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行動20年:偏遠鄉村仍然呼喚老師
據界面新聞9月9日報道,8月31日是雲南昭通彝良縣海子鎮新場村向陽小學報名發新書的日子。在前一天,侯長亮走了兩個多小時山路回到這一所四周環山,交通閉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通水泥路的鄉村小學。即將開始的新學期是侯長亮作為支教老師在雲南參與教學任務的的第二年,也是他在偏遠鄉村支教的第8個年頭。
目前在中西部山區,和侯長亮一樣,許多的支教老師為偏遠地區的孩子帶來了更多的學習機會。但面對龐大的農村義務教育人口,現有的老師數量還是捉襟見肘,目前“吸引人”“留住人”仍然是偏遠鄉村支教面臨的一大難題。
撤點並校近20年,鄉村仍然需要老師
“原來這個學校只有三個代課老師,政府是打算放棄這個學校,將它併入村小。”侯長亮向界面記者説道。在村民修繕了教室,以及來了兩位支教老師以後,這個學校才得以保留。
侯長亮所説的情況緣起於出現在九十年代末、於2001年正式開始的“撤點並校”政策,即撤銷農村原有的中小學,使學生更多集中到城鎮學校。在此之前,中國的農村學校呈現出布點分散、教師水平參差不齊的狀態,儘管每年國家層面都會依照學生人數下撥經費,但小、散、條件差的現實條件,讓大多村級學校無力提升教育質量,僅能維持運轉。“撤點並校”政策的初衷,就是要改變“村村辦學”的教育格局,以集中辦學的方式提升教育經費的投資效益與教育質量。
根據21世紀教育研究院於2012年發佈的《農村教育佈局調整十年評價報告》,從2000年到2010年十年間,中國的農村小學減少22.94萬所,數量下降52.1%,農村小學生減少了3153.49萬人,農村初中生減少了1644萬人。他們大多數進入縣鎮初中和縣鎮小學。
但是,仍有一些學生尤其是西部偏遠山區的學生因路途遙遠、上學成本增加等因素不得不留在當地村小。在村小代課老師被清退和減少的情況下,志願者們開始進入這些偏遠地區的學校支教,為當地學生保留接受教育的機會。民間大規模的支教活動,就這樣與“撤點並校”政策幾乎同時開始。
在2011年大學畢業後就開始了支教的侯長亮,是以個人志願者的身份投入到偏遠地區教育行業當中的。而近年來,除了像侯長亮這樣以個人形式參與支教以外,越來越多的公益組織也成為向山區輸送支教老師的主力軍。根據中華支教與助學信息中心於2016年發佈的《民間支教報告》不完全統計,每年約有上萬名志願者通過該類公益組織報名參加支教活動。
除了民間支教組織以外,國家官方開展的“支教”活動最早可以追溯到1998年由共青團中央、教育部共同組建的中國青年志願者研究生支教團。該項目由1999年開始派遣,每年在全國部分重點高校中招募一定數量具備保送研究生資格的應屆本科畢業生或在讀研究生,到國家中西部貧困地區中小學開展為期一年的支教志願服務。此後,在2003年,團中央、教育部又開展“大學生志願服務西部計劃”;同年開始,國家每年都會招募一定數量的普通高等學校應屆畢業生到西部基層開展為期1-3年的教育、衞生、農技、扶貧等志願服務,即“三支一扶”志願者服務。除此之外,特崗教師教師,免費師範生,教師輪崗等項目也為偏遠地區輸送了大量的教師資源。
支教老師的來到不僅為更多偏遠地區的孩子保留了上學的機會,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當地的教學質量。根據支教公益組織美麗中國向界面新聞提供的數據顯示,在2016-2017學年中,其項目老師帶領學生在學習成績上取得了顯著的進步,57%的班級在重大考試中的平均分獲得提高;53%的班級在重大考試中的及格率獲得提高。
侯長亮也回憶到,在其原來支教過的廣西瑤族,很多人連小學都沒有讀完就輟學了,但是有了支教老師過後,很多人都讀到了初中,“現在我的第一屆學生有的都上高二了。”侯長亮自豪地説。
從“能上學”到“上好學”
對於新學期,侯長亮最開心的事莫過於學校又來了一位支教老師。在過去的一年裏,作為學校僅有的兩位支教老師之一,他通常需要“包班上課”,也就是承包一個班一天之內包括早自習在內的所有7節課,從早忙到晚沒有休息時間。新的老師來之後,他每天可以有兩節課的休息時間。而在侯長亮來到向陽小學之前,這個擁有4個班的小學只有三名代課老師,以至於每次上課時都有一個班面臨沒有老師的情況。
在已經支教7年的侯長亮看來,偏遠地區學校最缺乏的還是老師。已經走過廣西,雲南,貴州等地的他表示,這些年來偏遠地區學校硬件資源得到的改善都超乎想象,但缺少老師,尤其是缺少好老師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
他談到,向陽小學去年修繕了教學樓,添置了新的課桌和教學用具,孩子們有了寬闊的操場,課外書等也有公益組織的捐贈。這個大山裏的學校甚至有兩間教室添置了電子白板,一種即使在城市學校也很少能大規模佈置的教育信息化設備。但到目前為止,這個超過150名學生的學校仍然只有6名老師。
曾在雲南大理州巍山彝族回族自治縣支教兩年的岑翠儀也告訴界面新聞,第一次去到支教時,學校的硬件條件讓她非常“震驚”,但這些設備卻還沒發揮應有的作用。
“真的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麼糟糕,該有的基礎設施都有,電腦,多媒體這些都不缺。”岑翠儀説,“可能是因為我們學校的老師年紀都比較大了,不習慣製作ppt講課,所以大多設備都被擱置了。”
在岑翠儀來到之後,才第一次有老師向學校領導申請使用多媒體設備。在她看來,如果有更多熟悉使用方法的支教老師來使用這些設備,它們可以發揮更大的價值。
“在政府和公益組織的幫助下,硬件和物資都容易解決,可老師仍然非常缺,特別是好的老師。”侯長亮無奈地説到。現在的山區的教育需求已經開始從“能上學”向“上好學”轉變,侯長亮也會給孩子開展一些體育課,美術課和手工課,但這並非是他擅長的,學校也非常需要能夠承擔這類課程的老師。從小在城市裏長大、曾經有出國經歷的岑翠儀,也在支教的期間承擔起了英語和音樂等教學任務。
對偏遠地區的學校來説,好老師的定義不僅僅是過硬的專業能力,還還需要很強的責任心,並能夠忍受山區艱苦的生活條件。“我們其實很想招一些(條件很好的老師),但他們能待的時間都很短,而教好孩子不是一個學期,一年的事。”侯長亮説。
西部陽光基金會執行理事梁曉燕也曾在公開講話中談到,目前在鄉村學校,能夠直接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缺了,凡是與人相關,與人的理念和素質相關的東西反而凸顯出了大大地缺口。
把老師留下
由於沒有單獨的教室宿舍,侯長亮和其他幾位老師只是簡單地將教室隔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作為晚上休息的地方。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艱苦的條件,但這樣的環境在未來能否留住更多老師,卻讓他頗為擔心。在支教期間,侯長亮已經見過很多“考過來”的在編教師受不了而離開。
事實上,國家在近年來採取了多種方式為偏遠地區持續輸送優質的師資資源,並鼓勵優秀的老師留在當地。
2017年12月,教育部會同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聯合印發《援藏援疆萬名教師支教計劃實施方案》,在對口支援機制下,每年從內地學校選派一批優秀教師赴西藏、新疆支教,帶動和培訓當地教師,幫助當地整體提升教育發展水平。2018年首批將援派教師4000人,每批老師服務時間在1年半左右。
今年七月,教育部、財政部聯合印發《銀齡講學計劃實施方案》,面向社會公開招募優秀退休校長、教研員、特級教師、高級教師等到農村義務教育學校講學。受援學校為縣鎮和農村學校,2018―2020年計劃招募1萬名講學教師,服務時間原則上不少於1學年,鼓勵考核合格的教師連續講學。
在談到鄉村學校無法吸引人,留住人的時候,北京理工大學教育研究院教授楊東平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鄉村教師的流失,除了一些客觀原因,比如工資待遇不高之外,主要還受“城市化”論調影響,認為鄉村教師沒有前途。而政府一旦給予鄉村教師充分的激勵,包括物質和精神的激勵,提高這一羣體的待遇和職業榮譽感,會有優秀教師選擇留下。
把老師留下,可能正在成為偏遠學校們最需要的事情。在新學期開學之際,侯長亮更新了他的微信公眾號:“我們有新學校了,可老師您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