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力斌：時光似流水，滿載是鄉愁

每逢佳節，懷鄉思親的情感都會備加濃郁。然而，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對故鄉的感覺淡漠了。從前哪怕歷盡千山萬水也要回鄉過年的激情，已經不再。或宅在寓居的城市，或攜親朋出遊，或購物，或聚餐，思鄉似乎正在日益多元化的節日狂歡中漸行漸遠。

故鄉情結是不是要退出歷史舞台？未免有人會擔心。新生事物正在改變鄉情。發達的科技讓人們實現了天涯若比鄰的夢想。想説便説，一個電話即可向千里之外的親朋傾訴;説走就走，朝發夕至的交通令回鄉不再痛苦;動態圖像的手機視頻，更令身處異地的家人如在一處。距離縮短了，思鄉的濃烈也沖淡了。同時，無孔不入、高速推進的現代化進程，正“威脅”着一個個“世外桃源”。曾經藴含我們呼吸和情感的老屋、花樹、山川、人際、風俗，每一種存留都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少人會有這樣的感慨，故鄉正在變成他鄉。

然而，應當看到另一面。思鄉情結是中華民族最悠久的情感之一。從兩千多年前《詩經·衞風》的“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到唐代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諸多名句都是這種古老情感的經典表達。近現代以來，由於災亂頻仍，顛沛流離，甚至漂流海外，思鄉情結越發濃郁。魯迅小説《故鄉》即是代表性作品。月光下美麗的西瓜地，少年閏土無窮無盡的稀奇事，凝結了魯迅那一代知識分子對遙遠故鄉的美好記憶。

故鄉畢竟是維繫情感記憶的重要所在。過客、外鄉人、漂泊者的命名，恰恰説明人們需要故鄉，就像需要愛情、需要父母一樣。故鄉情結是人生情結的一部分。“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地理上的美，轉換為精神上的依託，深藏在人類的內心深處。

故鄉只是在離開之後，才煥發它的光輝。之前，人們藉以抵抗生活的奔波無定，今後，藉以對抗現代化帶來的支離破碎。故鄉的魅力就在於其藴藏的温馨、親切、安穩的人生記憶。所謂還鄉，更多地指向精神上的迴歸需求。傳統文化中流傳下來的經典情緒，印證加固着一代代華夏子孫的故鄉記憶，寄託着遊子們的精神歸宿，有一種永恆的品質，超越時光的磨損。

故鄉情結還有着根深蒂固的社會依託。它跟家族團聚、骨肉親情、歲月靜好的生活想象緊密聯繫。街邊的一塊石，門前的一棵樹，村外的一座橋，山左的一溪水，檐角的一彎月，都是無數遊子魂牽夢繞的故鄉畫面。

我相信，地理上的故鄉日漸遠去，精神上的故鄉卻更持久。在高速流動的時代，人們對故鄉的需求或許會變得更內在、更隱蔽、也更深沉，認識也將更深入。隨着文化遺產保護工程、鄉村振興戰略、新農村建設等舉措的推進，千百年來人們念之系之的故鄉，一定會有新的面貌，生髮新的精神因素。方便麪大行其道未嘗不可，“老乾媽”佔據一角也必不可少。提供地方性、家鄉性的產品和服務，或許是將來文化消費的一個課題。(作者是《北京文學》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