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仁偉:2018年的國際形勢,世界體系新起點
【文/黃仁偉】
當前國際形勢出現了一些新的複雜趨向,如何看待2018年乃至今後幾年的國際形勢走向,筆者提出以下幾點觀察。
第一,2018年中美關係將面臨比較嚴重的不確定性。這個不確定性是負面的,而非朝向建設性方向。核心不是中美潛在的軍事衝突,而是經濟對抗,對此,美國是有備而來的。2017年底出爐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無論涉及什麼領域的問題,甚至價值觀領域,其實都在講經濟問題,都和經濟相關。美國認為中國對美國經濟的“侵略”已經威脅到美國核心的安全利益。所以中美之間很可能會出現貿易戰,不管是大規模、中規模還是小規模。這是我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中美在經貿領域要發生一次真正的貿易戰。我們要做好思想準備,有備無患,這樣它真打過來時,受衝擊的力度才會小一些,才能經得住打擊。
第二,就是美國在戰略上把中國定位為“競爭對手”。為了這個定位,美國會有一系列政策跟進,比如對中國經濟、科技、教育、文化交往的各種限制,會出台全面的政策雛形。中美之間一些過去認為比較好溝通的問題,現在都非常難了。當然,這還不叫“修昔底德陷阱”,還沒到那個程度,但是氣氛被嚴重地破壞了。本來可以商量、討論的事,現在門被關上了,四個大機制下面的幾十個小機制都被關掉了。這不僅會影響中美關係,也會影響地區安全和全球治理。
由此而來,美國現在叫“印太”的地區會發生地緣政治上的結構性變化。具體有兩個層面上的變化,一個是我們已經熟知的那些熱點,就是朝鮮半島、台海形勢、南海形勢,還有一個小“點”是馬六甲海峽通道問題。然後就是美日澳印的準聯盟,美國要把更多的印太國家拉入這四國聯盟。這是一個不那麼固定的聯盟,他們也叫夥伴,但是這個夥伴有比較多的含義。所以能不能破解美國在“印太”地區構建聯盟的企圖,是我們面臨的嚴峻戰略挑戰。不能等到它建完了,我們再想辦法把它分解掉,而是要在它們成事之前做工作,因為一旦建成了再作分解,代價就太大了。
第三,俄羅斯同歐洲、同美國的關係進入了調整期,或者説進入了一個“間歇期”。美國把中國作為頭號對手之後,俄羅斯明顯地感到輕鬆了許多。它從敍利亞撤軍,也是這個動作的一部分。在烏克蘭和克里米亞問題上,美國也有可能會鬆動一下。實際上這個動作在特朗普上台初期就想搞的,但是因為“通俄門”事件,逼得他不能有所動作。他一定還是會和俄羅斯進行交換,即如果我在克里米亞問題上鬆動,你會給美國什麼?那就是俄羅斯減少對中國的配合。這是對中國巨大的壓力,比如説我們過去在黃海、日本海甚至東海和俄羅斯進行的聯合演習,現在俄羅斯不搞了,或減少了。雖然俄羅斯在經濟上對中國有所求,但在安全上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配合中國,這是一個問題。美歐俄這個三角和美中俄這個三角,都可能出現調整。
第四,中東形勢複雜化。中東形勢由於俄羅斯撤出,矛盾發生了變化,成了土耳其同美國的矛盾。土耳其堅決要打掉庫爾德獨立運動,而美國實際上要建立庫爾德國家,由此造成了美國同盟國在庫爾德問題上的鬥爭,這件事比原來大家一起打“伊斯蘭國”(IS)要複雜得多。當然,美國還是要朝着推翻阿薩德的方向走。
所以俄羅斯撤出以後,敍利亞的內部鬥爭加上土耳其和美國的鬥爭,形成了一種新的中東鬥爭形勢,它是局部戰爭的形態,不是小打小鬧、對恐怖分子的一次性打擊。這樣會使中東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伊朗、沙特是否會捲進去,以什麼樣的方式捲進去,都將是很複雜的問題。
以色列已經向中國提出一個新的要求,就是希望和中國一起討論中東問題及地區秩序。如果美國退出,或者減少在中東的責任,以色列感到它的安全是有問題的。所以能不能和中國合作,正在成為以色列在這個地區獲得安全的保證之一。但我們怎麼跟以色列合作,這個需要認真思考,因為我們有一大批阿拉伯朋友。中東會出現一個大變局,不能小看,這個大變局也會影響歐洲,甚至東亞。
第五,世界經濟、貿易和金融的變化。我認為下一步國際秩序中的核心是國際經濟規則之爭。美國要改變WTO規則,或者要在WTO範圍內對中國進行重新規範。很大程度上世界經濟的結構性改變是跟規則的改變連在一起的,相當於是對世界經濟資源的再分配。
現在中國產業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國,已經向裝備製造和電子產品的中高級方向發展了,這就跟美歐日在高端產業鏈裏的低端部分產生明顯的競爭。最近美國有人鼓譟説“中國竊取技術”,歐洲、日本也跟着這麼指責我們。市場競爭是和規則競爭連在一起的,中國對歐洲、美國、日本的投資都會受其影響。
對世界經濟的規則之爭,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一是我們已經接受的規則可能會變,二個是會增加新的規則來限制我們,三是阻止我們參與制定新規則。
第六,關於“一帶一路”。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機制中,我們是主動方,其他國家是接受方;我們是主導方,其他國家是跟隨者。因此,隨着一些項目的落地,各種風險和矛盾也會浮出水面。比如利益分配問題、項目主導權問題等,這並不可怕,是從原來的無償援助模式轉變為市場投資所必須經過的陣痛。
“一帶一路”已經開始進入實質性的檢驗階段。中國要檢驗“一帶一路”落地後,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可以做的;對方是檢驗“一帶一路”落地後,他們是好處多還是損失多。因此,我們要把“一帶一路”研究落實到一個個具體國家和具體項目上,而不是大而化之地去談。
與此相關的就是地緣經濟問題。日本繼續搞《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抓過了其領導權,並將其改頭換面為CPTPP(《全面與進步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而且簽署了。美國會不會重新加入還有待觀察。美國正在重點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我們原本希望借用NAFTA進入墨西哥和加拿大市場,實際上之前的很多商品就是通過墨西哥、加拿大進入美國的。現在美國要把NAFTA的很多後門關掉,還要再設幾道新的關卡,並且對進入NAFTA的國家和NAFTA原有成員都要重新進行甄別。此外,在東南亞、在亞洲、在亞太,地區合作機制也會出現問題,在地緣經濟方面我們會遇到新的挑戰。
第七,就是我們2018年要參加一些大的活動,比如中非合作論壇、G20會議,還有在上海舉行的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等。進口博覽會很重要,是中國第一次辦,全世界很多國家都會來,中國要把進口變成新的戰略資源。美國就是把其市場作為最重要的戰略資源,誰對它好,誰就多得美國市場份額;誰對他它不好,誰就少得;誰在它眼裏有問題,就分不到市場。我們不會像美國做得這麼狠,但是進口確實是中國一張很大的、新的國際經濟牌。我們要大量進口能源資源,大量進口高級裝備,大量進口尖端技術,還要大量進口奢侈品,現在中國人出國買奢侈品每年要花上一兩萬億美元,不如進口了,讓大家把錢花在國內。
2018年的G20會議在拉美召開,通過該會議,可以擴大中國在拉美的政治經濟影響。現在拉美對中國的態度特別友好,關係發展得非常快。所以,世界很大,不要認為美國對我們不好了世界就都對我們不好,等到我們與別的地區關係搞好了,美國會後悔,覺得把拉美丟掉了,又把中國丟掉了。
2018年1月22日,土耳其坦克等軍事車輛穿越邊境,挺進敍利亞,參加對敍利亞北部阿夫林地區的“橄欖枝”軍事行動,打擊美國在敍利亞的盟友——敍利亞庫爾德武裝。
第八,是意識形態和國家戰略的關係。我們要認真落實中共十九大的一些重大概念: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國道路選擇、道路自信,還有社會主義在世界的復興等。同時,我們也要實事求是,弄清楚哪些是我們國際戰略上最緊迫的事情。
概括起來,我認為上述八點是世界政治經濟體系的新起點,或可叫作大國戰略競爭階段的開始,不僅僅是中國和美國,包括其他大國,印度、日本、俄羅斯、歐盟等。大國戰略競爭階段的開始,就是地緣政治重塑的開始,也是全球治理戰略規則重構的開始,體現在三個“重”字上:重現、重塑、重構。
我們自己則要做到三個“解”字:一是瞭解對手的意圖和能力,到底美國想幹什麼?新版《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和其他一系列報告是不是真的已經把美國的新戰略確定了,還是隻是部分美國強硬派的聲音,或者美國雖然想説、想做但是實際上並不具備這個能力,這都是有區別的。二是要化解美國和印度、日本等對我們展開攻勢的一些手段。三是要破解新的美國戰略思維。大國關係取決於大國的戰略思維,現在美國的思維是地緣政治、軍事理論、冷戰思維以及“修昔底德陷阱”這些東西的混合。還有一個“唯武器論”,它要在武器裝備方面領先中國,而這取決於技術領先中國。武器領先五年、十年、二十年,美國對中國的戰略選擇是不一樣的。領先十年、領先二十年,遇到事情它就會格打勿論;而領先五年就不可能打,只能平起平坐,跟你商量。這就是美國戰略的基本特點,所以要破解美國戰略思維。這就是新的三“解”——瞭解、化解、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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