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新當選總統：“熱帶特朗普”如何從政治邊緣走向權力中心
10月28日，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總統候選人博爾索納羅在投票後離開時向支持者致意。新華社記者 李明 攝面對經濟衰退、腐敗、暴力橫行，極右翼候選人博爾索納羅(Jair Bolsonaro)乘勢登上巴西總統的寶座，加劇拉丁美洲政治“向右轉”進程。
據巴西《環球報》報道，當地時間28日，巴西高等選舉法院宣佈極右翼社會自由黨候選人、前陸軍上尉博爾索納羅在第二輪大選投票中以56%的支持率擊敗左翼勞工黨候選人哈達德(Fernando Haddad)，當選新一任巴西總統。
博爾索納羅發起了一場類似美國總統特朗普的以社交媒體為中心的競選活動，承諾打擊腐敗、對犯罪零容忍、促進企業私有化、裁減政府公共支出、捍衞保守價值觀，並將自己包裝成一個直面舊政治體系的具有全新氣象的候選人。
不過，執政之後的博爾索納羅將不得不直面巴西目前面臨的經濟問題。能否將巴西從經濟衰退中拉回來，將是決定其政治命運的最重要的因素，而這項任務顯然要比喊幾句激進口號難得多。
“無害”的邊緣人
被國際媒體形容為“熱帶特朗普”的博爾索納羅曾公開對特朗普表示過仰慕和欽佩，甚至在競選中採取與特朗普競選相似的“巴西優先”和“讓巴西再次偉大”的口號。
在競選勝利後對全國發表的講話中呼籲巴西民眾團結起來，“將我們的巴西變成一個偉大的、自由的、繁榮的民族的願景。”
而對於支持者來説，博爾索納羅的魅力主要來自於他的出身和性格：天主教、工人階級，對現有規則的不屑一顧。
現年63歲的博爾索納羅出生於聖保羅州的一個小鎮。他的父母最初想給他取名Messias，但鄰居建議他們用一位巴西國家足球隊中場球員的名字Jair。博爾索納羅的父親是一位沒有接受過專業培訓的牙醫，巴西軍事獨裁時期的動盪不安迫使他攜家帶口不停換地方，尋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養家餬口。
博爾索納羅1977年從黑針軍校(Academia Militar das Agulhas Negras)畢業後成為一名空降步兵。他的指揮官形容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1986年，仍在服役的博爾索納羅在巴西《Veja》雜誌上撰寫文章，譴責軍隊薪資低。這篇文章使博爾索納羅因違抗軍令被關進軍事監獄15天，也陰錯陽差地開啓了他的政治生涯。
1985年巴西結束了長達21年的軍事獨裁，1988年確立的憲法規定直選總統，實行多黨制和聯邦制。在文官統治初期混亂不堪、通貨膨脹居高不下的日子裏，博爾索納羅把自己塑造成軍隊的擁護者，並於1991年成功當選國會議員。
在當選不久之後，博爾索納羅就開始利用煽動性的言辭博取關注：對女性、同性戀和少數族裔的謾罵，對獨裁主義的懷念。1999年博爾索納羅呼籲關閉國會，並射殺3萬名貪污者，其中包括時任總統卡多佐。2003年博爾索納羅指着一名女性議員説，“你連我強姦你的資格都沒有。” 2011年，博爾索納羅再次口出狂言稱，“我沒有能力去愛一個同性戀的兒子，我寧願他因故死去。”
雖然從政近30年，換了8個政黨，博爾索納羅一直徘徊在巴西政壇邊緣。
“除了一些激進的言論，他的政治影響力幾乎微乎其微，”里約熱內盧州立大學政治教授卡諾在第二輪大選前在發表評論稱，“他基本被認為是無害的，正因如此他才離總統越來越近。”
時勢造“英雄 ”
自2002年左翼工黨(PT)上台後，受益於全球化商品熱潮，巴西經濟起飛。2009年，巴西憑藉其在全球金融危機下的增長韌勁、內部消費潛力、積極且自信的外交等要素贏得了對發展中國家來説難得的奧運承辦權。2010年巴西經濟更是實現了7.5%的高速增長。
然而“五星巴西”在2014年世界盃後陷入了至今未能平復的經濟衰退。2015年，巴西經濟下滑近四個百分點，三年以來，巴西經濟萎縮幅度超過10%，巴西2018年的經濟增長預測僅為1.4%。在全球大宗商品價格下跌、工業對經濟增長貢獻不足的情況下，昔日風光的金磚“明星”靠着資源和農業產品出口的經濟發展模式變得搖搖欲墜。
隨着經濟增長停滯，巴西原有的“治理秘方”開始失靈。以現金扶貧為主線的社會政策，伴隨着勞工市場疲軟讓新興中產階級出現“返貧”的現象。根據巴西熱圖裏奧瓦加斯基金會(FGV)的研究，截至2017年底，在巴西2.08億人口中，有2330萬的巴西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比2014年底多627萬，增長了33%，巴西有近1300萬失業者。
失業、貧窮、社會體制缺失、黑幫毒品猖獗再次讓巴西陷入暴力犯罪的浪潮中，據巴西公安論壇公佈的統計數據顯示，2017年巴西的暴力死亡人數達到了63880人，為歷史最高點。這個數據相當於每天有175人死亡，每小時死亡7人。
經濟衰退和社會動盪也催生了巴西政治生態的變化，並逐漸升級為政治危機。2014年，巴西曝出史上最大規模的貪污案，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高管利用與承包商談判的機會，大肆收取賄賂或將賄款作為政治獻金，全部涉案金額高達40億美元。時任總統羅塞夫和一手締造巴西勞工黨的前總統盧拉也被捲入其中。
因經濟衰退而產生的一連串政治爭鬥、貪腐醜聞、社會暴力事件讓巴西民眾對政府和傳統政黨的信任度降到最低點。據研究拉美公共輿論的非營利性機構調查，92%的巴西人表示對政府失望，為整個拉丁美洲地區最高。而此時，作風大膽、強調以暴制暴、且一直盤旋在政壇邊緣的博爾索納羅則讓巴西民眾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2014年，博爾索納羅高票連任眾議員後，逐漸展露出競逐總統的野心。在巴西政治和社會動盪不安的背景下，博爾索納羅巧妙地利用了民眾對民主制度的質疑和對嚴刑峻法維持秩序的渴望，讓自己在短短4年間，從默默無聞的政治邊緣人物逐漸走向拉美巨擎的權力中心。
社交媒體是博爾索納羅成功的另一重要因素，他在臉書上有480萬粉絲，是巴西現任總統特梅爾的8倍。他利用各種社交媒體渠道宣揚反建制並帶有愛國主義色彩的言論，吸引了一大批保守派人士。而9月初發生的刺殺事件，既為博爾索納羅贏得了相當的媒體關注度和出鏡率，又為他獲取了不少同情分。
“攻城”容易“守城”難
博爾索納羅將於明年1月正式就職巴西總統，而他的首要任務就是儘快處理經濟危機。但據《巴西商業資訊網》分析，博爾索納羅有70%的幾率無法兑現他在競選時所做出的承諾。
縱觀博索納羅的競選承諾，其主要內容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全盤採用美國式的自由主義經濟模式，二是強調政治秩序，對腐敗和暴力採取零容忍措施。
雖然博爾索納羅在政治生涯之初曾與左翼勞工黨一起投票反對石油和電信行業私有化，但他在競選時承諾將履行自由市場的原則，推動企業私有化、減少税收和公共支出、並擴大國際貿易。
博爾索納羅是農業企業的支持者，他一貫支持用商業化的方式來開發亞馬遜地區豐富的自然資源，並不惜剝奪當地居民的土地權以加快發展，這也引起了環保主義和人權倡導者的恐慌。
博爾索納羅在去年曾表示“不殺人的警察不是警察。”面對國內暴力事件激增，博爾索納羅提倡零容忍的解決方案，他呼籲加強警察力量，同時放鬆槍支管制，讓普通公民能夠自衞。然而，事實上，巴西已經擁有全世界最致命的警察。據政府數據顯示，2017年巴西有超過5000人死於警方的法外執法，博爾索納羅的上台可能會加劇警方對貧民窟和有色人種的針對性執法。
由於國會的政黨數量從25個增加到30個，博爾索納羅需要建立更多的聯盟來批准這些極具爭議性的立法改革。據巴西《環球報》報道，博爾索納羅目前在國會的影響力不大，而且尚不確定社會自由黨新選出的議員是否會給予他全力支持。
據巴西民意調查機構Datafolha本月20日公佈的調查顯示，許多選民是因為反對工黨執政、或因博爾索納羅是新的候選人而為他投票，但他們對社會制度改革和財政調整的立場尚不明確。
生活在聖保羅的51歲的牙醫 Colares在週日投票給博爾索納羅後無奈地表示，“如果有其他像樣的候選人我就不會投票給他了，雖然他所説的話常是“垃圾”，但他是最不壞的一個(競選人)。”
此外，由於博爾索納羅在競選期間活動成本較低，盟友少，一旦開始執政，他將需要填補大量關鍵職位，是否能在短時間內建立一支穩固的內閣團隊也是對博爾索納羅的一大考驗之一。目前，博爾索納羅已經任命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家、自由主義經濟倡導者保羅•蓋迪斯(Paulo Guedes)為自己的經濟顧問。
而博爾索納羅面臨的最大挑戰在於如何安撫呈現極端“兩極化”的巴西。在各大城市，支持、反對博爾索納羅的集會遊行持續不斷，支持者把博爾索納羅視為救世主，而反對者則認定他會將巴西推向深淵。
里約熱內盧大學社會學家阿羅霍指出，靠着大打民粹主義牌的博爾索納羅對傳統政黨的抨擊和“巴西優先”的言論切中部分選民的內心，但也有部分選民擔憂他對民主價值觀的否定，和針對女性、有色族裔、LGBT(性少數)羣體煽動性的言論，在凝聚起支持者的同時也會造成社會矛盾激化。
但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儘管博爾索納羅經常發表歧視性言論，並公開聲稱將取消政府此前給非裔和原住民優選進入大學的配額，但他仍獲得不少少數裔選民的投票。據《華盛頓郵報》報道，博爾索納羅的核心支持者除了福音派白人，也有不少混血、非裔或少數族羣。
對此，巴西政策分析師亞歷山大⋅班德拉表示，“巴西是一個由混血、中低階層民眾為主體的國家，但人們正在拋棄他們的個人身份來尋求政治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