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為了制裁他國，美國可謂是想盡了各種辦法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鐘】
美國盟友這份工作真心不好做。
在和中國達成脆弱的貿易和平之後，特朗普立刻就對美國汽車進口是否危機國家安全展開貿易調查，這也是當初美國對於鋼鐵和鋁徵收關税尋找的同一個理由。而這次汽車進口的關税針對的對象包括加拿大、墨西哥、日本、歐盟、韓國，都是美國的政治盟友。
如果再加上之前被鋼鐵關税打擊的日本，修改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中被針對的加拿大和墨西哥，退出伊朗核協議之後涼涼的歐盟，本屆美國政府真是不遺餘力的向盟友兩肋插刀啊。
雖然美國一直是最喜歡利用經濟制裁來達到自己目的的國家，但是以往其制裁目標大都是一些敵對國家。而歐洲日本等盟友以前也大多是和美國站在同一戰線一起制裁別人，沒想到今天自己也領教了一下美國經濟制裁武庫中的十八般兵器。
傳統的美國經濟制裁可以粗略的概括為下面這兩種手段：我限制你賣給我東西（市場準入限制），以及更嚴厲的我限制你買我的東西（禁運）。
市場準入限制中，關税、配額、乃至徹底的禁止進口，都是常見的具體政策工具。比如美國在新頒佈的伊朗禁運措施中就明確威脅歐洲公司撤出伊朗，否則就將被關在美國市場的大門外面。而對於大部分普通商業企業來説，在世界第一大市場的美國和經濟落後的伊朗之間做出選擇並不困難。
當地時間2015年3月19日，委內瑞拉加拉加斯，總統馬杜羅的支持者簽署請願書，反對美國製裁委內瑞拉。（東方IC）
而更嚴厲的禁運，則是美國依靠自己掌控了許多高新技術的專利，龐大的市場，以及遍佈全球的武裝力量，或聯合或脅迫其他國家加以實現。
從歷史上看，這兩種經濟制裁方式並不是經常有效。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朝鮮、古巴和伊朗，在幾十年的經濟制裁後，依然堅持着最初的政體和政策。這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早年的經濟制裁中有着不少漏洞，使得制裁無法達到預期的效果。
比如在以前對伊朗的制裁中，各個大公司雖然不敢直接和伊朗做生意，但是在卡塔爾、土耳其和阿聯酋這樣的地方，有着無數默默無名的皮包公司。這些皮包公司表面上和伊朗沒有直接關係，所以很多大公司與他們做生意不會違反美國的經濟制裁措施，而這些皮包公司由於沒有進入美國市場的打算，或者根本就是伊朗自己的白手套，所以毫不顧忌美國的懲罰手段，轉手就將緊要貨物賣給伊朗。
如果有哪家大公司不經過這些作為中間人的皮包公司，直接和伊朗交易，一旦被美國抓住，就會遭受到像罰款和開除管理層這樣的嚴厲懲罰措施。而這些皮包公司一旦被注意上，卻可以立刻註銷消失，再改頭換面出現在其他地方。
當地時間2018年4月10日，俄羅斯莫斯科，匯率信息。受到美國製裁、敍利亞局勢惡化等影響，俄羅斯金融市場昨天遭到“血洗”——盧布創兩年來最大的單日跌幅；兩大股票指數暴跌（@視覺中國）
1990年代的時候，借用“斬首戰術”的理念，針對敵對政權的掌握決策權的個人進行財產凍結的制裁方式開始被美國政府逐步接受。但是當時的信息聯網和大數據技術相對落後，往往出現張冠李戴的情況。例如在1994年的時候，美國就曾經將一個海地軍官和一個同名的神父搞混，把神父列上制裁名單，凍結了他在美國銀行的全部財產。
直到911之後，以反恐的名義，美國對於全球資金流動和交通通訊的監控達到一個新的高度。此時，兩種新的經濟制裁手段開始被更廣泛的應用。一種是精確到個人的財產凍結和旅行限制，另一種則是直接對銀行進行制裁。
另一個例子不久前美國針對俄羅斯的新一輪經濟制裁中，將俄羅斯鋁業公司和其老闆德里帕斯卡實施制裁，於是市場上的其他交易商紛紛停止和俄鋁的交易，導致俄鋁股票大跌50%。誰也沒想到，過了兩天美國財政部就吃了後悔藥，藉口為了照顧俄鋁工人的生計，放鬆了對俄鋁的制裁。
根據市場傳言，美國財政部放俄鋁一馬的真正原因是華爾街幾個金融巨頭和俄鋁之間有着長期合作，倫敦金屬期貨交易所的倉庫中堆滿了俄鋁的金屬錠，用於華爾街銀行的期貨交易。當制裁生效以後，這些俄鋁的金屬錠被全部貼上封條，無法用於交割，導致華爾街銀行很有可能要違約，面臨潛在的鉅額虧損。
當美國財政部發現自己人中槍的時候，只好趕緊放鬆制裁，讓自家華爾街的小夥伴們能夠擺脱困境。同時，財政部還給俄鋁找了個台階，只要德里帕斯卡不再是俄鋁的直接控制人，俄鋁以後還可以繼續愉快的華爾街的小夥伴們一起玩耍賺錢。
從上面這些例子可以看到，這些制裁手段雖然常常被美國祭出來打擊其他國家，實際上大多數時候效果有限，被制裁方往往能通過各種手段加以規避，削弱制裁的效果。所以，美國經濟制裁真正的大殺器，還是銀行封鎖這一條。
銀行封鎖，則是通過全球銀行間金融電信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WIFT）來實現的。全球銀行間金融電信協會成立於1970年代，位於歐洲，掌握着涵蓋了全球絕大部分國家地區銀行的電子信息交換系統。簡單的説，這個系統確認記錄銀行間資金流動的各種信息，保障基本的資金流動的順暢。
舉例來説，國際貿易中進口商和出口商是通過各自國家的銀行來結算貨款。而貨款在不同國家銀行賬户之間的流動需要的信息，如金額、匯款人、收款人等等，都是通過這個系統在銀行間傳遞。如果一個銀行被全球銀行間金融電信協會“踢下線”，那麼就等於該銀行被全世界其他銀行隔離，在該銀行開户的客户既無法通過該銀行給其他銀行匯款，也無法通過該銀行收款。
2012年美歐達成協議對伊朗的核工業進行制裁，其中對伊朗打擊最大的一條就是將4家伊朗銀行從SWIFT系統中踢出去，迫使伊朗與美國進行核談判，最終簽訂了現在的伊朗核協議。
swift系統
SWIFT系統雖然位於歐洲，但是美國對於該系統有着很大的影響力。最初該系統有兩個數據中心，分別落户在美國和歐洲。全球所有的跨國資金流動數據被這兩個數據中心同步收錄。2009年以後，歐洲為了保護自己的銀行數據，增加了第三個數據中心，可以和美國共享的銀行數據放到了第三個數據中心，不能分享的則依然留在自己的數據中心裏。
但是美國通過該系統掌控資金流動的能力並沒有明顯的削弱。曾經有歐洲商人在歐洲內部販賣古巴雪茄。由於該商人是用美元結算貨款，最後的資金結算由發行美元的美聯儲建立的系統完成，導致他被發現違反了美國對於古巴的貿易禁令，這筆資金也被美國凍結罰沒。而後來聞名全球的斯諾登也曾經揭露美國情報機構對於歐洲掌控的SWIFT系統採取了各種監控措施，數據收集能力並未因為新的分享限制而減弱。
這一次特朗普撕毀伊朗核協議，要求重新恢復所有對伊朗的經濟制裁措施。法國和德國由於已經在伊朗有着密切的投資聯繫，堅決反對美國的制裁，最近在歐盟會議上，更是和歐洲盟國在商量如何應對美國的制裁措施，保護本國在伊朗的投資利益。
由於美歐之間的嚴重分歧，特朗普這次很難像6年前一樣要求SWIFT系統再次將伊朗的銀行踢出去。但是，也因為前面提到的美國對於美元結算的掌控以及對於整個SWIFT系統的信息監控，使得美國對於普通的商業銀行的違反美國貿易制裁的打擊措施依然具有相當的威力。
在上一輪（2012-2016）美國對伊朗的經濟制裁之中，伊朗已經被迫放棄了使用美元來結算石油銷售收入。例如當時他們對中國出口石油就接受人民幣貨款，然後再用人民幣在中國境內購買黃金，然後利用黃金作為硬通貨從全世界購買急需的進口商品。現在，黃金、比特幣之類的主流貨幣以外的流通中介已經被各國廣泛關注，這一招並不像以前那麼好使。
而更關鍵的是普通的商業銀行並不敢冒着被美國懲罰的風險與伊朗被制裁的銀行進行交易，因此即使SWIFT系統不把伊朗銀行踢出去，伊朗的經濟活動也將受到嚴重的限制。
面對美國四處揮舞的制裁大棒，內部充滿裂痕的歐盟能否保護自己的利益呢？
首先，歐盟還是有一定的反制能力的，關鍵是歐盟是否有這樣的決心。
拿金融信息網絡來説，歐盟可以進一步限制分享SWIFT系統的信息數據。就美國製裁個別企業的威脅來説，歐盟也可以報復回去。在奧巴馬執政期間，就曾經有過這樣的先例，當時美國不停的對歐洲銀行開罰單，而歐盟則不斷的對美國科技網絡公司追繳税款，雙方你來我往，到最後基本扯平。
當然，單個企業或者部分企業集團是無法忽略美國經濟制裁威脅的。而歐盟為了繼續從伊朗進口石油，備選的對策也就是通過專門的政策銀行如歐洲投資銀行或者由各個歐洲政府直接和伊朗中央銀行結算買賣石油的款項，希望這樣可以避免遭到美國經濟制裁的打擊。
歐元vs美元（@路透社）
而歐洲在經濟上可以用來反擊的最重要武器之一，就是歐元。
一直以來，歐洲內部都有聲音建議歐洲在進口石油天然氣等資源的時候，採取歐元作為支付手段。目前歐洲每年進口的油氣資源中80%以上都是使用美元結算。而歐洲的能源進口主要來源是挪威、俄羅斯、中亞諸國、非洲和中東。其中沙特這樣的美國鐵桿盟友佔歐洲油氣進口量中的份額不到10%。這些國家和地區中大部分和歐洲的經貿往來比和美國更加緊密，所以從經濟理論上來説使用歐元實際上只會更加便捷和安全。
但是如果歐洲公開推動這種能源貿易結算貨幣的改變，那就意味着正面挑戰石油美元的國際地位，也就是正面挑戰美國在國際經濟體系裏的主導權，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特朗普從年初的鋼鐵關税，到退出伊朗核協議，到最近的進口汽車關税調查，以及針對德國和俄羅斯合建的油氣運輸管道的批評和制裁威脅，表明本屆美國政府為了討好本黨的基本盤，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了，歐洲盟友的利益在他們眼裏就是案板上的肥肉。從歐洲政客的最近言論中，可以看出他們也把這一點看的很清楚。
因此，現在最大的疑問就是，歐洲，還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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