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配談“貴族精神”？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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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談論“貴族精神”，本質上是在討論一個問題。而要解決一個問題分三步：

1.釐清定義 

2.擺明事實 

3.講明道理。

首先，什麼是貴族？

很多人企圖混淆“貴族”這個詞的定義，説什麼“敢於承擔責任的才是貴族”“有藝術修養的才是貴族”“道德高尚的才是貴族”——你這種每個月都在還花唄的韭菜也配定義貴族？貴族作為一個歷史名詞，難道是可以任意定義的嗎？如果名詞是可以任意定義的，那就討論不了任何問題了。語言是一個符號系統，它的所指不因任何個人的解釋而改變。

而確切地説，“貴族”是奴隸乃至封建社會中的統治階級。能否被稱作貴族，乃是百分之百決定於血統和門第，也就是祖上是否有皇家賜予的，可以掛出來的爵位或封號。這是貴族的核心內容。然後隨着人口不斷繁衍所造成的財產的代代分割，會出現有錢有名號的大貴族和有名號但沒錢的“落魄貴族”，但無論有錢沒錢，爵位還是擺在那裏的。因此，血統和門第是定義貴族的唯一的不變的永恆的標準。

因此，説中國“只有暴發户，沒有貴族”，是錯誤的。歷史上那麼多王孫公子、天潢貴胄、公侯伯子男不是貴族？他們不是還有誰是？

於是某些白痴兒童口中的“貴族”，大概就有另一層含義了，即蒙上了意淫的“貴族精神”的貴族。也就是所謂“敢於承擔責任／富有榮譽感／誠信／忠勇／修養好／道德高尚／姿勢水平高的才是貴族”。

我只能説這種言論真的是自作多情了。愛德華七世當太子時吃喝嫖賭四處亂勾搭姑娘生生氣死了他爸，他是不是貴族？喬治四世荒淫無度虐待妻女任內搞出彼得盧大屠殺一口氣殺了幾百曼徹斯特工人，他是不是貴族？利奧波德二世在剛果虐殺一千五百萬奴隸，他是不是貴族？威廉四世為了繼承王位把二十年的伴侶多蘿西和孩子棄之不顧，任憑多蘿西孤苦伶仃死在巴黎，他是不是貴族？俄國末代皇后亞歷山德拉•費奧多羅夫娜寵幸拉斯普京把國家搞得一團糟，她是不是貴族？瑪麗•安託瓦內特揮金如土出賣國家機密，她是不是貴族？古羅馬貴婦以把金針刺進日耳曼女奴的乳房為樂，她們是不是貴族？——藍血保真，如假包換。

要知道血統在貴族體系中的意義多麼重大和唯一，可以援引一段十九世紀美國駐奧地利公使約翰•莫特利（John Lothrop Motley）的話：

這個社會（指奧地利貴族階層）所需要的唯一護照就是家譜。沒有這個護照的當地人，既不能登上月球，也不能進入社會。這個社會小得可憐，大約只有300人，他們之間相互結親，每一個人都認識另一個人，外人想擠進去是不可能的。即使一個奧地利人集莎士比亞、伽利略、納爾遜和拉斐爾於一體，也不可能被維也納的優秀社會所接受，除非他能拿一份上溯十六代純淨無瑕的家譜出來。

事實上，茜茜公主在嫁入奧地利皇室之前，還都因為祖上（高祖父的父親！）曾和一個地位低微的小貴族結親而被認為是“血統卑賤”。當時的奧地利皇室曾推舉另一位公主，比利時的夏洛特代替茜茜。她的血統有多純淨呢？——她父親是比利時國王，母親是法國國王長女，表姐是英國女王，往上追溯五代就是神羅皇帝約瑟夫和瑪麗亞•特蕾莎——屁民還不跪下磕頭？

其次，貴族作為一個階層，在近代以來是被不斷削弱的，這方面大革命後的法國非常典型。十八世紀的《吉爾•布拉斯》裏説“只要發了財，過個五六代就不再有人在意你的出身了”，到了十九世紀的《夏娃的女兒》，銀行家們更是直接説“只要有錢，三代就能出貴族”。《人間喜劇》裏幾乎每一篇都在説新興工商業資本家和落魄貴族的聯姻（那些有錢的銀行家、税務官和局長可以輕易地娶一個沒有嫁妝的貴族女兒，然後任意擺佈她。《蘇鎮舞會》裏貴族小姐艾米莉堅持不肯嫁“金融界人士”，最後無可奈何嫁給了她風燭殘年的舅公），英國十九世紀末許多貴族爭相去美國“淘金”（指勾搭美國的有錢女繼承人，丘吉爾的父母便是這樣），俄國小説裏一羣窮得要死的公爵和貴族小姐（《初戀》裏的公爵小姐齊娜伊達，她母親連乾淨衣服都沒得換），無不在説明貴族這個詞在現代社會里是如何被掃進垃圾堆的。

再説“貴族精神”這個詞。如果這個詞意味着“誠信、忠勇、富有責任感和榮譽感blablabla”，那我只能説這是屬於全人類的精神，不是貴族精神。

我們説“XX精神”（其中XX為某個羣體），無非有兩種含義：第一，這個羣體開創（或提倡）了這樣一種精神；第二，這個羣體集中體現了這樣一種精神，即這種精神是這個羣體的“最大公約數”。

而我前面已經説過，血統和門第是定義貴族的唯一的不變的永恆的標準。它只對血統作出要求，因此貴族這個羣體在素質方面本就是魚龍混雜的。它實質上是一羣有家世門楣和血統可供誇耀的統治階級的集合體，本身沒有什麼優秀的“貴族精神”可言。“貴族精神”這個詞很大程度上是被（一羣過去根本沒有資格給貴族提鞋的人）意淫出來的，如果真的有所謂的“貴族精神”，那其核心就是重視血統的純潔，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樂善好施”“注重榮譽”“道德修養好”“姿勢水平高”等品質廣泛存在於所有社會階層中，並非哪個階層的專利。

綜上，“貴族精神”是個假問題，因為這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至於貴族本身，中國當下作為一個共和國，沒有貴族，也不需要有。畢竟大家苦苦追求的階級流動屬於“暴發户”，而“貴族”則是世襲罔替的階級固化（托克維爾説“人生而為貴族，但不能變成貴族”）——換個詞腦子就轉不過來彎了嗎？一羣在封建時代只配給貴族當牲口的屁民，在現代文明的共和國裏意淫貴族，真的是蠻搞笑的。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來罵這些人，就是：

你們只配用鞭子抽。

最後再説一下常常和“貴族精神”一起出鏡的“騎士精神”。

不同於虛無縹緲的意淫出的“貴族精神”，“騎士精神”是有其定義的。12世紀學者索爾茲伯裏的約翰（John of Salisbury,1115—1180）這麼定義“騎士精神”：

標準的騎士之道是什麼？保護教會，討伐叛逆，崇敬教士，保護窮人免受不公正的對待，在自己的職責內維護和平，為自己的同道流血，如有必要，獻出生命。

且不説騎士制度只是貴族制的附庸和附屬物，能不能代表貴族（騎士只是下級勳位，不能世襲，真的就能代表貴族嗎？），能不能等同於“貴族精神”，我們就理一理這個邏輯：騎士屬於貴族，因此騎士精神就能代表貴族精神。

Excuse me?

就算我們也不提邏輯，就來把騎士之道捋一捋：如果強行欽定騎士之道就是貴族精神，那好，“保護教會”——英國近代是誰通過搜刮修道院發了財？老王位覬覦者為什麼流亡海外？連英語都説不利索的喬治一世是怎麼當上英國國王的？“討伐叛逆”——愛德華二世是怎麼死的？查理一世是怎麼死的？“崇敬教士”——托馬斯•貝克特是怎麼死的？托馬斯•克蘭麥是怎麼死的？“保護窮人免受不公正的對待”——我先笑一會。

最後，告訴諸位一句話，來自14世紀英國農民起義領袖約翰•保爾（John Ball,1338—1381）：

亞當耕地，夏娃織布的時候，誰是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