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泉:面對俄羅斯,為什麼國人只認《喀秋莎》?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原泉】
6月16日,觀察者網播出了華東師範大學教授,著名俄羅斯問題專家馮紹雷老師的訪談《又見俄羅斯》。在訪談中馮紹雷老師提到這樣一個細節:俄羅斯的外交人士對中國人民想到中俄交往就條件反射似的唱起《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一現象略感失望,認為以這種現象為代表的中俄兩國人民的文化交流現實與中俄兩國交往高層次的現實有點“不太相稱”,而中俄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應當“變變味道”,他希望中國人民能夠給予俄羅斯古典文化和20世紀60年代以後的俄羅斯現代文化給予“必要的關注”,使得中俄文化交流有一些“古典和現代氣息”。
誠然,在中俄兩國友好關係進入歷史最好階段的當下,對俄羅斯文化的進一步瞭解,對於豐富中俄兩國文化交流的內涵,增進兩國人民的友誼是大有裨益的。不過,筆者認為,在浩如煙海,璨若星河的俄羅斯文化當中,中國人民卻對《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情有獨鍾絕非偶然,而是有深刻的歷史和現實因素在其中的。

少女演唱《喀秋莎》,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喀秋莎》和中國人民的共鳴
在訪談當中,馮紹雷老師提到,自19世紀末20世紀以來,俄羅斯的文化藝術就產生了一種不僅僅具有本土情懷,而且關懷人類命運的“世界關切”,作為一名長期在俄羅斯求學的學生,筆者從俄羅斯的文化藝術當中深刻地感受到了俄羅斯知識分子和藝術家對於國家前途和世界命運的關心和關懷。
而這種以世界人民前途和命運為考量的“天下情懷”在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後直至二十世紀上半葉,隨着世界歷史上第一個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蘇聯的誕生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發展,伴隨着“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戰鬥口號,從廣度和深度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同一時期,中華民族正飽受帝國主義和國內反動派的壓迫,掙扎於生死存亡之際。所謂“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正在為救亡圖存艱難探索的中國人民,特別希望世界上能夠出現一個支持中國革命和民族解放鬥爭的正義力量。社會主義的蘇聯,則在這一時期對中國人民的民族解放鬥爭和建國初期的社會主義建設,給予了極大的同情和支持。
而以俄為師,向蘇聯學習革命和建設經驗以實現中國人民的解放和國家的富強,成為了當時中華民族先進分子的追求。在這一時期,俄羅斯文化與中國人民的革命和解放事業實現了偉大的碰撞。
在這偉大的碰撞中,在中國人民進行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道路上,以《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為代表的蘇聯革命文藝所表達的對全人類命運關注的“天下情懷”:對祖國、對人民、對勞動、對生活的無限熱愛和對世界和平、人類進步事業和各國人民之間友誼的不懈追求,使得一百多年來多災多難的中國人民感受到了來自異國他鄉的情誼和温暖,給予了中國人民極大的精神鼓舞。這種“天下情懷”,激發了潛藏在中華民族心底當中的“天下情懷”和麪對壓迫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在那個年代的中國人民當中引起了強烈共鳴。
可以説,蘇聯的革命文藝積極參與到了中國國民精神的重建當中,為鼓舞中國人民進行民族解放和社會主義建設,提升中國人民的思想境界和精神面貌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馮紹雷老師在《又見俄羅斯》訪談當中指出,哪一部分是俄羅斯文化當中最精彩的部分,誰是俄羅斯文化的代表人物,在學界難有定論,但顯然,在廣大中國人民的眼中,以《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為代表的革命文學和藝術,以高爾基、奧斯特洛夫斯基、亞歷山大羅夫為代表的紅色文學家,藝術家已然成為了不可替代的俄羅斯文化、藝術的符號。
俄羅斯古典和後現代的文學藝術:難以產生《喀秋莎》式的共鳴
後蘇聯時代,俄羅斯的文藝發展有兩種趨勢:一種是向西方靠攏,效仿西方社會的價值觀和藝術形式,另一種是迴歸傳統,在革命前的俄羅斯文藝中尋找自身的定位,而無論是擁抱西方(俄羅斯人口中的“擁抱現代,擁抱世界”)還是迴歸傳統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逐步消減蘇聯留給俄羅斯文化藝術的“紅色遺產”,以期使俄羅斯的文化藝術在後蘇聯時代既能通過“擁抱現代”,融入“國際社會的主流文化”,又能通過“擁抱傳統”保持自身的特異性,最終使俄羅斯文化在後蘇聯時代仍然能夠在世界舞台上佔有一席之地,藉以輸出俄羅斯的國際影響力。
但很顯然,這樣的“轉型”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雖然這位俄羅斯外交官沒有明説,但通過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政治的變化,特別筆者在俄羅斯最近幾年的感同身受便可以猜出他向馮紹雷老師這樣發“牢騷”背後的“潛台詞”:面對後蘇聯時代俄羅斯的文化藝術同時向“迴歸俄羅斯傳統”和“擁抱普世價值”兩個方向上的“轉型”,中國人卻依舊鐘情於以《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為代表的“革命文藝”,而對俄羅斯文藝的“傳統”和“新變化”漠不關心。在這位外交官看來,中俄文化交流這樣的現狀着實“令人失望”。
毋庸置疑,俄羅斯傳統文學和藝術,特別是19世紀下半葉的文化藝術發展無論從水平的高度和發展的深度都是令人難以企及的。當你漫步在特列季亞科夫畫廊的時候,當你聆聽穆索爾斯基的交響樂和裏姆斯基科薩科夫的歌劇的時候,當你閲讀普希金、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學鉅著的時候,你會不由得感受到俄羅斯文化的博大,深邃,細膩,以及俄羅斯民族性格上所散發的藝術氣質。

特列季亞科夫畫廊《無名女郎》局部
但是,19世紀俄羅斯文藝所展示的俄羅斯文化的氣質卻更多地為俄羅斯民族所獨有。作為中國人特別是普通的中國人來説,很多情況下只能從“旁觀者”的角度去讚歎這些文化和藝術“確實是好東西”,而難以那些參與重塑中國人精神風貌的蘇聯革命文藝那樣,使我們產生心靈上的共鳴。
況且,在近幾年,隨着俄羅斯國內保守主義的抬頭,“迴歸俄羅斯傳統”被俄羅斯國內一些勢力逐漸有意無意地歪曲為迴歸“沙俄時代的傳統”和“迴歸東正教的傳統”,俄羅斯傳統文學藝術所反映的“家國天下”情懷被曲解為對於沙皇陛下“文治武功”的歌頌,和對於俄羅斯稱霸世界的“第三羅馬”的迷思,從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被東正教會封為“聖徒”,勝利廣場上新建“一戰”紀念碑和塑像羣,克里米亞“美女檢察長”辱罵列寧等事件就可見一斑。
由於沙皇俄國在歷史上曾經對中國人民犯下累累罪行,強調俄羅斯文化迴歸“沙俄傳統”只會招致中國人民的反感和厭惡,對中俄之間的文化交流只會起到反作用。
至於後蘇聯時代俄羅斯文學藝術西方化的“轉型”,則很大程度上犧牲了俄羅斯文化本身的特色,對於普通的中國人來説,這種“擁抱世界”的俄羅斯文藝實際上等同於“用俄語的西方文藝”,而這種“用俄語的西方文藝”相比發展更為成熟的西方現代文藝和文化上與我們相似的日韓現代文藝而言,對我們並沒有特殊的吸引力,自然也談不上引起中國人的“共鳴”。
因此,從後蘇聯時代俄羅斯文化領域發展的現實可以看出,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國人民面對俄羅斯傳統文藝和後現代文藝,怕是難以迸發出來類似於《喀秋莎》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樣的情結。它們依然會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繼續保持着中俄文化交流當中“主旋律”的地位。
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目標為指導,為中俄文化交流增添新內容
但顯然,中俄之間的文化交流迫切需要新的內容來充實其內涵,提高其水平。而在黨的十九大和剛閉幕的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同志提出“以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展為宗旨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被確立為黨和國家外交工作的重要目標。在中俄關系快速發展的當下,新時期的中俄關系,包括中俄之間的文化交流也要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目標的指引。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主題,拓展中俄文化交流的領域和內容,成為了擺在我國外交界、學術界、文藝界面前的新課題。
中俄兩國文化當中反映出的“家國情懷”“天下情懷”,是中俄兩國成為國際舞台上有影響力大國的重要文化因素,也是中俄兩國文化上的共性。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目標的指導下,我們應當進一步挖掘中國文化中這種反映“家國情懷”“天下情懷”的要素,同時吸取中俄文化交流當中俄方的經驗教訓,選取一些立意高遠,集思想性、藝術性和中國特色於一身的文化藝術產品,為中俄文化交流注入新的血液,豐富中俄文化交流的內容,為快速發展的中俄關系錦上添花。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