要打了。
平漢、隴海兩大鐵路樞紐被共軍掌控,毛澤東的“戰後展望”得以大體實現,當然是具有戰略意義的勝利,於是,如何牽制徐州附近國民黨軍重兵集團,保障華野主力殲滅黃百韜兵團的作戰順利完成,就成了毛澤東與華野、中野首長最為關注的問題了。所以,就在陳鄧率中野主力攻佔鄭州的22日子時,毛澤東就致電陳毅、鄧小平,提出了中野主力攻克鄭州後“直出徐蚌線”的設想:
因此,為了保障我華野全軍在淮海戰役中完全勝利,請你們準備着,在攻克鄭州休息數日後,迅即全軍東進,相機攻佔開封。或者不打開封,直出徐蚌線。不但鉗制孫元良、劉汝明,並且鉗制邱李兩兵團各一部。粟譚則令九、廣兩縱現在立即開動,直出金、魚、成、單與陳鄧協力作戰。九、廣兩縱是否已出動,何時可到金、魚、成、單地區,望粟譚即告。[25]
這就是毛澤東,下一步棋總是看三步——這個設想實在是太重要了!其意義非同小可。
關於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線”的意義,毛澤東在同日13時致華野饒粟譚的電報中是這樣解釋的:
目前極好的形勢是白部黃張兩兵團被我二、六、十縱吸引到桐柏山區,在相當長時間內不可能回頭進到黃泛區,威脅東北面我軍之行動,有利於我陳鄧在攻鄭勝利後,以一部或大部或全部向東行動,協同三、廣兩縱,不但牽制孫劉全部,而且可能牽制邱李一部。具體行動,可在攻鄭後決定。我們預計是以一部留在鄭州、淮陽之線,以主力於邱李兩兵團大量東援之際,舉行徐蚌作戰,相機攻取宿縣、蚌埠,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破毀津浦路,使敵交通斷絕,陷劉峙全軍於孤立地位。
假如二十三日開始之鄭州作戰,能在數日內達成任務,休整數日,本月底或下月初東進,以十天左右時間到達宿、蚌附近,休息數日,舉行徐蚌作戰,此時正是我華野打得激烈的時候,勢必吸引邱李很大一部分力量回援,對於保證淮海戰役取得大勝將有極大作用。但未知時間上來得及否,請陳鄧於攻鄭勝利後,作全盤考慮電覆。[26]
這裏,毛澤東首次提出“孤立徐州之敵”的設想,而這個設想與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線”有着密切的因果關係。

毛澤東給淮海戰役總前委的電報
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線”,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意義:中野、華野兩大野戰軍將在同一個戰場作戰,兩軍戰略上“協同配合”,將變作戰役上的“聯合作戰”!如此,兩軍相互協調同步和統一指揮的問題,也就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日程。所以,毛澤東才在這封致饒粟譚並中原局的電報中,向各方預作招呼:“請陳鄧於攻鄭勝利後,作全盤考慮電覆”——毛澤東還還在該電中告知華野方面:“陳毅鄧小平二同志現用陳謝電台在鄭州附近指揮作戰,你們及進入魯西南之三縱均應經陳謝台與陳鄧密切聯絡,以利配合。”而陳鄧對最高統帥這個設想的反應也非常積極,當天亥時即電覆軍委:中野主力在攻佔開封后,或出商邱,或直出徐蚌線,以“配合華野作戰”。[27]
10月23日5時,毛澤東再電陳鄧並饒粟譚,明確了中野主力東進後的任務:“第一個目標是殲滅孫元良兵團,第二個目標是攻佔宿、蚌”,並要饒粟譚“即令三縱、廣縱及魯西南地方兵團,準於月底進至商、碭以北,並受陳鄧指揮”。[28]
同日,華野司令部向各部下達《淮海戰役預備命令》[29]。
10月24日午時,陳鄧致電軍委,根據“東線打響後”可能出現的三種情況,提出了中野主力配合華野作戰的三個方案,而其中之一就是與華野進入魯西南的三、廣兩縱配合,“抓住孫元良而殲擊之”。[ ]
這段日子毛澤東大腦活動肯定是非常緊張頻繁,既要為東北正在進行的決戰殫精竭慮,也在為如何調動各種力量保障華野主力殲黃作戰順利完成煞費苦心。就是對自己提出的“直出徐蚌線”,也是在心中反覆掂量,盤算着利害得失——目的當然只有一個,如何最大限度地保障粟裕對黃百韜的作戰打得順手,如何最大限度地發揮中野對徐州之敵的牽制作用。10月25日3時,在收到陳鄧日前午時電後,他又提出了一個“中野主力渡淮南進”案供陳鄧選擇:
從現地,取捷徑,到蒙城集中,休息數日。然後,直取蚌埠,並準備渡淮南進,佔領蚌浦段鐵路。以你們全軍四個縱隊十一個旅(只留九縱—個旅守鄭州,秦基偉率九縱主力跟進),控制淮河以南、長江以北、淮南鐵路以東、運河以西廣大地區,吸引敵人來攻。你們則忽集忽分,機動對敵,準備在該區堅持兩三個月。此着為敵人所不及料。敵為防我渡江,必從徐州附近分兵南壓,亦有可能從白崇禧系統調兵向東。我華野則可能於兩個月內,殲滅劉峙系統五十五個師的三分之一左右,即十八個師左右,取得大勝。如敵以重兵對付你們,則你們可用暫時分散作戰的方法.將全軍(十二個旅)分散配置於江、淮、巢、運之間躲過其壓力,以待華野之南下。最後決定,可待你們到蒙城以後。如那時認為此策不便,則執行徐蚌作戰方案。[30]
還是那句話,如果不以後來那個演變而成的“決戰”為參照的話,中野主力“渡淮南進”案也是相當厲害也相當誘人的一着棋:中野主力渡淮南進,相當於“劍指中宮”,直接威脅南京,屬於“攻其所必救”!華中、徐州兩“剿總”都必然會分出重兵前來“勤王”——而且很可能是如邱清泉兵團黃維兵團這樣的精鋭勁旅。如此,敵徐州、華中兩大集團兵力必然大為削弱,也肯定會使徐州“剿總”在徐州安全和東援黃百韜之間左右為難首尾難顧,粟裕對黃百韜更可以放手大打——毛澤東在該電中對淮海戰役的目標函數又作出了重大提升:“兩個月內,殲滅劉峙系統五十五個師的三分之一左右,即十八個師左右,……”
然而,倘若陳鄧當時就選擇該案,那我們肯定就看不到後來的那個“淮海決戰”了:中野主力對華野作戰仍然還是“戰略配合”,徐州、華中兩大集團派出重兵在淮南與陳鄧糾纏以解京畿之危,中野主力將疲於應對,黃百韜兵團被殲後徐州之敵可能放棄徐州傾巢南撤,華野主力也未必能捕捉到戰機……

顧祝同臨危受命(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陳鄧於當日申時回應軍委,態度十分明確,還是堅持“直出徐蚌線”,還是堅持“打孫元良”:
一、第一步集結地點建議改為永城、毫州、渦陽中間地區,無論出宿蚌線或打孫元良均更方便。由鄭州到達上述地區約十天(包括休息一天),明有開進,戌支可到達。
二、我們意見以力求殲擊孫元良為第一要着,如不好打,則向宿蚌來進攻。白崇禧已令黃維向西增援,該敵西進已來不及,只要機會好,能殲孫元良大部更為有利。
三、挺進淮南,非到萬分必要以不採取為好,因為該地區狹小、濱湖,山地則缺糧缺水,大兵[團]很難機動,同時對部隊情況亦不適合。現在鞋、襪、棉褲、帽子、綁帶尚未補齊,財政上毫無準備及輜重不能攜帶。
四、如果於萬分必須渡淮南進,則宜以一個縱隊破擊蚌埠、南京段,主力攻佔定、合、六、壽、風、霍、穎諸縣,背靠大別山,並打通淮南,保障後方供應線。總之實行此着,我們很難打到仗,而且可能有較大的消耗。[31]
後來有行家這樣評價陳鄧當年的這個抉擇:富有遠見卓識!
筆者認同這個評價,這是恰如其份的。雖然無論是毛澤東,還是陳毅、鄧小平,此間仍然還沒有設想“決戰”當然更不可能以後來那個“決戰”為參照來考慮問題,但以最有效率最能發揮作用的積極行動來“配合華野作戰”,卻是他們上下同欲高度一致的共識。
10月26日,毛澤東覆電:“同意你們25日申電,以10天行程於11月4日集結永城、毫州、渦陽中間地區的部署[32]”。28日又電:“我們同意你們不出淮南……”,“你們在徐蚌線以西地區出現,對整個敵人威脅極大,這種威脅作用,勝過在汴徐線上打一勝仗”[33]。
然而毛澤東對“出淮南案”那個“劍指中宮”的作用似乎還是比較留戀和鍾情,因而在28日那一電中又出了一個“折衷”的主意:“請考慮到達毫州、渦陽、永城中間地區休息數日後,第一步是否可以分路攻佔毫、渦、蒙三城。估計三城佔領,淮南即將震動,孫元良、邱清泉兩部將被調動,而你們行動目的,是調動孫、邱,主要是調動邱清泉”[34]。
筆者再一次站在“事後臭皮匠”的角度客觀而言,毛澤東這個“折衷”折得不怎麼樣。如此一分兵,淮南倒是有可能“震動”,但對徐州之敵的威脅不大,南京恐怕也“震動”不了,既難起到“出淮南案”那種“劍指中宮”的作用,也會減弱對徐州之敵的直接牽制作用,遠不如中野主力全部“直出徐蚌線”所達成的效果來得直接了當!“兩面俱到”的結果,有可能是兩面俱不到!
由此也可以想見毛澤東在反覆掂量各種方案時的那般緊張和忐忑。

毛澤東也在反覆權衡各種方案(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不過毛澤東就是毛澤東,兩天後他也把思路理清楚弄明白了——30日,軍委電告陳、鄧:“前電曾要你們攻佔毫、渦、蒙三城意見不當,請你們一直進至蕭縣地區,對徐宿、徐碭兩線相機行動為宜,並爭取五、六日到達”[35]。
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線”,最終敲定!中野、華野兩大主力聯合作戰格局,最終敲定!
10月31日晨時,在確悉統帥部和陳鄧最終確定中野主力將“直出徐蚌線”後,粟裕即電軍委及陳、鄧,提出:“此次戰役規模很大,請陳軍長、鄧政委統一指揮”[36]。同日亥時,陳鄧也電告軍委及華野饒粟譚,提出了“與華野同時開始進入戰鬥”的三個作戰方案,表示將力爭實現“我以一部協同三廣兩縱,箝擊邱敵一部,其餘全部殲滅孫兵團一部或大部”的第二方案,而“第一、第三兩方案雖都純是大消耗仗,但我們當動員部隊用一切努力,不顧傷亡,達成箝制邱孫兩敵之任務”[37]。
陳鄧還主動提出:“因華野作戰計劃中未派隊攻擊徐蚌段,我們擬以豫皖蘇部隊擔任”[38]。
11月1日17時30分,軍委覆電陳鄧,決定“整個戰役統一受陳鄧指揮”,並同意由陳鄧臨機決定所提出的三個備選方案[39]。次日午時,陳鄧覆電軍委,報告當面敵情並提出根據新的敵情擬定的三個備選新方案,並表示;“本作戰我們當負責指揮,惟因通訊工具太弱,故請軍委對粟譚方面多直接指揮”,“華野三縱與我們電台還未弄通,請粟譚轉令該縱注意勾[溝]通”[40]。
至此,中野、華野兩大野戰軍的統一指揮關係得以確立。
如今有很多文字都在稱道粟總在淮海戰役發起前建議“由陳鄧統一指揮”的“高風亮節”,這當然是有理由也值得稱道的——粟總的確是一位具有“高風亮節”人格的百戰名將。但筆者以為,在作軍事學術探討時似乎不必過份渲染這一點,過份渲染就有“矯情”之嫌。因為無論於情於理,還是於指揮關係、指揮效率和指揮威望而言,兩大野戰軍聯合作戰,身為中原局領導人的陳毅、鄧小平都是當然的指揮者(本來還應有劉伯承,但劉當時正率中野一部在豫西牽制敵華中集團黃維、張淦兩兵團,是否會進入徐蚌戰場尚取決於敵華中集團援徐兵力之動向),這也是統帥部乃至粟總本人早在年初就已達成的共識。粟總提出“陳鄧統一指揮”固然含有“高風亮節”的成份,但更主要的還是兩軍聯合作戰大局的客觀需要。
除非陳鄧此前選擇的是“出淮南案”——那樣兩軍就不會存在“統一指揮”問題!
而同一時段裏,國民黨軍方面也預感到大戰在即,也在操持着“統一指揮”問題。
杜聿明那個“進攻山東計劃”流產後,國民黨軍統帥部也發現了中野主力的攻鄭企圖,10月23日——也就是毛澤東提出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線”加入徐蚌戰場與華野聯合作戰的同一天,為了集中華中、徐州兩大集團的兵力聯合作戰,時任國民黨政府“國防部長”的何應欽將軍向蔣介石建議:徐州“剿總”放棄隴海線上除徐州外的各大城市,集中兵力于徐州外圍,華中“剿總”第十二兵團4個軍進出於周家口附近,依情況策應徐州“剿總”或華中“剿總”,由白崇禧統一指揮華中、徐州兩大集團的作戰[41]。

淮海戰役之後,蔣介石宣佈下野,揮淚告別南京(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據時任國民黨軍作戰廳長的郭汝瑰將軍回憶,當他帶着何應欽的建議和相應的方案准備飛赴北平向蔣介石報告時,顧祝同唯恐觸犯了這位最高統帥的小心眼兒,還再三囑咐郭汝瑰:“要報告總統,白健生統一指揮是暫時的,會戰結束後,華中‘剿總’和徐州‘剿總’仍分區負責。”
孰料蔣介石這回非常“大度”也非常痛快:“不要暫時指揮,就叫他統一指揮下去好了。”同時還命令華中“剿總”副總司令兼第14兵團司令官宋希濂將軍出任徐州“剿總”副總司令,給白長官當副手。
當日下午,郭帶着蔣的指示飛返南京,向何應欽、顧祝同覆命。次日,何應欽即以蔣介石的名義下達指示(史稱“蔣介石酉敬防揮電”),其主要內容為:放棄鄭州、開封,實行保持徐州,加強徐、蚌間防禦的部署,徐州方面“取攻勢防禦,逐次消耗共軍並鞏固徐州附近地區而確保之”;而華中方面的黃維兵團並指揮第2、第15軍,索中原野戰軍主力進剿,“如劉伯承主力越過平漢路東進,即先機推進周家口附近,適時聯繫邱清泉兵團夾擊而殲滅之”,必要時可以放棄南陽。
命令還規定,鄭州守軍撤回黃河以北,準備“打游擊”,孫元良兵團第41、第47兩軍向宿縣、蒙城各城附近轉移,爾後控制蚌埠機動,其第99軍車運蚌埠;第4綏靖區劉汝明部應以主力守備商邱;邱清泉兵團應機動控制於碭山附近,依情況協同黃維兵團夾擊進出於黃泛區之劉伯承部;第3綏靖區馮治安部應以主力控制於運河以西地區台兒、棗莊支線,擔任守備;黃百韜兵團、李彌兵團分別控制於阿湖、新安鎮、八義集各地附近,“切擊南竄之共軍,應援東海方面之戰鬥”。加強徐州、蚌埠、淮陰之工事,“務期堅固守備,以形成機動兵團之核心”。[42]
由此可以看出,國民黨軍方面對共軍策劃了近月餘的“殲黃作戰”,仍然毫無察覺。
何應欽還同時還電告白宗禧,告以由他統一指揮華中、徐州兩“剿總”部隊的決定。
這事兒往好裏説哩,是“黨國危難’,用人之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委座用得着“小諸葛”的腦子也用得着白長官的兵馬了(華中“剿總”的張淦兵團是桂軍嫡系,白長官不點頭,蔣介石也調不動);但要往壞裏説哩,那就是“亂世功名值狗毬”,這不好乾的難事兒破事兒得有人來替“委座”擔戴。
跟“委座”一樣喜歡攬權喜歡領兵的白長官乍一聞聽“委座”的重託,很高興也很上勁兒。
10月30日,白崇禧飛赴南京,與何應欽、顧祝同等會商“統一指揮”事宜。會商當天,白長官不但表示同意指揮徐州集團,而且主動提出,不僅華中集團的黃維兵團可以轉用於阜陽、太和、上蔡地區,就是桂軍嫡系張淦兵團也可轉用於這個方向。
然而一夜之後,白崇禧卻突然翻臉。不但拒絕出任統一指揮之職,而且堅決不肯將桂軍嫡系張淦兵團調往徐蚌方向。原來那“一夜”是非同尋常的一夜,李宗仁、劉斐、覃戈鳴等同儕幕僚都先後對跟白長官痛切剖析這個“亂世功名”的利害得失:徐州集團兵馬在隴海路上擺了個首尾不能相救的一字長蛇陣,態勢非常不利,隨時都可能被華東共軍“腰斬”,而徐州“剿總”如邱清泉等一干“天子門生”們,那就是一羣驕兵悍將,緊要關頭健公你是不是招呼得動,那還真是不好説!真要出了問題健生兄你可就得負失敗之責,那時候委座想怎麼着整治你就怎麼整治你!徐州那個“十字架”那差不多就是座墳墓的標記,委座面前現在就是擺着一個陷坑兒,他這是要我們桂系的兵馬去替他填這個陷坑兒他好從我們身上蹚過去……
“小諸葛”被説動了,決定還是留在武漢“靜觀風向”。[43]
這個日子,跟“華東共軍”的粟總向軍委建議“陳鄧統一指揮”,是同一天。
白崇禧拒絕上任,“天子門生”宋希濂也拆了“校長”的台,而且拆得比白長官還要早:10月26日,就連白長官都還沉浸在“重掌重兵”的受寵若驚歡天喜地之中,他卻以“到鄂西后情況漸明,正在作種種規劃和積極部署以及自己對徐州方面情形不熟悉”為由,“請委座收回成命,另擇賢能”。
其實宋將軍真正的理由與白長官非常相似:徐州前途很不樂觀,邱清泉驕橫跋扈,“向來目中無人”,孫元良虛偽狡詐,“把個人利害看得超乎一切”,兩位都是不好相與的主兒……
白、宋都拆了蔣介石的台,劉峙又不堪重任,轉來轉去,蔣介石又想到了杜聿明。

蔣介石與杜聿明(電影《大決戰·淮海戰役》截圖)
東北失陷,杜長官其實已經閒了起來。但就是這樣,他在接到蔣介石11月3日發來的“即請到蚌埠指揮”的命令後,還是以“要指揮葫蘆島撤退”為由拖延了一個星期,才跚跚來到徐蚌戰場。而那個時候,黃百韜已在碾莊被粟裕給結結實實地摁倒在地,徐州這個十字架上也已火勢熊熊……
而差不多就是同時,共軍方面已經達成共識且迅速確立了統一指揮關係。
杜將軍後來坦承:“以當時的情況來説,也是徐蚌會戰的準備工作重於葫蘆島的撤退,我應該馬上到蚌埠去,可是我怕被背上放棄徐州之罪名,受國民黨輿論的指責,對於個人不利,所以就想借指揮葫蘆島部隊的撤退來推御放棄徐州之責”[44]。
黨國存亡之秋,大廈將傾之際,國軍名將們,竟然沒有一個願替“委座”分憂解難!
這是一場決戰前的決戰,雙方陣前尚未交火,陣後卻已見分曉。
(翻頁請看尾註)
[1]《劉伯承、陳毅、李達同意進行淮海戰役致中央軍委、粟裕電(1948年9月25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41~第42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劉伯承、陳毅、李達同意進行淮海戰役致中央軍委、粟裕電(1948年9月25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41~第42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粟裕年譜》第364頁,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4]《中央軍委關於淮海戰役部署致饒漱石、粟裕、譚震林等電》,《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53~第54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5]《粟裕年譜》第363頁,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6]《中央軍委關於淮海戰役部署致饒漱石、粟裕、譚震林等電》,《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53~第54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7]《饒潄石、粟裕、譚震林關於殲滅黃百韜兵團的部署至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12日)》(酉文子電),《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55頁~第58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8]《粟裕年譜》第363頁,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9]《劉伯承、陳毅、鄧小平關於推遲攻擊鄭州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14日)》,《毛澤東軍事文集㈤》第83~第85頁,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
[10]《粟裕年譜》第364頁,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11]郭汝瑰1948年9月25日日記,轉引自《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國解放戰爭史(四)》第234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
[12]郭汝瑰1948年9月25日日記,轉引自《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國解放戰爭史(四)》第234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
[13]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2~第5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14]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7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15]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7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16]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8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國解放戰爭史㈣》第236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
[17]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2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18]《推遲攻擊鄭州加緊完成淮海戰役準備(1948年10月14日)》,《毛澤東軍事文集(五)》第83~第85頁,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
[19]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8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20]《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國解放戰爭史㈣》第252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
[21]《攻鄭時機似以再推遲兩三天為好(1948年10月17日)•註釋》,《毛澤東軍事文集(五)》第97~第98頁,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
[22]《淮海戰役計劃不應變更(1948年10月1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五)》第90~第91頁,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
[23]從毛澤東這個“大體判明”的內容來看,他所獲知的“滬寧諜息”肯定包括了國民黨軍“國防部作戰廳”的情報來源——這個“大體判明”的內容主要還是國防部作戰廳的那個被蔣介石“折衷”了的國防部作戰廳的“積極進攻案”的意圖(也就是所謂“有限進攻”案),而不是杜聿明將軍與蔣介石商定的那個“進攻山東計劃”的意圖。
杜與蔣商定的“進攻山東計劃”並沒有國防部作戰廳的參與,這很有可能是杜聿明刻意避開他一直懷疑“有共諜”的國防部作戰廳的緣故,所以“滬寧諜息”也反映不出“進攻山東計劃”的意圖——兩者的不同在於:“進攻山東計劃”比此前的“有限進攻案”動用的兵力更大(兩個兵團)意圖也更大,但對解放軍方面來説,兩者的客觀作用和效果是一樣的,“進攻山東計劃”對解放軍方面的淮海作戰更為有利,而且國民黨軍方面此時的判斷還是“華野主力將從魯西南南下進攻徐州”,還一直沒有察覺華野主力南下作戰的第一個作戰對象並不是徐州而是徐東的黃百韜兵團。
[24]轉引自王道平、周宏雁、姜鐵軍:《震撼世界的大決戰》第127~第128頁,解放軍出版社1990年4月第1版。
[25]《中央軍委關於中野攻克鄭州後全軍東進致陳毅、鄧小平等電(1948年10月22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64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6]《中央軍委關於修改淮海戰役部署致饒漱石、粟裕、譚震林等電(1948年10月22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65頁~第66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7]《陳毅、鄧小平關於佔領鄭州及主力東進計劃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22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67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8]《中央軍委關於中野東進後的作戰行動致陳毅、鄧小平等電(1948年10月23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68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9]《華東野戰軍淮海戰役預備命令(1948年10月23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69頁~第75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0]《陳毅、鄧小平關於中野主力東進後作戰方案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24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76頁~第77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1]《中央軍委關於中野主力出淮南的方案致陳毅、鄧小平等電(1948年10月25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78頁~第79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2]《陳毅、鄧小平建議以不出淮南為好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25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80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3]《中央軍委同意中野不出淮南致陳毅、鄧小平等電(1948年10月26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81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4]《毛澤東軍事年譜(1927~1958)》685頁,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毛澤東軍事思想研究組編,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8月第1版。
[35]《毛澤東軍事年譜(1927~1958)》685頁,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毛澤東軍事思想研究組編,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8月第1版。
[36]《毛澤東軍事年譜(1927~1958)》685頁,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毛澤東軍事思想研究組編,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8月第1版。
[37]《粟裕關於請陳毅、鄧小平統一指揮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31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90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8]《陳毅、鄧小平關於鉗制邱清泉、孫元良兵團的作戰方案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31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91頁~第92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39]《陳毅、鄧小平關於鉗制邱清泉、孫元良兵團的作戰方案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0月31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91頁~第92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40]《中央軍委關於淮海戰役統一指揮問題致陳毅、鄧小平、粟裕等電(1948年11月1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94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41]《陳毅、鄧小平關於鉗制邱清泉、孫元良兵團的新方案致中央軍委等電(1948年11月2日)》,《淮海戰役綜述•文獻•大事記•圖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會員)第97頁~第98頁,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42]王序平、劉沉綱:《劉斐將軍傳略》第102頁,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2月第1版。
[43]郭汝瑰:《淮海戰役期間國民黨軍統帥部的爭吵和決策&郭汝瑰》,《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52~第53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44]王序平、劉沉綱:《劉斐將軍傳略》第146頁,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2月第1版。
[45]宋希濂:《鷹犬將軍》第227~第228頁,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7月第1版。
[46]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淮海戰役親歷記(原國民黨軍將領的回憶)》第10頁,文史資料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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