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中的互金大廈:從討債到圍堵OFO討押金_風聞
创业家-做中国领先的产业媒体2019-01-02 11:47
中關村互聯網金融中心大廈
作者✎常皓靖
編輯✎王根旺
中關村互聯網金融中心大廈(以下簡稱“互金大廈”)許久沒有受到過這麼多人“朝拜”了。不過,這次被“朝拜”的不是一家互聯網金融企業,而是一家共享單車企業。
12月17日,寒冬,數百人來到ofo北京總部——互金大廈來討要押金。接踵而來的人,從電梯口到一直排到了大樓外,又七拐八拐到了馬路邊。隨着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隊越排越長,所需等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在互金大廈樓下排隊等候退押金的用户
一位在互金大廈工作了兩年的員工告訴創業家&i黑馬,ofo早在2017年便入駐了互金大廈,在理想國際大廈租期到期後,這裏便成為總部。
在全國乃至全球,罕有一棟建築能像互金大廈一樣聚集如此之多的互聯網金融企業。
據不完全統計,這棟28層的大樓,高峯時曾入駐了35家互聯網金融企業,包括趣店、銀豆網、厚朴徵信、有利網、買金網、融360等一批互聯網金融企業,其中既有做資金端生意的,也有資產端生意的,還有技術類和平台類公司。他們之間有的是競爭對手,有的是合作伙伴。
因此,互金大廈曾贏得不少讚譽,譬如“互金創業聖地”,又如“全國金融界最活躍、最迅猛的增長地”,還有人説,它見證了互金行業的潮起潮湧和暴富神話。然而隨着行業退潮,這棟大樓也見證了繁華之後的沉寂和陣痛。
殘酷物語
“145,雨轉陰,明天零下四度,期盼陽光,渴望温暖”;“144,雨,濕冷”;“錯了,143天”;“142,發點消息吧”;“141大雪節氣,飄了點小雪,明天零下了”;“140,小雨”……
145天過去了。季節已經從炎夏變為了寒冬。瑞媽每天都要在某官方機構微博下面留言,只有一條,不多不少,但從未間斷。偶爾,瑞媽會收穫1、2個贊。點讚的都是和瑞媽有相同遭遇的人。他們在微博上不停追問,人抓到了沒有?贓款追回了沒有?
這些人聲討的是一家名為銀豆網的公司。融資超3億、互金大廈首批入駐企業,是銀豆網的關鍵詞。
然而今年7月,風雲突變。銀豆網停止運營,老闆跑路,高達44億元的借貸餘額不知去向。整個銀豆網像人間蒸發了一般,辦公場所早就退租,工作人員全部不見。只剩下未註銷的銀豆網網站,好像幽靈一般存在。
也許是前來討債的人太多,互金大廈曾在一樓前台放置了一塊亞克力板,上面寫着奔着銀豆網前來的人員應該撥打哪個電話。
另外一家入駐了互金大廈的企業,雖然未跑路,但用户每個月最多隻能贖回5000元。以此計算,一年最多取出6萬。在中關村上班的白領孫然不幸成為了韭菜,因為她購買了這家公司的數十萬的理財產品,若想全部贖回,需數年時間。
而另外一家明星公司趣店據稱因為風水等問題於2016年9月搬離了互金大廈。離開後的趣店經坐上了一列刺激的過山車。一年多前,趣店和創始人羅敏迎來了高光時刻,趣店登陸紐交所,市值一度高達117億美元,羅敏則以125億元的身家躋身富豪榜。
然而隨之而來的則是上市風波、與螞蟻金服分手、大白汽車關店、裁員風波等一系列事件,如今趣店市值已不足17億美元,總部也搬至廈門。
今年9月,200餘名趣店員工被派至廈門“出差”兩個月,而後被告知北京不再設有辦公地點,只能留在廈門工作或離職。而連續創業十多次的羅敏又在廈門開始探索教育方向。
潮起
互金大廈有着淡綠色的玻璃樓體立面,從遠處看着像一架直立的口琴。
據多位業內人士的説法,互金大廈曾是一棟“爛尾樓”。2014年,這棟樓搶佔了當時最熱的互聯網金融概念。投入使用之後,便受到了哄搶,從2014年9月首家企業趣店入駐,到入駐率100%,只用了短短几個月。
當然,想入駐互金大廈並非易事。一家企業必須經過材料申報、專家評審、有關部門審批通過,才能入駐。同一類型企業,在面臨審核時,存在着被淘汰的可能。
金融最重要的是安全,而解決安全疑慮的則是找背書。如此嚴苛的入駐要求,無疑讓企業彷彿有了“尚方寶劍”。對外宣傳時候,這些公司總會提到“首批入駐互金大廈的企業”。而此後協會機構的入駐,更是讓背書效力大大提高。
當然,光有背書還不夠,互金大廈裏的公司在市場上投入都是大手筆。
在互金大廈的一家企業做過兩年市場工作的張聰説,2016年,自己所在的公司用於市場和渠道的投入有幾千萬元,但這樣的投入在行業中還排不上名號,同樓的一家公司當年僅和愛奇藝的合作費用就達到2億多元。
此外,這些互聯網金融公司開創了很多頗具娛樂因素的新玩法。2016年10月,在網紅經濟正熱的時候,融360邀請了網紅亢亢與公司CTO劉曹峯做了一場直播對話,並演示瞭如何在10分鐘內成功貸款5萬。和熱播電視劇合作也是被業內公司所喜歡的。融360在《獵場》中做過植入。
滿屏都是融360的吉祥物——融八牛
線下市場的蛋糕也被瘋狂爭搶。
2015年3月,趣店的前身趣分期找到北京某大學學生李茂,作為該校的推廣負責人,並承諾用借款額的5%作為回報。此外,趣分期對用户的補貼力度也足夠強。先是首單免息購買商品,後又推出了每天首單不管買什麼都是一分錢的活動。
李茂和20多位小夥伴每天要將上千份的傳單鋪到教室、盥洗室、宿舍,甚至連廁所都不放過。但有時稍不留神,競爭對手的人就會把他們的傳單撕掉,換上自家的。戰爭一觸即發。
正是這樣的瘋狂,加上學校裏各種海報的誘惑,刺激了提前消費,讓趣分期贏得了市場。半年間,李茂將該大學5%的學生髮展成趣分期的用户。
亢奮
2015年,李茂被邀請去到趣店在互金大廈的辦公地聽了場培訓,培訓內容不是什麼技巧,而是灌輸“夢想”——趣分期所在市場如何大,並用現金獎勵和工作機會誘惑之。
那時的趣店,每天分貝極高。據前員工劉麗回憶,一邊是客服很温柔地打電話的聲音,一邊是催收嚴肅的分析,還有采購和供應商溝通線下運營和線下BD爭論轉化率的問題。
每個人的生活都被按下了加速鍵。互金大廈方圓一公里,有歐美匯和新中關這兩個購物中心。劉麗在加入趣店前本以為,在這棟樓上班的員工會有閒暇時間逛商場。上班後才發現,大家都忙到腳不沾地,甚至都沒空去吃買樓下的烤冷麪。因為加班,4月份入職的曹傑甚至有半年時間沒看到過下班後的蔚藍天空。
不過,雖然忙碌,但是心裏卻是滿的。很多人即便換工作,都沒有離開互金大廈。劉麗對創業家&i黑馬錶示,因為工作累、工資低等各種問題,當時趣店流失率很高,但很多人離開後依然會在樓上樓下的公司找工作。
而在此之前,他們中很多人的履歷和金融沒有一點關係,只是覺得新奇,或想實現夢想。當然,還有很多人為了高薪和暴富神話一腳跨到了這個行業,張聰曾聽到過一家公司為了挖一個大區的負責人,竟然開出了3000萬元年薪。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做記者或老師,你會有職業崇高感,到了互金行業,你會發現它是一個極其功利的行業,下判斷的時候都會預設人心是惡的。”張聰向創業家&i黑馬回憶。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來到互金大廈,結果是都是整棟大樓變得人滿為患了。
上午10點,是樓內最為繁忙的時間段。人們往往需要等上好幾趟才能擠進電梯,而電梯裏也早已擠成“沙丁魚罐頭”。
晚上10點,天早已黑透,這才是互金大廈的白領們結束一天工作的時候。在那個打車瘋狂補貼的一年,他們通常要等上40-50分鐘,才能叫到一輛車。
沉寂
2017年,對於互金大廈來説是轉折之年。
隨着監管越來越嚴,備案登記的一再推遲,以及一些最先洞見行業未來的人離開,張聰愈發到日子不好過了。2017年年中,張聰也選擇離開了互金大廈。
離職前,張聰已經感覺異常“擰巴”。這體現在,項目金額縮水近1/20,並且再也不敢去大聲去聲張什麼了。張聰平時的工作變成了和行業記者搞好關係,每逢便説“別寫我們呀”。如果對方真的寫了,他就去使勁地磨,希望對方可以刪稿。如果實在刪不掉,只能靠多發些正面的內容壓一下。
而曹傑也選擇了在今年初離開互金大廈。他始終堅信着互聯網金融有自己獨特的價值,但讓他格外不滿的是,經驗不足的投機者和盲目的投資機構把市場攪壞了。“有些明星公司連風控都沒做過,商業模式也都沒有跑通過。看到事情不妙了,就用用取現額度的辦法來圖矇混過關。”
悲觀在整棟大樓中蔓延開來。他們不清楚的是,這個行業還會不會好起來?一些人已經謀劃轉行,但試了試發現並不容易。張聰的一個朋友已經離職兩個多月了,至今還未找到工作,甚至連一次靠譜的面試都很難碰到。他認為朋友能力不差,
只是互聯網行業不認為互金從業者是圈內人,而金融行業也有自己行業的標尺。
也有些企業搬離了。比如,以前在互金中心有不少辦公室的“真融寶”搬走了一部分人。“福滿街”也將總部搬到了杭州,只在北京只留了一間辦公室。其中,有的是因為難以承受高房租了,有的是因為團隊激增導致坐不下了,還有的是想搬到風水更好的地方。
中關村互聯網金融中心官網上的出租信息
由於搬離的企業太多,曾經需層層審核才能入駐的互金大廈,出現了空置的情況。根據互金大廈官方網站(12月20日更新),供出租房源6間,分別是260平米、480平米、680平米、1060平米、1500平米、2100平米,日租金為14元/平米/天,較之周圍樓宇略高一些。其中一些空置房源已經在網站上掛了超1個月。
剎車
不管是堅守的公司,抑或已經搬離的公司,都有一個共同的變化:避而不談互聯網金融,都稱自己是科技公司。就連互金大廈樓頂上的牌子也由“互聯網金融街”變身為“金融科技街”,不過後來又被摘了下來。
如今,P2P公司已被禁止入駐互金大廈。創業家&i黑馬致電互金中心招商部,工作人員稱,只要和金融或科技有關的公司都可以入駐,但凡是和P2P、區塊鏈相關公司是絕對禁止的。此外,教育類公司也有所限制。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一些非互金的公司開始入駐。
互金大廈樓層指引(攝於2018年11月)
根據今年11月的樓層指引,其中的今日頭條、ofo、點石經緯、陪我APP都為非互聯網金融公司。
在互金大廈辦公的今日頭條人員為商業化團隊,他們於2017年前後搬入這裏,人員幾乎呈爆炸式增加,大樓的3層、15層、17層、20層、24層都被其租下。
因為不合規的互聯網金融公司大多已倒掉或者搬離,互金大廈樓下許久沒出現過文章開頭的場景。雖説金額不可同日而語,但討押金者和討債者臉上都寫滿了焦慮和無奈,唯恐自己淪為“韭菜”。
“這是一輛高速奔跑的火車,你不可能剎車,於是只能邊跑邊修。”一位前互金從業者向創業家&i黑馬如此總結自己所從事的行業。然而,這列火車不可能永遠高速奔跑,它猝不及防的拋錨往往就意味着慘烈的“車禍”,創始人或明哲保身,或負傷而逃,被裹挾的萬千用户則成為砧板上的犧牲品,互金行業如此,共享單車行業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