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很大機遇很多，廣東民企加速挖掘非洲藍海
非洲對大多數人來説是陌生之地，但在前去投資的廣東企業家眼中，那裏卻是遍佈商機之所。尤其是“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廣東企業加快了“走出去”的步伐，非洲則成為重要的目的地之一。
據第一財經9日報道，記者從廣東省商務廳瞭解到，2017年廣東企業在非洲新設立境外企業29家，新增中方協議投資額3.69億美元，同比增長14.3%；中方實際投資額5717萬美元，同比增長72%。
截至2017年底，廣東已累計在非洲設立境外企業達244家，中方協議投資額137.9億美元，中方實際投資額12.4億美元。
不過，要把商機變成現錢絕非易事，用倬億國際集團董事長陳秀霞的話來説，就是**“風險很大，但這是必須交的學費**”。
廣東企業建於非洲的陶瓷工廠。新華社圖
投資先從做生意開始
倬億國際2000年成立的時候，只是一個簡單的做代工（OEM）的外貿公司。2005年，為了深耕國外市場，公司拋棄了OEM開始做自主品牌。2009~2010年，倬億的產品在非洲市場異軍突起，隨後倬億逐漸把非洲作為重要市場來經營。
“2014年，我們接觸了汽車項目，然後代理了廣汽傳祺在尼日利亞的總經銷。”陳秀霞説，“而為了滲入當地零售市場，我們決定去當地開4S店。”
至此，倬億正式開啓了投資非洲之路。2014年12月，廣汽傳祺第一家4S旗艦店運營；2015年5月，尼日利亞分公司正式成立；同年，倬億成為格力空調在尼日利亞的獨家代理商；2016年4月，廣汽傳祺第二家4S店及格力專賣店開業；2016年10月，倬億投資建設的廣汽傳祺SKD（半散件組裝）工廠完成首批乘用車組裝及下線……到了2017年，倬億已經穩坐中國出口尼日利亞汽車行業的頭把交椅，市場份額超過50%。
陳秀霞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無論是開4S店還是後面投資建廠，其實都是為了“做生意”，為了擴大代理品牌的銷路。而且，建SKD工廠還因為當地政策的要求，否則以整車進入需要繳納高額關税。
同樣是從做生意開始進入非洲市場，另一家廣東企業世能集團則是對方主動找上門來的。
世能成立之時正值國家開始關停一批小火電，這些發電廠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都是廣東的主力電廠，曾為廣東的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做出巨大貢獻。這些發電廠的機組尤其是大功率的柴油機組基本都是從德國、法國和芬蘭進口的先進設備，大部分機況仍舊很好。
世能瞄準了這一契機，將這些電力設備收購後出口至國外，成為了國內最早和最多向外國轉移二手發電機組的公司，並以此積累了進出口貿易和國外電廠施工、運營管理的經驗。
“2010年，烏干達一家知名企業通過互聯網找到我們，説他們需要尋找適用的二手機組建一個100兆瓦的重油發電廠。當時全中國就只有我們手上有這種設備。儘管當時還有其他客户在洽談，但出於對開拓非洲市場的考慮，最後還是決定接下這筆生意。”世能集團董事長侯建雄對第一財經記者説。
不過，世能仍然非常謹慎——以EPC方式總包項目，按進度收款。在安裝前先保證設備的錢基本收回來，然後將剩下的款項再按施工進度分批收回或轉為投資。
在合同執行的過程中，雙方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在順利完成該項目的基礎上，世能從2012年起開始了在烏干達的全面投資業務，積極參與、促進當地工業化進程。
事實上，廣東大多數企業在前往非洲投資之前都是從進出口貿易開始的，粵非進出口貿易額在過去的15年快速增長。2003~2012年，粵非進出口貿易總額增長約14倍。2015年，粵非進出口貿易額已經達到431.3億美元，約佔中非貿易總額的四分之一。
圖片來源：《中國對外投資合作發展報告2017》
存在多種風險
然而，即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從真正把錢投下去的那一刻開始，麻煩就接踵而來，比如，開店建廠要先想辦法發電。
“因為非洲國家的電力供應系統不穩定，當地每一個家庭都有個發電機。我們開4S店，同樣要自己發電，所以商業成本很高。”陳秀霞説。
不只是尼日利亞，整個非洲地區的交通、通信、電力等基礎設施都很缺乏，有些國家甚至完全沒有或極其缺乏製造業。
世界銀行發佈的《礦企的能源：一個改變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機會》報告指出，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區有48個國家、11億人口，但是年發電量僅有800億瓦。這一地區有三分之二的人口完全用不上電，即使是電網覆蓋的人口，也常常面對電力供應中斷的情況。
當地的經濟基礎差、設施不完善，同樣也給世能造成了困擾，侯建雄拿建設工業園區給記者舉例説明：**我們國家園區建設的招商引資是“築巢引鳳”，政府劃出一片地，做好“三通一平”或“七通一平”，制定一系列税收減免政策，力度大、優惠多。**但在非洲，這些條件往往不存在。
首先，土地基本上是私人的，政府無法劃撥，必須購買；其次，通路、通水、通電等基礎設施建設全得靠企業自己；再次，税收優惠談起來也很困難。此外，當地缺少各種人才，國內外派人員則要支付高額的勞務費用，一個人一年的工作簽證就要兩三千美元，這對投資者來説也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侯建雄對此也頗為無奈：“園區是一種產業發展的集羣，這個方向是對的。但很不容易，投資大、建設週期長。”
為此，侯建雄改變了思路，先從“種樹”開始，成立合資公司一個個項目地開展投資。世能先後在烏干達合資成立奧萊恩電力設備公司建設電力設備工業園區、奧特曼斯電力公司建設150MW的燃油發電廠。這兩家公司還是在烏干達註冊的第一、第二間中烏合資企業。
而陳秀霞位於尼日利亞的4S店，至今仍未扭虧為盈，她沒想到，由於治安問題，4S店連“開門迎客”都做不到，“我們的店是鎖着的，每個人進來都要進行嚴格的登記、安檢，要保安開門才能進來，你想想，在一個不能夠打開門做生意的環境裏面，4S店有用嗎？所以，我們需要不斷投入大量的錢做品牌推廣，做各種活動，跟社會的各個階層打交道。”
**此外，非洲當地的政黨爭鬥與政權輪替、疾病、恐怖襲擊、宗教等都是常見風險。**埃博拉爆發時，世能駐非洲的中國員工全部被要求回國，而倬億在當地聘用的本地員工也不會因為加薪就更加努力工作。
圖片來源：《中國對外投資合作發展報告2017》
法律、資金問題更麻煩
好消息是，有些風險可以通過購買保險的方式規避。作為我國唯一的政策性保險公司，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下稱“中信保”）可以為中國企業出口和海外投資提供政治風險保障，以及一定的商業風險保障。
中信保廣東分公司項目險業務處副處長鬍永鋒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對於恐怖襲擊、暴亂、徵收、匯兑限制等風險，都可以通過購買信保的產品進行規避。
在胡永鋒看來，這個錢是應該花的。胡永鋒説：“政治風險一直存在，中國的企業家知道但不敏感，覺得概率太低，而一旦發生了影響就會十分重大，比如當地政府出台措施把企業吸引過去，但後來政策發生變動優惠取消了；再比如，在當地投資賺的錢想換成美元、歐元不給換，在埃及就曾出現過這種情況。”
如果再遇到貨幣貶值，那更是雪上加霜。2016年11月，埃及政府突然宣佈外匯新政，一夜之間埃及鎊對美元貶值近50%，對企業來説，如果手上的當地貨幣還沒來得及兑換，很有可能眨眼間虧得血本無歸。
不過，也有一些風險中信保是不保的，比如法律風險。陳秀霞認為，法律風險是在非洲投資最大的風險，甚至比落後的基建更令人頭疼，“只要有人寫控訴信，（公司）就會被迫惹上官司。因此我們第一件事就是成立了公司的法務部，聘請的律師、法務團隊也都是當地的，這樣可以融入當地的習俗文化，明確哪些事可以幹、哪些事不能。”
ACCA（特許公認會計師公會）資深會員、對非投資（廣東）有限公司合夥人李大為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正如中國、日本和韓國雖同屬於亞洲但差異非常大一樣，非洲大陸上54個國家間各有各的特點，即便是接壤的兩個國家，例如埃塞俄比亞和吉布提，它們在語言、文化、飲食習慣、商貿環境方面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受歐美影響，非洲有自己的一套比較完善的法制體系。中國企業不應該以‘不瞭解當地的法律’為理由，單方面採用另外一套法律體系來運營企業。非洲當地的税務局或海關等機構，會對該類中國企業採取嚴格監管。而且，因早期進入非洲的一些中國企業並沒有完全遵守當地法規，導致非洲有很多國家對於和中國企業合作持較為謹慎的態度。”李大為説。
侯建雄則認為，資金短缺才是最大挑戰。他表示，儘管銀行為支持“一帶一路”出了很多措施，但企業“走出去”的融資難、融資貴問題並未得到緩解，尤其是民企。
“咱們銀行在真正落實上做得不足。要貸款去國外的項目，比國內的門檻高一倍以上，週期也長很多。這些年，我們企業往往是用國內的資產抵押，貸到錢拿去國外投資，即使是這樣，有時用房產（抵押）銀行都不借錢。”侯建雄説。
2015年9月，廣東省融資租賃協會成立，侯建雄被推舉為法定代表人和執行會長。近年來，侯建雄也一直試圖通過這種新型的融資工具，為民企“走出去”服務。
陳秀霞也有同感，鑑於融資成本較高，她決定先把企業慢慢做大，再想辦法去獲得政府或行業的資源支持。在經過兩年的盡調之後，2015年4月，倬億與中非發展基金簽署戰略投資協議，由中非發展基金向倬億戰略注資，以支持倬億的全球化發展戰略。
陳秀霞坦言，國家級資金的注入給了公司非常大的鼓舞。她説，希望政府相信，民營企業在“走出去”中不僅僅是排頭兵和主力軍，還能釋放很大的能量和潛力。
圖片來源：《中國對外投資合作發展報告2017》
堅守品牌意識
在非洲度過最初的困難期後，倬億的汽車業務蒸蒸日上。一個多月前，非洲首富丹格特集團向倬億採購了150輛廣汽傳祺GA3S汽車捐贈給尼日利亞警方，創造了尼日利亞的捐贈歷史。
陳秀霞認為，只有做好品牌才是企業在非洲得以長期發展的根本。因此，無論是倬億的自有產品，還是代理產品，都以高品質為首要條件。
這麼做的好處是，一旦把品牌的美譽度做起來了，就可以實現長遠發展。陳秀霞已經在考慮投資電器廠，並計劃在未來5年，把10箇中國一流品牌，成功引進非洲市場和運營發展。
侯建雄也選擇以品牌立身。他認為，在決定“走出去”投資之前，除了要慎重選擇落腳點和切入點外，還有兩個因素必須考慮清楚——資金門檻和技術門檻。也就是説，企業選擇的項目要不容易被複制，以避免隨之而來的惡性競爭。
受制於烏干達的材料供應短缺，變壓器等電力設備的原材料和半成品需要從國內出口，再由當地的工廠組裝。而現階段國內的變壓器產能已經嚴重過剩，於是世能在東莞接手了一家瀕臨破產的變壓器廠，作為國外配套的上游工廠。
這種類似於“前店後廠”的模式，不僅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國內研發、生產—出口—國外裝備—銷售”的“走出去”產業鏈，還可以讓企業更好地塑造品牌。
“我們的變壓器是按國內的行業標準生產的，而在當地與我們競爭的往往是一些低標準的劣質進口產品。那些產品往往三年就壞了，相比而言，我把工廠設在當地，售後服務也在當地，質量又好，又是當地品牌，就有優勢。儘管一開始可能會受到衝擊，但慢慢的效果會顯現。”侯建雄説。
目前，世能的業務正從烏干達向肯尼亞、盧旺達、南蘇丹、馬達加斯加和尼日利亞等國家擴展開來。
ACCA在日前發佈的《“一帶一路”上的廣東企業》調研報告中闡釋了廣東企業“走出去”所普遍面臨的十大風險，包括政治風險、基礎設施不完善、政策歧視、貿易壁壘、技術壁壘、金融風險、合規風險、税收風險、勞動力市場不完善以及精通國際會計準則和税務政策的財會人才嚴重不足。
報告同時給出了7個建議，其中就包括“堅守品牌意識”。報告認為，這不僅關乎企業本身的聲譽，也關乎國家的聲譽。只有堅守品牌意識，才能確保不僅“走出去”，而且還“走進去”、“走得穩”、“走得遠”、“走得久”。
辦法總比困難多
隨着中國經濟的發展，國內產能增長迅速，行業壓力增大，相比國內市場的“紅海”，非洲市場還是一片“藍海”，盈利空間較大，尤其是它的工業化程度較低甚至沒有工業化，對廣東企業而言，這是轉移勞動密集型產業和資本密集型產業的好時機。
胡永鋒認為，現在已進入“一帶一路”的第二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的基礎設施建設已經取得階段性成果，現在需要關注的是當地老百姓的訴求——光有路有電還遠遠不夠，還要過更好的生活。因此，這些國家需要通過招商引資來創造生產總值（GDP），廣東企業的優勢更加明顯。
另一方面，非洲國家高企的政府債務也迫使當地政府不斷加大引資力度，鼓勵工業化。英國“朱比利債務運動”組織（Jubilee Debt Campaign）的分析報告顯示，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債務問題已經再次達到了危險水平，非洲正面臨一場新的類似於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的主權債務危機。
除上述提到的購買保險、做好品牌等風險防控辦法，侯建雄還建議抱團發展，既可以是央企跟民企合作，也可以是民企之間的抱團。
侯建雄説，抱團沒有行業限制，可以是資金跟產業的合作、產業跟產業的合作，或者是技術方面的合作，“只要找到切入點，大家都可以抱團，這樣既可以增強抗風險能力，解決資金短缺，還可以資源共享，甚至解決人才的困難。”
胡永鋒也建議，民企跟央企、國企加強合作，更容易獲得金融支持。他表示，中信保在提供融資服務時，對央企、國企、民企其實是一視同仁的，央企和國企在調動國內資源方面佔優勢並非是戴了有色眼鏡，而是民企還未學會規範地運用合理規則去獲得金融支持。
“民企找銀行融資的時候不順利，很多時候是因為這些企業不會做國際化的標準運作。我有個民企客户去非洲投資，我們發現他的財報非常不正規，沒有找專業的會計師事務所做完善的報表，銀行怎麼給你授信？”胡永鋒説。
ACCA大中華區政策主管錢毓益則建議，在投資項目前期，企業要先進行全面調研和評估體系。對於項目的税務成本和税務影響進行全面的測算，深入瞭解項目整體的投資回報，從而在對外投資合作過程中把握先機，贏得優勢。
“此外，還要建立有效的税務清算機制。企業需要完善投後管理，確保及時清理税務遺留問題，進行準確的税務清算申報，從而保證項目結束後企業能夠順利退出、資金順利回收。”錢毓益説。
在採訪臨近結束時，記者請侯建雄和陳秀霞對想去非洲的企業説句話，巧合的是，兩位企業家表達的觀點都比較相近。
陳秀霞説，知行合一。非洲很多市場還處於開發的前期，機會很多，但不出去就永遠談不上“走出去”，要親自去開拓，並在長期耕耘的過程中不斷收穫經驗。
侯建雄説，非洲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可以大有作為。不走出去，家就是世界，走出去了，世界就是你的家。
（記者 馮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