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藥神”徘徊在違法邊緣


在美國,一羣無政府主義者和黑客組成團體,致力於解析被醫藥公司壟斷的高價藥物與器材,然後免費教授民眾自制,或者直接把成品送給民眾。他們視人命高於法律,甚至不惜與毒販合作。
數學家教你自制腎上腺素
美國硅谷門洛學院數學教授邁克爾⋅勞弗剃光頭、蓄鬍須,永遠身穿迷彩夾克,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醫生,亦從未受過正式的醫學培訓。勞弗不希望別人把他當成醫生,就像他不願受到規則和法律的限制一樣。
2015年9月,當馬丁⋅施克萊裏主導的美國圖靈生物公司把可用於艾滋病、癌症治療的藥物達拉匹林的價格暴漲50多倍,從每粒13.5美元飆升到750美元時,勞弗決定做些什麼。
北美青年文化平台“VICE”旗下的“主板”新聞網描繪了勞弗第一次在公眾面前亮相的場景:紐約一場國際黑客大會上,他把自制的腎上腺素筆(預裝腎上腺素的自動注射器)分發給觀眾。
“兩年過去了,儘管世人竭盡全力,達拉匹林的價格仍然沒有改變。”勞弗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些白色藥片。“我想我會分發更多。”他邊説,邊把自制的達拉匹林扔向觀眾席。
過去10年來,勞弗創立的志願團體“四大盜”持續與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製藥公司高管和百萬富翁,以及美國最負盛名的大學、醫生和化學家作對。這羣組織鬆散的無政府主義者和黑客試圖在世界上盈利最多、被監管最嚴格的行業——美國製藥業中撬出一條裂縫。他們的武器是自制藥物。
在美國的藥店,邁蘭公司生產的一次性腎上腺素筆每支要價超過300美元,而且總是缺貨。這種針對嚴重過敏反應的“救命藥”在各國被廣泛使用,邁蘭公司底氣十足,對其不斷加價,10年間漲價5倍,引得患者怨聲載道,好萊塢影星、主演美劇《慾望都市》的傑西卡⋅帕克曾公開抗議。
“四大盜”發佈了自制腎上腺素筆的説明書。用價值30美元的現成零件,人們就能製作一支注射器,而且可以重複使用,再裝填一次僅需3美元。施克萊裏把達拉匹林的價格推至每顆750美元后,“四大盜”發佈了一種便攜式化學實驗室的開源圖紙,使得任何人都能以每顆25美元的成本製造他們自己的達拉匹林。
截至目前,“四大盜”聲稱他們已成功合成了5種藥物。除了達拉匹林,還有納洛酮,用於緩解攝入過量阿片類藥物造成的影響;Cabotegravir,一種長效的艾滋病抑制劑,阻止病毒通過共用針頭傳播,每年只需服用4次;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這是墮胎所需的兩種藥物。“四大盜”急於自制後兩者,是因為擔心總統特朗普治下的美國愈發保守,人們無法合法買到墮胎藥。
為救人命,他們鋌而走險
雖然成功仿製了5種藥物,但“四大盜”只在網站開放了達拉匹林製作指南的下載,因為其餘4種生產難度太大。納洛酮尤其具有挑戰性。作為阿片類藥物的解毒劑,納洛酮使用與前者相同的藥物前體,它們由美國政府嚴格控制,只允許少數實驗室小劑量使用。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勞弗和夥伴們鋌而走險,用毒品製造藥物。
納洛酮前體難以從合法途徑獲取,鴉片在美國卻容易入手,找街頭幫派購買就行。“上世紀90年代,一些非常聰明的毒販發現了怎麼從鴉片中獲得羥嗎啡酮。”勞弗説,“你能更進一步,用羥嗎啡酮製造納洛酮。這很容易,只要你不介意用毒品做藥。”
Cabotegravir屬於另一種情況。這種暴露前預防藥物正在進行3期FDA實驗,也就是在大量人類受試者身上進行臨牀試驗,但“四大盜”對等待它商業化已經不耐煩了。此外,Cabotegravir幾乎肯定會以高得令人咋舌的價格出售——需要每天服用的類似藥物特魯瓦達,每個月要花2000美元。
“四大盜”希望提前把Cabotegravir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因此他們購買了市售暴露前預防藥物替諾福韋,將其與惰性緩衝液混合,然後提供給毒販,並建議後者把藥物混進“產品”,作為給客户的“額外服務”。“他們的海洛因有了新的‘副作用’——你染不上艾滋病了。”勞弗告訴“主板”。
儘管不斷“在違法的邊緣大鵬展翅”,“四大盜”仍然巧妙地維繫着這根細細的紅線。由於他們並不銷售或大量分發自制藥物,在FDA眼中,他們乾的那點兒事還沒到違法的程度,於是僅僅發佈了“使用未經批准的處方藥有安全風險”的公告了事。此外,“四大盜”製作的藥品都不是受管控物品,所以沒招來緝毒局特工。僅僅提供在家自制某些藥物的方法,這本身並不違法;如果有人濫用這些指南製造毒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與勞弗等人無關。
對“四大盜”來説,最大的威脅來自知識產權訴訟。專利申請時,製藥公司往往附上其產品分子結構的詳細論述,學術期刊中也不乏關鍵信息,勞弗他們只需按圖索驥。“在捍衞知識產權法的人看來,這就是盜竊。”勞弗告訴“主板”,“但按照相同的邏輯,拒不提供救命藥等同於謀殺。從道德角度來説,以‘盜竊’防止‘謀殺’勢在必行。”
“是的,我們在鼓勵人們違法。”他補充道,“當你瀕臨死亡,(以合法途徑)得不到能救你一命的藥物時,你是願意打破法律活下去,還是當一具正直的屍體?”
“DIY醫學”令醫學界憂心忡忡
“四大盜”不出售任何東西。他們的核心“產品”有兩個:一是開源的硬件,比如腎上腺素筆和MicroLab化學合成器,都是用現成的或者3D打印的組件製成;二是使用這些工具製作藥物的説明書。有需要或感興趣的人都可以下載説明書,根據清單訂購材料,按照指南編程並組裝設備,然後自行誘導化學反應。
這些“產品”都是在幾乎沒有預算的條件下開發的。“四大盜”唯一的資金來源是成員的腰包,至於這些成員到底包括多少人,連創始人勞弗都不清楚——人們隨意出入這個組織,自由地貢獻知識和時間。不過“主板”發現,這些人有個共同點:都有技術背景,卻統統不是醫療專業人士。勞弗擁有核物理學博士學位,另一位受訪者蒂姆⋅赫勒斯則是海軍聲吶技師出身。
醫生對他們持何種態度,可想而知。儘管“四大盜”的藥物至今未造成任何傷害,一些專家仍然憂心忡忡,高呼服用未經充分審查的自制藥物有風險。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家埃裏克⋅馮⋅希佩爾對自制藥物充滿熱情,但僅限於某些條件下:這些藥物由經過培訓的專家在醫院製造。“自制的化學反應器不太可能精確控制反應條件,很容易帶來危險的副產品。”他對“主板”表示。
希佩爾的同事對此深表認同,辛辣地批評自制藥物遲早製造出“怪胎”:“廣泛使用這些東西將為達爾文提供新的研究對象。”紐約大學醫學倫理學教授詹妮弗⋅米勒則直截了當地告訴美國《科技縱覽》雜誌:“這種DIY醫學,是老騙術的新版本。”
“四大盜”一直在竭力應對針對安全性的質疑,努力尋找更簡單、更不易出錯、將毒性反應風險降至最低水平的合成途徑。創業公司Chematica提供了幫助。該公司開發了一個囊括了250年來有機化學合成全部研究成果的數據庫,並開發了預測、創建所需分子的新合成途徑的軟件。雙方合作愉快。2017年該公司被國際製藥巨頭默克公司收購後,“四大盜”再也無法訪問其數據庫。
研發新藥是費時費錢的苦差事
目前,全球最昂貴的藥物是治療家族性脂蛋白脂肪酶缺乏症的格利貝拉,這是一種僅在約7000人中發現的遺傳病。格利貝拉能有效改善患者的生活質量,唯一的問題是,每名患者每年需在藥物上花費120萬美元。即使如此昂貴,由於需求量極為有限,生產商荷蘭生物技術公司UniQure仍然在2017年中止了它在歐洲的銷售,約1200名歐洲患者只能另尋他途。
其他“孤兒疾病”患者面臨的情況也大致如此。“孤兒疾病”意指全世界患者不到20萬人的極罕見疾病,即使存在治療藥物,價格通常也是天價。由於生產這些藥物不划算,製藥公司隨時可能將這類藥物下架。但勞弗宣佈,“四大盜”今後將專注為“孤兒疾病”製藥。他們正致力於合成索非布韋。這種能治癒丙型肝炎的藥物每顆售價1000美元,每療程需花費8.4萬美元。
“四大盜”和他們的自制藥物,是拯救全世界被高藥價折磨的患者的天使嗎?事實也許並非如此。在勞弗的故事中扮演反派角色的默克公司(在中國名為默沙東)2016年投資了2.6億歐元用於研發新藥,如果沒有他們的探索,“四大盜”們再厲害,也會面臨無藥可“盜”的窘境。
研發新藥是費時費錢的苦差事。藥企平均需要超過10年、花費近20億美元,才能將一款藥物投入市場。如果上市後迅速被“山寨”,恐怕將沒有公司願意繼續研發。提供企業管理和風險諮詢服務的德勤公司發佈研究報告稱,2017年新藥研發的回報率已降至3.2%,遠低於2010年的10.1%。
在拯救生命這項事業中,資本的角色飽受爭議,卻不能缺席。被許多人視為俠盜羅賓漢的“四大盜”們在反覆質疑“一顆救命藥的成本只有一塊錢,為何要賣幾百塊錢”時,不應忘記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