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鋒：朝鮮為什麼突然發飆？

【文/朱鋒】

朝鮮的發飆，是以此為藉口，對國際社會正式端出朝鮮的“棄核方案”。首先，朝鮮不會接受“單方面”棄核，朝鮮的棄核必須與美國的安全承諾、降低甚至取消制裁，以及給予朝鮮經濟補償、安全保證等“捆綁”在一起。其次，定性美國要求朝鮮的“單方面棄核”，朝鮮絕對不會接受。第三，韓美軍演等行動是由朝鮮自主解釋的“威脅、還是不威脅”的行動。第四，朝美首腦會談是應該“帶有誠意”的、重在“改善朝美關係”的對話。不過，5月16日的這一輪美朝“口水戰”並不意味着日後的新加坡首腦會晤就此終結。

2018年5月16日，首爾暴雨！無獨有偶的是，韓朝關係也驟然“變天”。

這一天原本是朝鮮和韓國商定好要舉行高級別對話的日子。從4月27日韓朝首腦會晤在板門店“和平之家”舉行以來，朝鮮半島局勢一直籠罩在一股祥和氣氛之中。從2007年朝鮮炸燬寧邊核設施中的冷卻塔以來，半島無核化的前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令人開始重新充滿遐想。朝鮮上週還宣佈將在5月23-25日之間炸燬豐溪里的核電站，並邀請國際媒體的記者和美韓官員到場“見證”。然而，伴隨這首爾傾盆而至的暴雨，5月16日朝鮮突然開始發飆，指責美國對朝鮮一味施壓，指責美韓5月11日開始的“超級雷霆”（Max Thunder）空軍軍演，並明確表示朝鮮不得不重新考慮已經定於6月12日將在新加坡舉行的美朝首腦會晤。真是應了中國人一句老話，“天有不測之風雨”。

問題是，平壤為什麼要突然發飆？難道4月27日板門店韓朝首腦會晤中笑容可掬的金正恩真的想要“變臉”了嗎？

金正恩的棄核立場開始正式出台

從平昌冬奧會以來，韓朝關係開始大幅度鬆動，無核化成為韓朝、美朝、中朝接觸的重要原則。然而，平壤真的準備放棄核武器來取得與國際社會的和解了嗎？朝鮮問題的國際觀察家們從來就沒有降低過疑慮和擔心。

是的，2月9日開始的平昌冬奧外交以來，朝鮮一改以往“想要讓朝鮮棄核是痴心妄想”的措辭，開始在各種外交接觸的場合表達願意放棄核武器的願望。3月5日韓國特使團訪問平壤，金正恩設宴款待和真誠交流，提出“只要朝鮮不受到直接威脅和體制安全得到保證”，朝鮮願意棄核。隨後，朝鮮確實採取了一些展示誠意的行動，例如宣佈停止核武器與導彈試驗，並宣佈將關閉豐溪里的核試驗場。4月27日，韓國文在寅總統與金正恩共同簽署的《板門店宣言》讓朝鮮棄核的口頭承諾達到了高潮。《板門店宣言》宣佈了朝鮮“完全無核化”的原則。一時間，韓國輿論備受鼓舞，民意調查中韓國國民對金正恩的好感度迅速上升。中國不少分析人士也開始認為，金正恩在棄核問題上是有誠意的。他在40多天的時間內兩次來中國，也明確表達了願意棄核的意圖。許多人開始認為，金正恩或許真的是“浪子回頭”了。

但是，到5月16日之前，朝鮮的棄核主張和聲明基本上停留在口頭。就平壤提出的“國家不受到威脅和政權安全得到保證”如何具體化和可操作化，也還讓人摸不着頭腦。而且，“説”畢竟是容易的，究竟朝鮮在棄核問題上怎麼“做”才是關鍵。

顯然，美國不會接受朝鮮停止核武器和導彈試驗、關閉豐溪里核試驗場，就是朝鮮開始“棄核”的具體行動。特朗普雖然對於得到諾貝爾和平獎十分感興趣，但美朝新加坡首腦會晤上，美國的壓價肯定是要讓金正恩拿出具體的、有時間限制的、能夠讓美國全面瞭解和看得見的“棄核行動”，而不是“棄核承諾”。

5月16日朝鮮的發飆，不是簡單地表達對美韓軍演的不滿，而是以此為藉口，開始對國際社會正式端出朝鮮的“棄核方案”。

綜合5月16日朝鮮中央通訊社發表的公告，以及朝鮮外務省第一副外相、過去20年朝鮮涉及核問題外交對話中資格最老的金桂冠發表的談話，朝鮮想要採取的“棄核方案”開始正式出台。

首先，朝鮮不會接受“單方面”棄核，朝鮮的棄核必須與美國的安全承諾、降低甚至取消制裁，以及給予朝鮮經濟補償、安全保證等“捆綁”在一起。其次，定性美國要求朝鮮的“單方面棄核”，就是要把朝鮮變成伊拉克和利比亞，就是要把朝鮮推到“角落”，朝鮮絕對不會接受。為此，朝鮮威脅説，可能不得不“重新考慮”即將舉行的朝美首腦會晤。第三，韓美軍演等行動是由朝鮮自主解釋的“威脅、還是不威脅”的行動。第四，朝美首腦會談，不是給予朝鮮棄核的“獎賞”，更不是朝鮮棄核的“動力”，而是應該“帶有誠意”的、重在“改善朝美關係”的對話。

5月16日朝鮮的發飆，可以肯定的是，並非簡單地回應美國在新加坡朝美首腦會晤之前的喊話和施壓，而是為了在“特金會”之前提前明確化朝鮮對棄核的立場。

從“單方面棄核”走向“分階段”棄核

朝鮮5月16日的發飆，讓美國和國際社會瞭解到了朝鮮在棄核問題上的基本原則，就是可以“棄核”，但絕非“單方面”棄核。與此同時，這樣的表態，也是在給美國特朗普政府提前打預防針，那就是不要奢望朝鮮在新加坡首腦對話時會接受美國所主張的單方面棄核。朝鮮棄核是“行動對行動”、“承諾對承諾”。

朝鮮的這一態度並不令人奇怪。這是1994年以來朝鮮金氏政權的一貫立場；也是2002年以來朝鮮在核問題上從金正日到金正恩的連續主張。説到底，核武器對金氏政權的朝鮮太重要了，這是平壤既要安全、又要發展，既要保障政權體制、又要擺脱目前所遭受的國際制裁與孤立的唯一籌碼。從這個角度來説，金正恩和他的父親沒有區別，朝鮮還遠未走到下決心“棄核”換“生存與發展”的程度。

中國主張朝鮮“分階段”棄核，這是既要照顧各方合理關切、又能務實有效推進棄核進程和半島和平秩序重建的合理主張。但從改變美國所要求的“單方面”棄核到“分階段”棄核，這中間有太多的技術和政治因素，也有太多的不確定性。2007年六方會談各方簽署了兩個朝鮮核設施“去功能化”協議，但到2008年年末因為核查問題的爭議，朝鮮説翻臉就翻臉，六方會談從那時擱置至今未能重啓的教訓，無人可以忘懷。“分階段”棄核是合理的、更可操作的，但問題是如何關閉分階段棄核進程中的“後門”——有一方因為對分階段棄核實施方案的不同理解，而不必付出代價地“拂袖而去”。

5月16日朝鮮的發飆，應該讓特朗普政府開始清醒。近一段時間來，特朗普總統力排眾議，力主和朝鮮領導人進行首腦會晤。特朗普太相信自己的魅力和説服能力。而特朗普政府的兩個主要內閣成員——國務卿蓬佩奧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博爾頓一直在“唱雙簧”。蓬佩奧一個勁地説，只要朝鮮棄核，美國不僅會保障朝鮮安全，還會鼓勵私人企業去朝鮮投資，保證讓朝鮮經濟走向繁榮；而博爾頓不僅提議“利比亞模式”解決朝核問題，甚至提出要朝鮮把所有核武器讓美國運到田納西州去銷燬，之後美國才能取消制裁和實現安全保障。5月16日朝鮮的發飆，確實是扇了博爾頓這樣的鷹派“一巴掌”。

在平壤的發飆面前，特朗普可能開始知道“小金”的“厲害”了。特朗普在隨後發出的推特里也再度發飆，重新稱金正恩為“瘋狂的火箭人”。然而，5月16日的這一輪美朝“口水戰”並不意味着6月12日的新加坡首腦會晤就此終結。現在，“小金”出牌了，美國怎麼接，確實是個問題。

（本文首發於金融時報中文網，作者授權觀察者網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