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荷蘭的崛起和衰落：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_風聞

我們現在已經很難想象歷史上的荷蘭曾經雄霸整個大西洋，一度壟斷了東西方貿易的世界性大國，現在説起這個二逼國家來，不瞭解的人可能只能説上一個“大風車”，瞭解點的人可能會念叨下紅燈區，毒品合法化什麼的資本主義墮落玩意，或者他們那個誇張的攔海大壩，不過很難把它和“列強”，“最強海軍”，“世界銀行”,“東印度公司"等詞彙聯繫起來，所以我突然想寫一個大家都能看得懂的帖子，追憶下這個曾經的“超級大國”，瞭解了荷蘭，很多事對我們現在也有啓發，樸素的道理總是相通的。

聊荷蘭就得先聊“絲綢之路”，如果沒有這玩意，可能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中國人從漢朝就開始賣給羅馬人絲綢之類的東西，可是漢朝人不太瞭解西邊啥情況，羅馬人也不太瞭解漢朝，原因嘛，也好理解，地理隔絕，路上絲綢之路的路線如下，那根藍線就是絲綢之路：

別的不需要關注，只需要關注這條路正好路過亞歐大陸的交界點伊斯坦布爾，也就是以前的君士坦丁堡，如果有同學對這個詞彙不瞭解，也別擔心，只要知道這個點繞不過去就好了。

絲綢之路並不是漢朝人直接趕着驢，馱着絲綢就去歐洲了，那是清朝時候的山西商幫乾的事，整個中國古代都是一節一節把絲綢賣過去，比如南方人先吧絲綢送到甘肅，甘肅人途徑河西走廊，賣到新疆，新疆的買買提們再賣給中亞人，中亞人賣給波斯人，波斯人賣給土耳其人，土耳其人賣給羅馬人，幾萬公里的路程，被拆分成每幾百多公里一截，有點像擊鼓傳花，頭尾兩端的人根本沒見過面，emm，有點像販毒，反正有利潤，沿途每轉手一次，貨物價格飆一次，依靠這種價值差，就跟高山流水似的，就跑歐洲去了。當然了，很多東西再沿着這條路回到我國，比如胡蘿蔔、胡椒、胡桃，還有胡瓜。不過胡瓜現在大家都叫它黃瓜了。還有一些名字裏沒有胡的，比如葡萄，石榴，蠶豆，據説也都是西域來客。還有一些動物，比如驢和水牛，據考證也是從絲綢之路引入中國的。

到了1453年，穆斯林土耳其人攻陷了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路君士坦丁堡，這買賣沒法做了，因為壟斷了路線的土耳其人不厚道，直接把絲綢和香料價格提高了10倍，愛買不買，老子還不賣呢，絲綢自己穿，香料自己留着炒菜了。

但是歐洲人受不了啊，他們不是捨不得買，是真沒錢，那時候是金本位，金子本來就稀缺，又被控制在少數人手裏，從金融角度來説，整個歐洲中世紀就其實就是在通貨緊縮中打轉。啥？不知道通縮？就是沒貨幣，金子永遠是稀缺的，經濟轉不起來，急需金子，金價就會漲，漲了之後手裏有金子的人就更不出手了，金子更少。。。。週而復始，經濟根本沒法發展，那時候又沒中央銀行調整貨幣供應量。儘管歐洲一直都是市場經濟，但是就是因為沒錢，一直在低水平層次上打轉。

這時候歐洲人急眼了，到處找新航道，而且如果找到通往亞洲的新航路，誰就可以富可敵國，這麼大的利潤刺激歐洲冒險家不顧一切的出發了，也就有了我們知道的發現新大陸。

發現新大陸這事吧，長時間看來是必然的，但被哥倫布發現是偶然的，因為糊塗蛋哥倫布一頓瞎算，把去往亞洲的路線少算了一萬公里，大概覺得去印度三千多公里，自我感覺還行，正好投資他的西班牙人也是糊塗蛋，也沒算明白，就信了他，給了錢就上路了，一直往西邊溜達，還真讓他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發現了新大陸。奇葩的是，二貨哥倫布到死都相信，他到達的是印度，而不是什麼新大陸，那上邊的人都特麼是印第安人（也就是印度人）。

發現新大陸的西班牙可能500年間崛起的大國裏最不靠譜的國家，跟所有暴發户一樣，在美洲發現銀礦金礦發財後，啥正經事都沒幹，就搞了兩件事，消費和造軍艦，前者是為了爽，後者嘛，要去繼續搶，而且誰敢搶他金子他跟誰拼命。

花錢花的有多猛？媽的把明朝都給搞通貨膨脹的不行了，甚至一度封關禁海不玩了。當然，在美洲發現那麼多錢，他自己也沒閒着，西班牙國內也通貨膨脹的一塌糊塗，如果那時候你在投資一個工廠生產餅乾，由於西班牙通貨膨脹，原料和人工費用奇高，生產出來的東西由於成本太高，沒人能消費的起，乾脆不生產了，所以西班牙一直沒有核心產業。我看見還有人問為啥工業革命不發生在西班牙，畢竟他比英國崛起要早，乖乖，西班牙連工業都沒，革命個屁啊。

同時，那麼多錢把周圍的狼都吸引過來了，那真叫一個刺激，西班牙的對手主要有這幾個：德意志諸侯，尼德蘭銀行團（這玩意就是荷蘭前身），意大利城邦，奧斯曼帝國，髮國，英國，還有他的老對手穆斯林，都和他打，儘管單打他誰都能打得過，可惜抵不過這麼多一起上，而西班牙又沒像英國一樣有了錢搞工業升級科技樹，盡特麼折騰了，內外交困，折騰了上百年。最氣人的是英國，人家西班牙去西邊找印度，葡萄牙去東邊找，他倒好，去北邊找，北邊不是北極嘛，到了北極後全特麼凍死了，投資打水漂了，英國人也不氣餒，既然東西兩大航道都被控制了，那我乾脆幹海盜打劫吧，要有個常識，海盜前身基本都是海軍，那時候一艘大船比現在的驅逐艦都貴，不是普通幾個亡命之徒湊點份子錢能玩得起的。

無數次招惹西班牙人之後，西班牙人怒了，無敵艦隊出發了，沒想到點背竟然被打敗沉入大海了，西班牙人終於傷筋動骨了，欠銀行團的錢還不上，人家不願意再貸款，偶爾貸款，但利率也奇高，西班牙更還不上了，總違約，更貸不到，越來越挫了。最先崛起的西班牙就這麼就慢慢完蛋了。

他的錢花哪去了，英國，中國，印度，荷蘭，他自己不是不會造船嘛，船在英國造，荷蘭也造，而且到了後來荷蘭人簡直開掛了，荷蘭的造船廠高度機械化，幾乎一天能生產一條船。此外，船的製造和操作頗經濟合算；荷蘭船主可以削價與競爭者搶生意。西班牙人去美洲販賣奴隸，販賣人口金銀，不是他自己倒賣，僱的是荷蘭人，相當於説，從那時候起，荷蘭是家運輸公司，替西班牙人跑業務，其實荷蘭人當“海上馬車伕”比他當霸主早得多。一邊當車伕，荷蘭人順便在西班牙人錢不夠時候放高利貸，利息迴流本國發展工業，慢慢的荷蘭人就崛起了。

咱們回過頭來從頭説荷蘭，荷蘭在一個叫尼德蘭的地方，尼德蘭的意思就是“窪地”，大海漲潮時候能把荷蘭給淹了，所以荷蘭人很早就把把“修大壩”的技能點滿，修了一座長三十公里，二十層樓那麼高的大壩，你腦補下，是不是有絕境長牆的既視感？不過這個壩露在海平面上的只有六七米，沒你想的那樣霸氣。

這條大壩把荷蘭的海灣跟大海給隔開了，乖乖，這個大壩在陸地上是看不到全貌的。環境不太友好的地方一般有兩個極端，善於經商或者窮的掉渣，荷蘭人就善於做買賣，所以其實荷蘭人一直都挺富，但是一個富裕地區跟“超級大國”是有差別的，就像我們現在沒法想象400萬人口的太原成了世界強國一樣，問題是荷蘭當時才150萬人……

剛開始荷蘭人是西班牙的屬地，這一點荷蘭人是沒意見的，有個大哥罩着，還給安排工作，挺好。後來大哥説多交點保護費唄，荷蘭人怒了，賣國可以，要錢不行，荷蘭人的錢包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加上宗教因素，荷蘭獨立戰爭打響了，也叫尼德蘭戰爭，這一仗打了四十多年，打打停停，因為西班牙還得去教育其他小夥伴，一開始荷蘭人被西班牙人踩在地上摩擦，後來一方面荷蘭人的各個邦開始聯合起來，另一方面西班牙人到處開戰終於耗不住了，最後任由荷蘭人獨立了。這場戰爭被成為第一場資產階級革命，因為這個奇葩國家是由資本家組成的，相當於一次資產階級無法忍受暴政發起的武裝上訪。

抗戰成功後的荷蘭人成立了一個商業共和國，這種組織現在已經不存在了，歷史上我印象中有兩個，一個是威尼斯，一個是荷蘭，反正都是小國寡民。標誌性的特點就是政府非常弱，資本家們坐在一起討論問題，商量好了開幹，基本沒政府啥事。這個制度有明顯的優越性，可以充分放大商人們的創造性，缺點嘛，也是致命的，一個鬆散的商幫，沒啥凝聚力，還有別的大毛病，我們後邊講。我敢説《冰與火之歌》中的“鐵金庫”説的就是荷蘭。

追究荷蘭人發家秘訣，一是專業性，荷蘭人是那種又能做買賣又能做海軍的國家：

以前央視拍過一個《大國崛起》，説荷蘭人發明了一種船，上邊沒有武器，全部裝糧食，這樣造價便宜，又裝的糧食多。其實央視説了前半句，後半句沒説，因為荷蘭人崛起後，不可避免的給自己的船裝上了大炮，所以説，完全的市場經濟只存在於理論中，現實世界中第一個面臨的問題就是暴力，第二個就是貿易保護。你還是個嘍囉的時候，打劫你沒啥油水，而且有西班牙海軍罩着，自然沒人鳥，但當你你的貿易量超過西班牙，問鼎海上霸權的時候，那就得跟強大的對手競爭了，比如大英帝國海盜，西班牙殘留海軍，髪國海軍。

荷蘭的武裝商隊到處圈地，不服就打， 他們先後戰勝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與英國人，從他們手裏奪得馬來羣島、孟加拉、馬六甲、泰國、中國台灣，在廣東、印度馬拉巴海岸和科羅曼德海岸、日本設立商行。不過 1662 年鄭成功將荷蘭人趕出了中國台灣。從下圖可以看出，荷蘭人的勢力範圍主要是在亞洲。

荷蘭人解鎖了另一個技能並點到爆，就是信用。信用這玩意特別有意思，淺顯點的，誰都理解，亞馬遜叢林的土著都知道説話算數的戰士值得信賴。但是複雜起來正常人的腦子往往又不夠用，比如美國現在開動印鈔機印錢然後就可以從中國日本買工業品，而阿富汗政府，阿根廷政府卻不能拿自己的錢去買東西，這也是信用，背後都得有東西撐着，事實上咱們現在的貨幣的本質就是信用，不太理解沒事，事實上沒研究過不太懂也正常。

土著的戰士值得信賴是因為他很長的時間裏説一是一言出必行，而美國的信用來源於他的強大，説殺你全家就真殺你全家，荷蘭人的信用也來自於它久經考驗的行為模式---從不賴賬。有點像《冰與火》中熱衷亂倫的蘭尼斯特一家子的家族格言，有債必還。這玩意就是flag，真能撐起來，能夠聚集海量的資源供你用。

不過這些都是前提，荷蘭人還有個制度創新，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對，英國也有一個，而且差不多時間開的，目的嘛就是從事東方貿易。所以還有個西印度公司，西印度公司最牛逼的事就是從印第安土著那裏買了塊地，起名“新阿姆斯特丹”，也就是現在的紐約。還有一塊地，起名“新尼德蘭”，也就是現在的曼哈頓。

這個公司的存在簡直就是對西方經濟學的嘲諷，因為經濟學裏説，資本家會相互競爭，降低價格，最終消費者受益。荷蘭商人就是最早發現他們國內的商人們競爭太激烈，導致誰也賺不到錢，何苦呢？乾脆就聯合了，十幾個在亞洲做貿易的公司乾脆就合併了，成立了一個史無前例的怪物。因為他不僅能夠自行組建僱傭軍性質的軍隊，並發動殖民戰爭，還能夠發行貨幣、建立殖民地，乃至與有關國家訂立政治條約，基本是一個國中之國。

正是依賴東印度公司這樣的巨無霸，17世紀是荷蘭人的世紀，主要貿易是茶葉，香料，瓷器等等。巔峯時期的17世紀中頁，全世界全世界兩萬艘船，荷蘭人獨佔了1.5萬艘，比現在的美國萬牛逼的多的多。

巔峯到了就該走下坡路了，曾經如日中天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為什麼會走向破產呢？主要原因是來自英國的競爭。英國人不得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一直在幾個大牛逼背後跟着，打了西班牙打葡萄牙，然後再找荷蘭的茬。從1652年開始到1784年，爆發了四次英荷戰爭，英國在戰爭中越戰越強，而荷蘭的國力卻被逐漸消耗。尤其是第四次英荷戰爭，東印度公司損失了近70%的公司資產，這是後來破產清算的重要原因。

這場戰爭結束後，荷蘭徹底失去了英國人博弈的籌碼，英國人可以毫無壓力地將荷蘭商船擊沉並且不怕報復，慢慢的，荷蘭不再擁有之前那種卓越的信用了，別人可以隨意擊沉你的商船，大家還怎麼相信你？懂了這個道理，就明白了這些年一些學者提到的“帶劍經商”，我國將來到海外開展貿易，妥妥的需要這種暴力來支持信用。誰敢惹你你滅他全家，事實上你有這個決心和能力，你也就不需要使用這種能力了，這就叫信用，哪天你不斷的使用這個能力，或者威脅這個威脅那個，很有可能信用已經出問題了，你們知道我説誰。

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別看英國打這個打那個，而且他們幾個都是老牌資本主義強國，其實這時候還沒有工業革命，貿易這麼發達，在海上溜達來溜達去，其實依舊是手工業時代，工業革命是很晚的一件事，差不多到第四次英荷戰爭前才爆發一次工業革命，而那時候荷蘭馬上就要衰落了，可以這麼説，荷蘭，葡萄牙，西班牙基本上沒趕上工業革命帶來的紅利。

荷蘭另一點走下坡路的原因就是“被貿易保護”了，18世紀時，荷蘭在經濟發展和海外活動方面落後於英國和法國。其衰落的一個原因在於，英、法兩國政府通過頒佈一系列針對荷蘭人的歧視性法令。從1651年起批准通過了幾個《航海條例》，大概意思就是，今後英國本土和殖民地用到的所有船，必須用英國的，而且不許跟荷蘭人做買賣，後來北美獨立也跟這個條例有關，大家都喜歡跟荷蘭人做買賣，便宜而且從不違約，但是英國就是不同意。而且慫恿海盜擊沉荷蘭商船，荷蘭人有苦説不出，打又打不過，因為英國人就是海盜出身，非常能打，躲又躲不開，畢竟自己是做買賣的，不去見客户哪行啊，就這樣，荷蘭人一點一點的虛下去了。

故事的結尾再説一個啼笑皆非的事，早在第一次英荷戰爭之前，荷蘭資本家就在不斷地投資英國套取高額收益，很好理解嘛，繼續投資已經獨步全球的荷蘭屬於穩健型了，賺小錢還行，暴利就難了，所以資本家開始盯上新崛起的英國，因為風口上的豬才是資本家的菜，大量的荷蘭資本流入英國。可以説，英國人拿着荷蘭人的錢打敗了荷蘭。但這還不是故事的結尾，搞工業起家的英國人繼續投資美國，在美國搞工業修鐵路賺錢，自己弄了個空心化。後來美國資本家又拿錢去投資中國工業，落了個美國國內空心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