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專訪張軍：人民幣匯率破7不符合中國利益

本週，人民幣匯率一度下探至10年來低點，跌破6.97，市場情緒頗為緊張。自11月1日起，人民幣匯率走勢一掃頹勢、迎來暴力反彈，一天之內連續收復七道重要關口。隨後人民幣對美元匯率持續回調，離岸人民幣一度收復6.87關口。截至目前，在岸人民幣兑美元為6.8907；離岸人民幣對美元為6.8931。

對於近期人民幣匯率在6.9下方試探，市場出現人民幣是否會“破7”、人民幣國際化是否會受影響、中國經濟的基本面能否支撐匯率維持在7以內等話題，觀察者網專訪多位經濟、金融界專家，請他們長期發展的角度，分析人民幣匯率“破7”問題。今天刊發的是系列訪談的第四篇，也是本系列最後一篇，感謝復旦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張軍教授接受採訪。

人民幣匯率破7會帶來負面影響

觀察者網：10月31日，人民幣離岸、在岸匯率跌至6.98，滙豐銀行的外匯牌價一度破7，其他銀行還維持在7以內。對於外界有關破7的討論，您怎麼看？

張軍：對現在來説，人民幣匯率破7已經不是多大的事情。雖然市場上把7當作心理防線，但通過此前幾輪匯率跌至7附近的試探，我覺得在短期內“破7”是可能的。

對決策者來説，“破7”與“不破7”不見得有太大影響。的確，美國加徵關税增加了我們的出口成本，通過調整匯率可以對短期風險進行對沖。但我們也要看到，匯率下跌會有資本外逃、流出的壓力，中央再堅持穩健的貨幣政策就會有難度。因而我覺得高層在面對匯率問題時是非常謹慎的。

人民幣匯率受幾方面因素影響。首先，中國目前的匯率是雙向波動，易受市場情緒影響。最近，經交易員操作，匯率逼近7這個心理防線，一旦在某個時間點跌破7也是可能的，但就算跌破也不意味着人民幣不會回到7以內。

其次，中國外匯交易中心有計算匯率的公式，包括各種貨幣的權重。前兩年我國對貨幣權重做過調整，大幅減弱對美元的依賴。這使得市場因素對匯率的影響非常大。如果市場出現情緒波動，匯率就會受比較大的影響。

我認為中央政府在考慮匯率、資本操作的底線後，原則上選擇不過度干預匯率的做法。由於政府不希望過多幹預市場，因此人民幣對美元匯率破7的可能性就大增。但中國並不希望人民幣大幅貶值、匯率跌破7，因為這不符合中國的利益。

觀察者網：為何您説破7不符合中國的利益？人民幣貶值對出口有利，即便如此，官方也不希望匯率破7嗎？

張軍：人民幣貶值能給我國出口產生多少好處是可以評估的。同時，出口企業遭受美國加徵關税的壓力也可以粗略估計。兩者比較就能看出到底哪一方的影響更大。比如，我們可以根據人民幣貶值的幅度，在其他條件不變時，計算出口價格降低了多少；再根據因美國加徵關税，導致出口產品的價格上漲的幅度，兩者進行比較。

對政府來説，不只要評估出口的損益，還要考慮貶值帶來其他負面影響。比如：貶值會進一步動搖市場對中國經濟的信心。如果人民幣出現快速、大幅貶值，外界會認為中國政府把調整匯率當作了救命稻草。如果不貶值，就無法面對貿易摩擦升級。同時，貶值也不利於人民幣國際化和海外直接投資，對今後經濟發展也會有不利的影響。

我相信決策層是高度理性、綜合地考慮了上述問題，沒有因美國加徵關税，就讓匯率迅速貶值。這一點從美國沒有拿出證據證明中國是匯率操縱國就可以看出來。如果中國操縱匯率，就會讓人民幣大幅貶值，但實際上，現在只是在7以內浮動。

當然，如果匯率突破了“7”這個希望的底線，央行也會有反應，但總體來説比較慎重，干預的必要性不大。

市場接納人民幣匯率在7附近

觀察者網：您用慎重、理性評價央行在本輪匯率波動中採取的做法，這個評價很高。

張軍：我覺得央行這次非常有智慧，做得特別好。從貨幣政策、外匯政策的管理角度説，是比較理性的。

應對貿易摩擦升級，短期措施包括用匯率快速貶值對沖風險。美中貿易摩擦升級持續了半年多，美國頻頻對中國商品加徵關税，中國有理由對人民幣匯率進行干預。但中國總體上很剋制，政府沒有盲目、衝動地應對貿易衝突。所以，即便特朗普説中國政府幹預、操縱匯率，美國財政部的報告依舊沒有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這就證明中國政府在外匯市場沒有感情用事。

之所以政府沒有過多幹預，這和目前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有關——由市場決定匯率價格。這樣的做法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中國經濟較為平穩地發展。

這不僅是在經濟領域，也在道義方面也一樣，中國剋制、沒有感情用事的做法，讓美國方面抓不住把柄，無法進行指責。

觀察者網：目前，人民幣在7附近浮動，是否説明人民幣接近真實的價格？市場對人民幣是否存在高估或低估？

張軍：沒有人知道匯率是否接近金融價格，因為匯率的價格由市場説了算。如果匯率偏離金融價格，市場就會糾錯。而市場的供求決定了價格均衡，這會受很多因素的影響。

對於當前匯率是否接近真實的金融價格，要看市場對匯率的判斷，交易方有做空的、也有做多的，最終價格會達到平衡。與其説當前匯率是否接近真實的金融價格，不如反過來説，如果現有匯率不在均衡的位置上，在政府不干預的情況下，市場一定會做出進一步調整。目前看，在中國政府沒有干預的情況下，外匯市場沒有出現非常嚴重的糾偏趨勢，因此，人民幣匯率在7左右是市場接受的價位，接近金融價格。

觀察者網：您的意思是本輪人民幣匯率貶值，主要是因為市場上存在較多的做空因素？

張軍：是的，外匯市場是個會在短期出現劇烈波動的市場，受很多因素影響，包括政策、言論。目前政府對匯率保持相對不干預的姿態。因此人民幣在短期出現波動，甚至破7，也是可能的。

觀察者網：1日，有傳言稱英國和歐盟有望在本月達成脱歐協議，隨即美元指數出現下挫，人民幣匯率出現回調。由此看，本輪人民幣貶值是否和近期美元走強有關？

張軍：我們説匯率貶值，主要指人民幣對美元的雙邊匯率。不僅要看各種因素對人民幣的影響，也要看各種因素對美元、對美國的影響。美元指數的變化，也會造成人民幣對美元匯率的波動。如果美元指數上升較多，人民幣貶值幅度就會較大。如果美元指數有所下降，人民幣貶值的壓力就會減小。

目前美元指數處於高位，中國政府就更沒理由、也沒必要干預匯率。美元指數走強引起的匯率變化，和中國自身的貨幣政策沒有直接關係。

美國總統特朗普與財長努欽，圖自外媒

若人民幣長期不升值，説明中國經濟出問題了

觀察者網：從長期趨勢看，您判斷人民幣貶值還是升值？

張軍：長期看，人民幣應該能夠反映中國經濟的走向，人民幣不可能持續貶值，它的趨勢是升值。如果中國經濟能基本穩定，保持6%左右的增長，人民幣還會升值。如果人民幣不升值，就説明中國經濟出現了問題。

觀察者網：相對其他國家貨幣，本輪人民幣貶值幅度並不大，呈現出相對穩定的態勢。在您看來，穩定匯率是否有利於別國接受人民幣？甚至人民幣國際化還能再向前邁進一步？

張軍：對。人民幣國際化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其他國家對人民幣的需求：是否持有人民幣、是否用人民幣做結算。需求成為人民幣國際化最重要的因素。如果匯率本身長期波動，有巨大的貶值壓力，那麼這顯然不利於人民幣國際化。

觀察者網：感謝張院長接受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