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楠：特朗普極限施壓雖不能立竿見影，卻足以重挫伊朗發展進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丁楠】

美國與伊朗政府近日在社交媒體上針鋒相對，引發各界關注。

特朗普寫給伊朗魯哈尼的推特

與特朗普的威脅和恫嚇相伴，華盛頓對伊朗的極限施壓策略在過去幾個月中已日漸成型。這一政策至少包括以下幾個部分：

首先，特朗普上台後便立即加大對海灣阿拉伯盟友的支持力度，以遏制伊朗在本地區日益擴張的影響力。

第二，繼5月單方面宣佈退出伊核協議後，美國追加了對伊制裁，並要求各國於11月4日前停止從伊朗進口原油，中斷對伊經貿合作，否則將受到嚴懲。

第三，美方官員給定居海外的伊朗反對派造勢，在國際場合不遺餘力譴責伊朗政府，為施壓作輿論準備。

第四，華盛頓試圖利用庫爾德民族問題在伊朗內部製造分裂。

第五，和俄羅斯談條件，説服後者限制伊朗在敍利亞的活動範圍。

值得思索的是，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外界仍摸不清特朗普的戰略意圖。在處理對伊關係上，美國國內一直存在政策目的之爭。其核心問題是，美國的對伊政策是要着眼於改變伊朗的行為，還是推翻1979年建立起來的伊斯蘭革命政權。如今的情形也是如此：特朗普及其團隊通過極限施壓，究竟是要逼迫伊朗與美國另立新約，從而更全面有效地束縛住前者的手腳，還是力求直接摧毀在德黑蘭的伊斯蘭政權？

國務卿蓬佩奧5月提出的對伊十二點要求（包括停止扶植海外代理人、停止導彈研發、停止一切核活動、全面開放核查、停止對美國和盟友的威脅、確保航行自由等）似乎是印證了前者，而美方官員在伊朗反對派集會上的講話又透露着推倒重來的意思。到底是哪方面意圖佔上風，現在還不好確定。

在操作層面，無論美國是要捆住伊朗的手腳，還是想直接顛覆其政權，在實踐上都有不少困難。特朗普的極限施壓政策用到伊朗頭上，不太可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收效。相反，未來一段時間內，美伊關係很可能呈現“封鎖不成，改變不了，推翻無望”的僵持態勢。

“封鎖不成”是説美國要求其他國家與伊朗斷絕經貿往來，難度很大。特朗普單方面退約已經造成美歐分裂。雖説英法德意奧希等國政府不太可能逼迫本國企業在美國和歐盟之間選邊站，也不能阻撓這些公司為規避美國製裁主動退出伊朗市場，但這些國家同樣不會向華盛頓痛快讓步，也不會主動放棄自身的經濟和安全利益。美歐間的討價還價一旦開始，何時能談出個結果就很難説了。

除歐盟外，還有俄羅斯、中國和印度。這三國都已直接或間接地表示不承認單方面制裁。雖然歐、中、印、俄目前不露聲色，誰也不想最先出頭和美國分庭抗禮，但四方一旦聯手配合，將對美國極限施壓政策的效力及其國際信譽帶來很大打擊。

“改變不了”是指伊朗的反美立場和區域擴張步伐不太可能隨着美國施加壓力而動搖。反對帝國主義、保護什葉派利益和強化民族認同是伊朗革命政權的三大思想基石。1979年建政後，三者的核心都落到反美上。伊朗與美國和解，政權存在的基礎也就消亡了。最高領袖哈梅內伊2014年夏天提到，“伊朗有可能與美國和解，但伊斯蘭共和國不能”，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代表保守派利益的哈梅內伊雖然同意採取迂迴戰術，與西方暫時妥協，進而批准了2015年7月的伊核問題協議，但他始終有意與這一決策保持距離，並不斷警告來自西方的投資可能成為禍國亂政的特洛伊木馬。

與保守派相比，以魯哈尼為代表的務實派雖然也致力於鞏固伊斯蘭政權，但他們試圖通過與美國改善關係和在國內推行改革，把伊朗的經濟局面搞活，贏得民眾支持。特朗普退出核協議後，保守派藉此對務實派發起猛攻。如今，魯哈尼及其支持者在國內政治鬥爭中式微。

魯哈尼警告特朗普：“特朗普先生，不要玩弄獅子尾巴，這隻會帶來遺憾。”（圖/東方IC）

與此同時，在保守派主導下，伊朗在地緣政治爭奪中佔據上風。在這種國內外形勢下，迫使伊朗對美國讓步並重訂伊核協議幾無可能。更何況華盛頓提出的要求極高。僅從大處上説，美方要在八項重要外交議程上（分別是敍利亞、伊拉克、阿富汗、巴以、反恐、核不擴散、能源安全、網絡安全）逼德黑蘭就範。特朗普更是認為，中東一切動盪、一切問題的根源都在伊朗，解決掉伊朗，中東就能恢復秩序。

最後再説“推翻無望”。一旦意識到和伊朗談不下去，特朗普政府或許會考慮將政策目標轉向推動伊朗政權更迭。但照目前形勢看，除非美國實施武力打擊，否則想要在短期內讓伊朗變天是不現實的。

儘管年初以來伊朗各地示威遊行此起彼伏綿延至今，有的甚至公然打出推翻政權的旗號，但這些羣體性事件尚未對政權造成實質性威脅。相反，當前伊朗各政治派別仍將大量精力投入到內鬥上，都試圖利用民眾的不滿情緒把對手整下台。從這點看，統治者們似乎還不認為國內矛盾已經激化到威脅政權穩定的地步。

封鎖不成，改變不了，推翻無望或將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難局，但從伊朗的角度看，這樣的僵持絲毫不值得沾沾自喜。相反，它預示着更大的危機。將上述局面保持下去，美國不需太大損耗，但對伊朗長遠發展卻是極大的打擊。

首先，美國的單方面制裁雖難以完全封鎖伊朗，但對於阻止其擴大開放、遏制其與別國深化經貿往來卻是綽綽有餘。這樣不死不活下去，伊朗很快就會被新工業革命的大潮淘汰，經濟前景暗淡，人才流失將進一步加劇。

伊朗（資料圖/視覺中國）

其次，特朗普退約已經打亂了伊朗國內的改革進程，打掉了簽署伊核協議帶來的機遇期。利用美伊關係緊張，保守派已然把相對務實的執政團隊鬥得一塌糊塗，伊朗國內的既得利益者對哪怕一丁點的改變都橫加阻撓。國內改革推不動，國際形勢又不利，如果繼續這樣僵化、內鬥下去，不但經濟發展沒有起色，伊朗還將在未來十幾年中逐步失去人口紅利，面臨更大的國內困難。

第三，開放與改革的停滯意味着統治者維繫政權穩定的成本將越來越高。伊朗經濟形勢自去年以來迅速惡化，有美國的原因，也有自身長期積累的弊端在起作用。物價上漲、貨幣貶值、失業率居高不下、腐敗得不到根治，已經引起了民眾的極大不滿。缺乏改革動力和較有利的內外環境，這些問題基本上沒有解決的希望，只會在未來數年中進一步惡化。

特朗普上台後的極限施壓對伊朗政治安全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與十年前不同，如今伊朗人抗議、宣泄的對象已不再限於國內某一政客或政治派別，而是越來越多地將矛頭指向體制本身。在這種背景下，未來美國若要動起真格，力推伊朗政權更迭，民眾會站在哪一邊，這都很不好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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