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渝川:巴爾幹問題的實質,就是帝國主義爛尾樓
羅伯特·D.卡普蘭是美國著名的地緣政治學家,擔任智庫Stratfor公司的首席地緣政治分析家,長期為《大西洋月刊》、《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新共和》等美國頂尖媒體撰寫國際政治問題的評論。《巴爾幹兩千年》最早出版於20世紀90年代,書中內容源自書作者20世紀80年代走訪巴爾幹各國的現實觀察與歷史文化思考。
今天的讀者不會對巴爾幹問題感到陌生。熟悉歷史的朋友顯然清楚19世紀後期和20世紀初期的巴爾幹,不僅成為了奧斯曼帝國與奧匈帝國、沙皇俄國角力的主戰場,而且當地各國的民族主義浪潮更是洶湧氾濫。這片大地上上演的薩拉熱窩刺殺,成為誘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關鍵事件。而在巴爾幹問題上長期“失血”,也成為奧斯曼帝國衰亡的主要因素。冷戰結束後,不僅原先的整個華沙條約陣營分崩離析,南斯拉夫解體為多個民族國家,而且巴爾幹上的戰火重新點燃,在世人驚駭的目光中上演了殘酷殺戮。
《巴爾幹兩千年》這本書剛出版時,乏人問津,被認為是在“燒冷灶”。這某種意義上表現出了當時的美國、歐洲的政壇、公眾,對於世界秩序和全球安全、發展問題的多元性和複雜性缺乏基本的瞭解,缺乏基本的歷史概念。而在前南斯拉夫成為歷史名詞,各個新獨立國家爆發激烈內戰,波斯尼亞危機引發世界關注之後,《巴爾幹兩千年》馬上成為熱銷讀本,據書作者自己介紹,當時的美國總統克林頓及其夫人希拉里,都通過這本書來了解巴爾幹——在提到這一點時,書作者不是對克林頓和希拉里表達讚賞。因為這不是一本全面的巴爾幹歷史讀本,也沒有提供系統的巴爾幹地緣政治問題分析,通過這樣一本個人色彩極濃的作品來制定美國在巴爾幹問題上的政策,可以認為是相當悲哀的。

巴爾幹,在土耳其語中的意思是“山嶺”,特製達達尼爾海峽以北至多瑙河以南的區域,包括匈牙利、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希臘,以及塞爾維亞等從前南斯拉夫獨立而來的國家,還有土耳其的一部分。《巴爾幹兩千年》這本書通過書作者的實地走訪清楚的揭示指出,當地各個國家和民族之間積累的歷史矛盾、利益衝突相當突出,儘管這些矛盾和衝突在二戰後,隨着該地區多數區域被劃入蘇聯控制的華沙條約體系,相關各國紛紛採取強力措施來遏制民族矛盾,卻沒有真正意義上實現和解。
恰恰相反,因為奧斯曼帝國曾長時期統治過巴爾幹地區,地區各國在爭取民族獨立過程中又因捲入不同陣營而積蓄矛盾;更早獨立的國家為了強調主體民族的優勢地位,往往會竭力壓制人口更少的民族,而後者所對應的民族國家在走向獨立後必然會因此與前者爭論這筆歷史血債;一戰後,英國、法國等協約國大國根據巴爾幹各國戰時站隊情況,以及強化地緣控制等方面的考慮,分別採取了拉攏或打壓的政策,有意識的進一步挑起了這些國家的矛盾。
二戰爆發後,由於巴爾幹不同國家“響應”納粹德國的進度和時間表不一,所以獲得的自治權也大相徑庭。在納粹清算猶太人的政策鼓勵下,巴爾幹國家藉機對周邊國家及國內人口較少的民族清算舊賬,處置方式包括但不僅限於殺戮、關押進集中營、剝奪財產。二戰後,冷戰拉開帷幕,巴爾幹國家雖然名義上成為同盟,但彼此之間的矛盾依舊顯著。況且,二戰期間有着仇恨記憶的許多人,在20世紀50-90年代還活着,將這些仇恨記憶傳遞給了下一代、下幾代人。
所以説,20世紀90年代發生在巴爾幹半島的劇烈危機,並不是突然事件。當蘇聯的權力、權威和控制從巴爾幹抽離,美國和歐洲大國的影響力進入但尚不足以達到杜絕暴力危機的情況下,當地的人們就有理由效仿20世紀40年代的做法那樣,用暴力來最簡單粗暴的解決仇恨,當然,這注定只能激發出更多而更為持續的仇恨。
總結起來,巴爾幹問題在多個世紀被鑄就,被不斷強化,任由不同時期的帝國霸主書寫,舊霸主的霸權坍塌後,新霸主迫不及待按照自己的意願重新書寫,所以留下了斑斕無序,越來越難以彌合的區域複雜矛盾亂局。我們可以將之稱為“帝國主義爛尾樓”。
書作者在巴爾幹地區走訪考察時,這一地區不同國家的民族矛盾和社會矛盾已經相當突出。正如《巴爾幹兩千年》書中所提到的那樣,克羅地亞和塞爾維亞在民族上幾乎完全一致,同樣的語言、民族來源、取名方式,但歷史積怨使得兩個羣體始終沒有在南斯拉夫一國框架內得到和解。
南斯拉夫經濟發展困難之後帶來的貧困,更是讓雙方都將對方認為是罪魁禍首兩個民族(後來的兩個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都湧現出了強硬的民族主義政客,並將過去在造成兩個民族歷史積怨時的政治人物奉為民族英雄,這種情況下,明眼人當然已經非常清楚彼此衝突的再度爆發難以避免。

巴爾幹地區
塞爾維亞的科索沃問題,最終造成美國為首的北約介入巴爾幹問題。科索沃的阿族人認為,自己的先祖在2000多年前就居住在科索沃,而科索沃省是在1913年經大國會議決議,由塞爾維亞從阿爾巴尼亞搶走;但塞爾維亞人不這麼看,他們強調自己的祖先在1000年來就佔據了科索沃,今天的阿族人遷徙到科索沃只有300年曆史。雙方都對有利於對方的歷史依據視而不見,並根據對自己有利的歷史依據,從道德和政治上發出譴責。
羅馬尼亞是巴爾幹地區最有激情的國家,也是英國、法國、美國等西方大國最願意接納的巴爾幹國家,雖然華約時期該國跟蘇聯的關係相當緊密。在同時獲得美蘇兩強的資源支持的情況下,羅馬尼亞至20世紀80年代卻依然相當貧窮,齊奧塞斯庫的多年統治造成了國家工農階層被狠狠的撕裂。在羅馬尼亞,社會矛盾、階級矛盾的劇烈程度要遠遠超過民族矛盾。
《巴爾幹兩千年》書中注意到了保加利亞是巴爾幹各國中,對於蘇聯、俄羅斯最有好感的一個。當然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保加利亞不與蘇(俄)接壤,且歷史上多次被俄國扶植為區域霸權的代理人。另外,保加利亞還是斯拉夫語言和文化的誕生地。儘管如此,發展遲緩仍然造成這個國家的社會矛盾變得激化,雖然沒有如羅馬尼亞那樣激烈。
《巴爾幹兩千年》這本書最有意思的部分,就是用了相當篇幅解讀了二戰後,被劃入西方陣營、按照西方民主發展起來的希臘,是如何誕生出強人獨裁政權,然後葬送了工業發展機遇,甚至浪費了旅遊業資源的發展潛力。20世紀80年代,美國斥巨資資助希臘,本世紀的第二個10年,援助的主角變成了德國,希臘還是受援國,但這個國家的政界對於美國和德國都並無半點的認同,疑慮對方實施援助旨在控制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