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敦球：東北亞海陸地緣格局的演變與當前半島形勢的走向

朝美首腦新加坡會談的後續效應正在逐步顯現。如果半島無核化進程推進，朝美、朝韓關係不斷改善，半島作為“地球上最後一塊冷戰堅冰”就會融化，半島乃至東北亞地緣政治格局也會被打破並將發生重組，或將進入歷史窗口期。

我們不妨回顧和總結一下歷史上半島和東北亞地緣格局演變的幾個重要階段。

一、朝鮮半島曾是不被重視的邊緣地帶。朝鮮半島地處東北亞大國的中心，也是歷史上大陸勢力如中俄與海洋勢力如美日的交匯點和碰撞之處，具有“四兩拔千斤”的地緣戰略價值。然而，朝鮮半島的地緣戰略價值不是與生俱來的，有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在古代大陸文明主導世界秩序時期，朝鮮半島屬於邊緣地帶，遠離文明的中心，半島只起一個橋樑作用，即將大陸文明和文化傳遞到島國日本，地緣作用非常有限，甚至被忽視。其地緣價值是海洋勢力成長之後才逐漸地顯現出來。

二、東北亞海洋勢力成長期的兩次地緣戰爭。從公元7世紀至19世紀的1200年間，是東北亞海洋勢力島國日本的成長時期，在此過程中，日本與大陸中原王朝曾兩次在半島交鋒。第一次是發生在公元663年8月27日至8月28日的白江口之戰，是中日兩國作為國家實體在半島進行的第一次交戰，也是東北亞地區第一次具有國際性的戰役，以唐朝、新羅聯軍的勝利和日本勢力撤出朝鮮半島奠定了此後東北亞地緣政治格局。

900年後海洋勢力與大陸勢力在朝鮮半島發生了第二次交鋒，具體時間是公元1592年至1598年。此次戰爭史稱萬曆朝鮮戰爭，戰爭結果奠定了之後300年半島和東北亞的和平局面。

三、甲午戰爭標誌着近代日本的崛起並帶來了半個多世紀的地緣戰亂期。日本明治維新後，想領銜建立亞洲新秩序，首先從朝鮮半島尋找突破口，甲午戰爭就成了歷史的必然。此戰標誌着海洋勢力日本崛起，中國讓出朝鮮半島。甲午戰爭徹底改寫了東北亞地緣格局，傳統的華夷秩序完全崩潰，從此海洋勢力取代大陸勢力主導或規制東北亞秩序。較量還在繼續，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戰場在朝鮮半島和中國東北)，1910年日本正式吞併朝鮮，1931年9月18日日本以半島為基地入侵中國東北，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全面侵華。抗戰後期，美蘇對日作戰，日本戰敗，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日本給以朝鮮半島為中心的東北亞地區帶來了半個多世紀的地緣戰亂期。

四、抗美援朝戰爭的地緣戰略意義是標誌着大陸勢力重新崛起和海陸勢力分享半島的地緣價值。今年是朝鮮戰爭或抗美援朝戰爭爆發68週年，《停戰協定》簽署65週年。抗美援朝戰爭的積極意義很多，如奠定了中國大國的國際地位、“上甘嶺精神”等。從地緣政治視角來看，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標誌着大陸勢力重新崛起，部分奪回了甲午戰爭失去的戰略屏障，將海洋勢力驅逐至“三八線”以南。從此，海陸勢力共同分享半島的地緣價值，奠定了東北亞地緣格局，維護了地區的相對穩定，為中國和平發展與崛起提供了有力的地緣保障。

五、歷史新機遇：朝核問題能否撼動東北亞海陸地緣政治格局。今年以來，朝鮮半島局勢發生了戲劇性轉圜，朝美首腦在新加坡“世紀會晤”使半島形勢變化達到了最高潮。如果4月27日朝韓首腦發佈的《板門店宣言》和6月12日簽署的《美朝聯合公報》都得以順利實施，東北亞以朝鮮半島為中心進行海陸地緣重組就勢在必行，內容廣泛涉及建立全新的朝美關係、建設半島持久穩定的和平機制、半島全面無核化、宣佈結束朝鮮戰爭、朝韓鐵路公路連接、實現民族經濟的平衡發展和共同繁榮等，半島和東北亞又迎來了歷史性時刻。

事實上，地緣重組的陣痛已經開始，特朗普12日在朝美首腦會談後的記者會上表示，將停止韓美聯合軍演，並在不久後宣告朝鮮戰爭結束。在韓美日立刻引起震動，如日防衞相小野寺五典表示，聯合軍演和美軍駐韓是“東亞安全的關鍵”。同時，日本外相河野太郎也強調了駐韓美軍及美韓軍事演習的重要性。日本擔心的是，在即將到來的東北亞海陸地緣重組中是否會波及或衝擊日本的戰略利益。此輪半島和東北亞的地緣格局重組是由朝核問題而引起的，希望半島從此成為海洋勢力和大陸勢力合作與融合的橋樑，而不是對峙的前沿陣地。百多年來的歷史教訓表明，海洋勢力在半島的軍事存在是本地區危機與動盪的根源，只有用經濟合作來取代軍事存在，才能開創一個全新的和平與繁榮的未來。

(作者為本欄目特約評論員、浙江大學韓國研究所客座研究員、中國社科院東北亞問題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