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劉宗義：中馬關係背後，印度的影響千絲萬縷

【採訪/觀察者網 吳立羣】

日前，馬爾代夫“親印”總統薩利赫宣誓就職。其支持者、前總統納希德向媒體表態稱，將退出與中國簽訂的自貿協議。納希德表示“中國和馬爾代夫的貿易失衡嚴重”，“中國不從我們這裏購買任何東西”。原本互惠互利的條約為何會無端遭到指責？中馬之間的貿易往來受到哪些因素的影響？觀察者網專訪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劉宗義，分析馬爾代夫的經貿情況及所在的地緣政治場域。

11月17日，在馬爾代夫首都馬累，馬爾代夫新任總統薩利赫在議會特別會議上講話。

**觀察者網：**首先，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中國和馬爾代夫簽訂自貿協定的背景。當時是出於怎樣的戰略考慮？簽訂一年以來，給兩國帶來了哪些影響？

**劉宗義：**我們中國現在和很多國家都在簽訂自貿協議。但是，對馬爾代夫來説，它和中國籤的這個協議是本國的第一個自貿協議。我們是從2015年2月開始對這個談判進行可行性研究，到12月正式啓動談判。經過了幾輪談判和部長級磋商之後，在2017年12月簽署了協議。

簽署之後，當時馬爾代夫亞明總統比較急切。他是訪華的時候簽署的，回國之後議會很快就批准了。但是現在馬爾代夫經過選舉之後，亞明的反對黨上台。反對黨對於亞明採取的政策，基本上是持一種否定態度，要進行推翻。不僅是政見不同，背後的支持勢力也不一樣。

特別是亞明當政的時候，對原來的總統納希德進行了審判。他逃到國外之後，就不斷在斯里蘭卡、在印度攻擊亞明的政策，特別是亞明跟中國之間的經濟合作。印度也應該是給了他們很多的支持。

馬爾代夫前總統亞明

**觀察者網：**正如您所説，中馬關係的背後其實少不了印度的影響，為什麼馬爾代夫對於印度來説是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請您從地緣政治方面給我們講一講。

**劉宗義：**對，這個地緣政治確實是很關鍵。馬爾代夫這個國家很小，是建立在一個珊瑚島之上的一個國家，人口也很少，也就是40萬人口。但是，它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離印度洋主航道非常近。而印度有一種政治心理，也就是南亞和印度洋霸主的這種心態，認為這個印度洋就是印度的洋。它主要是繼承了英國的那種傳統，認為英國從蘇伊士運河以東撤退之後，這個地方天然地就應該屬於印度的勢力範圍。

印度國力沒有那麼強，但是它的野心有那麼大。它一直認為馬爾代夫應該是它的勢力範圍，其他的大國不應該介入。近些年來，特別是我們的“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之後，在南亞和印度洋地區有很多投資。印度認為中國的這些投資背後都有地緣政治的意圖，認為我們要擠壓印度的地緣政治空間，甚至要把印度包圍起來。所以，它對於中國跟南亞，包括馬爾代夫在內的這些國家的經濟合作非常擔心。實際上是以一種地緣政治競爭的視角來看待中國和南亞印度洋國家的這種締約經濟合作。

更關鍵的一點是，中國和印度的發展階段是不一樣的。中國現在可以進行大規模的資本輸出，但是印度不行。特別是印度政府手裏沒有錢，它要資助這些國家發展基礎設施的話，動用不了這麼多的資金。可以説，它對中國既擔心又嫉妒。所以，這次薩利赫當選總統之後，印度媒體有一種聲音就是説，印度將重新從中國手中奪回在馬爾代夫的影響力。

**觀察者網：**所以，中印兩國的心態是不同的。

**劉宗義：**其實我們中國並沒有説要跟印度進行地緣政治競爭，但是，印度有這種心態。我們習主席和莫迪在今年4月份的武漢非正式會晤上曾經達成了合作協議，特別強調了在南亞和印度洋地區加強合作。實際上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中國承認印度在這個地區的大國地位，中國與南亞其他國家合作的時候，不排斥印度。但是，印度的戰略界和決策界的精英們總是有一種地緣政治的心態，以零和博弈的思維來看待中印之間的關係，這就產生問題了。

南亞這些國家，原來大部分都是英國的殖民地，英印政府對這個地區的影響非常深。所以，印度獨立之後，和這些國家之間的高層、民間仍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包括政治的、經濟的、宗教的、文化的聯繫，渠道之多是我們無法想象的。就此而言，跟印度相比，中國現在確實達不到那種水平。印度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來影響這些國家的國內政治，比如，馬爾代夫的法官軍警，還有高級知識分子，基本上都是在印度接受的教育培訓。馬爾代夫開放之後，也有很多知識精英從西方接受教育，這些國家對它的政局影響是非常大的。包括前總統納希德上台之後就搞環保、民主改革，但這些東西對於馬爾代夫這個社會來説是格格不入的。

**觀察者網：**為什麼這麼説呢？

**劉宗義：**説實在的，馬爾代夫要發展經濟，有三根支柱——旅遊業、漁業和航運業。但是它搞環保之後，什麼也不能做了，基礎設施建設也不能進行了。比如，用太陽能發電，但這個國家本來就沒有多少土地，怎麼才能發電呢？太陽能發電是要佔用大片土地的。所以這些東西不適合國情，引起民怨沸騰，軍警暴亂，政權也就被推翻了。納希德對發展路徑的選擇是錯誤的。亞明上台之後，選擇的是大力發展旅遊業，當然要進行大量基礎設施建設，因此就選擇和中國合作。

**觀察者網：**有一種觀點認為，馬爾代夫準備退出和中國簽訂的自貿協定，除了迎合印度之外，還有一個考慮是期望“要挾”中國進一步讓利，對此，您怎麼看？

**劉宗義：**對，應該是有這方面想法的。他提出一個債務問題，就是説這個“中馬自貿協議”不平等的問題。但本身這個協議是一個平等談判的結果。

馬爾代夫這個國家基本沒有工業。這個40萬人的國家，那麼小的國土，也沒有資源，沒法發展工業。但民眾需要生活必需品，就必須進口。中國商品物美價廉，出口馬爾代夫之後，如果是關税很低的話，民眾購買的成本就很低，所以對當地老百姓的生產生活是有利的。

特別有一點，旅遊業是它最大的收入來源，我們中國現在每年超過30萬人到馬爾代夫旅遊，連續七年是最大的海外客源國。在“中馬自貿協議”裏提到，馬爾代夫的旅行社可以在中國設立合資公司，招徠中國遊客，更便捷地提供業務服務，這實際上對它也是非常有利的一個行為。

然後，馬爾代夫還有一個經濟支柱是漁業、水產品。“中馬自貿協議” 生效之後，中國從馬爾代夫進口的水產品關税立馬降為零，為其漁業的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所以，實際上這是一個對馬爾代夫很有利的自貿協議，並且因為它現在搞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需要大量進口建築材料、工程設備，從中國進口的話，關税非常低，甚至為零。

要説這個協議不對等，那麼小一個國家40萬人，我們13億人口，從這個體量來説是不對等，但這麼看不科學，我們這麼多人口，又有幾個國家能和我們對等呢？所以，新總統拿出這個問題來否定自貿協定，確實也是帶有一點想讓中國進一步讓利的考慮。另外，也可以向印度示好，從印度那兒得到更多的好處。

薩利赫和莫迪見面的時候，還談到中國大量的投資進入馬爾代夫之後，使得他的國家陷入了債務危機。實際上，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兒。每個南亞國家，包括印度在內，都有債務問題。這種債務問題實際是積累的，並且大部分是來自西方，來自IMF和世界銀行。畢竟，中國只是近幾年才在南亞地區投資比較多。

莫迪出席馬代新總統薩利赫就職典禮

**觀察者網：**您剛才也提到了，中國的遊客為馬爾代夫旅遊業創造了可觀的產值。如果説馬爾代夫真的退出了自貿協定，中國遊客或者説是中國商人在馬爾代夫的活動會不會受到比較大的影響？

**劉宗義：**肯定會受到一些影響的，但是多大呢也未必。現在“中馬自貿協議”還沒有生效，我們每年有30萬人到馬爾代夫旅遊，如果是生效之後，人數是會增補的。

**觀察者網：**另外，根據馬爾代夫海關的數據顯示，今年到8月為止，馬爾代夫對中國的出口額約26萬美元，對印度的出口額則達到了180萬美元。對馬爾代夫來講，目前印度的市場是不是會比中國的市場來得更重要一些？

**劉宗義：**關鍵是馬爾代夫除了我剛才説的三大經他濟支柱，其他的收入都很少的。它基本沒有製造業，就生產一些工藝品之類的東西。那些東西也賺不了多少錢。因為它離印度比較近，所以部分產品可能往印度賣的比較多。就這一點來説，我們現在幫建立港口，對於它整個航運業發展也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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