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爾拉:因軟色情擦邊球而翻車,ASMR被資本帶向懸崖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喀爾拉】
ASMR,相信許多中年朋友對這個單詞十分陌生,但經常閲覽直播、視頻網站的年輕朋友則或多或少地聽説過或體驗過這類節目。幾天前,一則新聞引爆國內ASMR各大網絡社區:“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約談網易雲音樂、百度網盤、貓耳 FM 等多家網站負責人,要求各平台大力清理涉色情低俗問題的ASMR內容。”6月9日,各大直播、視頻、音樂網站的ASMR分區全部清空,相關搜索結果也被屏蔽。前幾年在各大網絡社區迅猛發展的“ASMR行業”瞬間化為烏有。
許多讀者看到這裏肯定會心生疑惑:“ASMR”是什麼?它為什麼能在眾多網絡社區謀得一席之位?又是什麼導致了它的滅亡?筆者今天就將為大家解答這些問題,簡略還原ASMR在中國的興起與“消亡”。

6月9日後,在B站檢索ASMR後顯示的畫面
緣起——ASMR的起源
ASMR (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中文譯名“自發性知覺經絡反應”,又名“顱內高潮”,是一種興起於2010年左右的新式“精神療法”、“視聽體驗”。ASMR起初連稱呼都沒有,2009年,有一批用户在醫學網站SteadyHealth討論一種時常出現的“奇怪的感覺”,隨着討論者的不斷增加,人們越來越確信這種“感受”真實存在。為了方便討論,一名美國討論者Jennifer Allen決定將其命名為“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

一幅按體驗者説明後繪製的麻痹感受傳導方向的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其實,“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並非是一個醫學專業名詞,它只是由Jennifer Allen根據個人感受建構的一個看上去很“高大上”的稱呼,而其引起觀眾愉悦感受的原因,也從沒有得到過醫學、心理學、生物學的科學論證。
雖然近些年ASMR逐漸得到了學術界的重視,但不同的學者也提出了各自的看法:例如,一位行為心理學家斷言ASMR是色情表演,因為ASMR表演者大多是厚嘴唇的性感女性(但許多優秀ASMR表演者並非女性,該結論並不可靠);也有研究者發現,享受ASMR的觀眾在經驗開放性的測試中得分較高,由此猜測愉悦體驗源自於觀眾們豐富的想像能力與對內心感受的專注;有的醫生則直言ASMR完全就是無稽之談,毫無科學依據,人們從中感受到的愉悦、舒適感只是一種心理作用。總而言之,ASMR是否具有科學依據在今日還是個謎團。
ASMR的走紅則是在2011年之後,許多以ASMR為主體,或是被認為有ASMR效果的視聽節目被上傳到Youtube等國外大型視頻網站,這一亞文化小圈子也因此進入了大眾的視野。2014年,ASMR由幾位留學生、外籍華人正式引入中國。
ASMR視頻節目經過數年的發酵,逐漸擴大影響力與知名度,從昔日的小眾圈子亞文化發展到了各大直播、視頻網站的不可或缺的節目類別。截止至今年年初,鬥魚、B站等各大視聽節目網站都開設了ASMR版塊,人氣高漲,尤其在深夜時分,ASMR節目觀看量甚至能超越傳統的遊戲直播觀看量,不少網友觀眾紛紛表示,在收聽觀看ASMR節目時,他們感到了“有一股電流劃過大腦皮層,直至脊柱、後背”,或是“大腦感到麻痹,一種睏倦感隨之而來”。他們都認為ASMR是有助於舒緩情緒、放鬆身心、進入睡眠,是一種愉悦的體驗。

西方最早被稱為ASMR的視頻之一,表演者baba(截圖自B站)
走向懸崖——畸形發育的中國ASMR行業
2014年,加裔華人Richard_Price將他的ASMR視頻投稿到了B站,這是現今可考的第一部中文ASMR視頻,許多早期中文ASMR表演者都表示他們的靈感來源於Richard_Price的視頻。可以説,2014年是中文ASMR元年。
在這一時期,國內ASMR節目還停留在一個小圈子中,製作一期精良的ASMR節目需要大量的時間精力,為了達到節目效果,後期的調音、加工更是不可或缺的工作,因此ASMR的節目形式基本以視頻為主。
在這之後的一年中,越來越多的中文ASMR製作者湧現出來,ASMR節目在中國的視頻網站中逐漸佔據了一席之地。不得不提的是,此時的中國ASMR十分傳統,基本延續了西方的傳統模式,製作者往往會設計一個情景,然後扮演其中的角色,通過製造各種聲音為觀眾帶來愉悦的體驗。這樣的ASMR視頻完全與色情低俗掛不上邊,受到了觀眾們的好評與喜愛。

中國ASMR兩大早期製作者合拍的ASMR視頻
(左為Richard_Price,右為MT.Koala 截自B站Richard_Price投稿)
但真正讓ASMR節目風靡起來的卻是直播行業,2015年左右,網絡直播行業方興未艾,越來越多的直播平台、主播湧現出來,行業中的競爭也日益激烈。當時直播節目類型主要有遊戲、美食、歌舞等,許多主播並沒有相關特長卻依然想在直播火熱的大潮中撈上一桶金,恰好此時ASMR節目逐漸火熱,於是一批主播便選擇ASMR作為自己直播的題材,ASMR自此也被捲入了直播行業的浪潮之中,在中國迅速擴大了影響力與知名度,成為了年輕人們青睞的視聽節目種類。
此時的ASMR還談不上是直播節目中的翹楚,畢竟直播行業亂象重重,主打慢熱、緩和、休閒的ASMR不如那些勁爆、露骨的低俗直播奪人眼球。但隨着各級部門對直播行業的重視與整改,在色情低俗直播被封禁後後,不少主播又把歪主意打到了ASMR上。

網易新聞報道ASMR涉色情時截取的ASMR主播圖片(來源:網易新聞)
ASMR表演者需要具備一定基礎知識與後期製作能力,ASMR直播本就省略了後期製作,隨着行業的火爆發展,ASMR准入門檻越來越低,許多主播甚至連設備都不購置就開始直播,而為了彌補節目競爭力的不足,許多女主播用暴露的穿着、充滿性暗示的舉動、挑逗的言語來吸引觀眾打賞。
在這種歪風邪氣之下,越來越多的ASMR表演者採用軟色情表演方式,而傳統的ASMR表演越來越不景氣,許多傳統的認真的ASMR製作者對這種不正之風十分憤慨,例如前文提到的中文ASMR創始者——Richard_Price就發文指出中國ASMR行業發展令人十分不安,他不希望ASMR走向浮躁、走向隨便與粗糙。最終他因為種種原因退出了ASMR的製作。而許多傳統ASMR製作者都像Richard_Price一樣,在層層困難下選擇急流勇退,退出行業。

一名“新式”ASMR支持者關於RP退圈的看法,他忽視了外國最初的ASMR視頻根本不包含性(截圖自知乎)
可以説,中國ASMR上演了劣幣驅逐良幣的諷刺現象。部分“新式”ASMR追捧者不思問題所在,反而“彈冠相慶”,歡呼這是中國ASMR走向大俗,包含“性”的ASMR才是完整的ASMR,這種理論完全是無稽之談,反而正是這種“性”的內容導致了日後中國ASMR行業被查禁。可以説,2017年是ASMR行業的轉折點,它攀上了行業的“高峯”,眼前看似擁有廣博的發展前途,卻不知自己已經踏上了高聳的懸崖,面前只剩萬丈深淵。
成也資本、敗也資本——中國ASMR的末路
2018年的ASMR產業空前火爆,隨意打開一個視頻、直播網站,甚至音樂軟件中,你都能找到ASMR分類。雖然節目質量良莠不齊,但ASMR從不缺乏觀眾與打賞。
每逢午夜時分,登錄直播平台的ASMR版塊,大量節目充斥着整個頁面,昔日的男性ASMR作者所剩寥寥無幾,現今的頁面中大多隻剩女性主播,而且她們的穿着往往十分暴露挑逗,點開節目,你會發現ASMR題材已經淪為陪襯,有的節目聲音嘈雜,效果很差,可以説ASMR根本就是“美女夜聊”的幌子。

Youtube等國外視頻網站上女性主播ASMR數量同樣較多
是什麼讓中國ASMR走上了這樣的歪路?正如Richard_Price在他的道別文章中所説:“製播行業背後的產業鏈和融資鏈其實也是直播行業如此紅火、主播層出不窮的原因。”這批主播在激烈的行業競爭中不想花費太多資金、時間、經歷鑽研ASMR技法、製作優良節目。ASMR只不過是他們的生財之道,他們表演的核心構成還是主播的外貌與挑逗的舉動,部分觀眾也藉此機會“大飽眼福”,早就不在意什麼“ASMR”了。而這之後最大的幕後推手還是希望藉此撈金的各大直播平台。
隨着越來越多的觀眾湧入直播平台觀看ASMR表演,大量的主播開設ASMR節目,難免會出現違反規定的主播,此時正是直播平台應該加強管理監督的時刻,但在利益的推動下,直播平台早就把監管部門關於色情直播的嚴令拋諸腦後,他們眼中只有粉絲送上的禮物,只要主播打擦邊球、不越過底線,平台管理者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平台之間的競爭更加劇了這種不負責任的縱容。整個ASMR行業被“新式”軟色情ASMR表演淹沒,傳統的ASMR節目陷入劣勢,而ASMR行業給人民大眾留下的整體觀感也越來越差。該類節目因此遭到嚴查也讓人毫不驚訝。

高昂的設備價格本應該限制ASMR的門檻(截圖自某寶)
ASMR的蓬勃發展是資本推動的,而它跌下懸崖,被徹底封禁也是因為資本的縱容導致的。在整個過程中,傳統ASMR愛好者與觀眾也被裹挾其中,可謂是最無辜與無奈的羣體。ASMR的低俗化與他們基本無關,但整個行業被禁的苦果卻要他們吞下。筆者雖然對ASMR毫無感覺,但仍然十分希望相關部門可以早日恢復ASMR節目播放。
管控與查辦肯定是ASMR行業不可或缺的一環,但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因為一部分ASMR節目的墮落而徹底查禁所有ASMR節目。其實,外國的ASMR行業也面臨着這樣的困境,許多外國ASMR表演者也以軟色情作為噱頭,吸引觀眾。Youtube等視頻網站因此還為不同的ASMR節目劃分了不同的年齡限制,在這一點上我認為我國完全可以借鑑。嚴打低俗化ASMR,併為傳統的幫助觀眾放鬆、睡眠的ASMR節目放行。
其實,中外對ASMR節目的不同態度源於許多因素,包括東西方文化對性的不同認識,軟色情、色情視聽服務在該地是否合法,觀眾對ASMR認知的差異等方面,想在中國完全效仿西方模式是不現實的,但筆者仍然認為,ASMR節目在剔除了低級趣味的部分後,可以適當放行,想必整個行業也將會因為ASMR的返璞歸真而從異常火爆逐漸沉澱下來,適合這個圈子的會留下,而不適合這個圈子的自然要離開。雖然ASMR的原理尚無科學依據,但筆者仍希望能看到它重新為中國觀眾服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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