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音之父中國行與《西遊記》片頭曲之謎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19-01-09 15:05
一位50歲老母親,對她22歲的兒子説:
別追個《即刻電音》,
就以為自己潮,而跳廣場舞的媽媽土。
你媽當年蹦的迪,比你現在野多了。
你媽當年聽的電音,是全世界最酷的。
不信?那就聽聽這段歷史吧
01
電音之父的中國魔幻之旅
1981年10月21日,北京已是深秋時節,一架來自法國航空公司的客機緩緩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
客機上坐着一支由60人組成的電子樂團隊,還託運着15噸重的音樂演奏設備。
樂團核心人物,名叫讓·米歇爾·雅爾(Jean Michel Jarre)。他是毛澤東時代之後,第一位來中國巡演的西方音樂家。
彼時,西方世界任何一位時髦小青年,都會為雅爾這個名字心跳加速。
在這個星球的電子樂歷史進程中,他的地位相當於搖滾樂歷史中的披頭士,很多樂評人叫他“電子音樂之父”。
1979,雅爾個人音樂會造成巴黎交通癱瘓
1976年,他發行專輯《Oxygène》,銷量超過1500萬張,創造法國唱片歷史記錄,至今未破;1977年,他被美國《人物週刊》評為“年度人物”;1979年7月14日,他在巴黎協和廣場舉辦個人首次大型露天音樂會,現場觀眾人數超過100萬,打破吉尼斯世界記錄。他甚至還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小行星。
他的《Oxygène 4》是電子樂入門必聽作品,
入門這詞換個説法,就是不能不聽的經典
這些冰冷的數字,或許無法讓你直接感受到他的過人之處,那我們就換個角度:如果一個明星的情史可以養活一大批娛樂記者,那他絕對是巨星;而雅爾的情史足以養活一大批報社,因為就連他的戀人們也個個都是巨星。
因為顏值高,他後來被中國青年稱為“法國張國榮”
在他的情感履歷中,有三位影后:夏洛特·蘭普林,阿佳妮,安娜·帕里約。特別是後兩位,在法國都是全民級別的女神。這麼説吧,如果當時法國有互聯網,有虎撲步行街,那他一人仇恨值可以頂趙又廷、陳思誠、劉愷威這仨人的總和,絕對是全法國男人的頭號公敵。
從左至右:
夏洛特·蘭普林,阿佳妮,安娜·帕里約
前兩年,70歲的雅爾還被拍到與鞏俐手拉手買包
但是,法國男人們對雅爾也是心服口服,崇拜得五體投地。因為顏值不過是雅爾的附加值,才華才是他的第一關鍵詞。憑藉一個又一個天馬行空的電音作品,他震顫並俘獲了無數法國男人的靈魂。
不過,那時的中國,剛剛摘下籠罩這片土地數十年的紅布。雅爾在西方世界的一切風流,這裏無人知曉。在中國人眼裏,他絕對是個陌生的異星來客。
而在雅爾眼裏,中國也是一塊充滿未知的新大陸,這裏正處於前所未有的歷史時刻,發生着新的變化,渴望現代,憧憬自由。
在雙方對彼此都呈現出好奇、興奮的氣氛中,這位法國電音大師開始了他的魔幻現實之旅。
從10月21日抵達,到10月29日離開,9天時間裏,雅爾在北京、上海兩地進行了5次電子樂演奏。其中部分曲目由中方35名演奏者,用傳統樂器共同完成。
雅爾和他當時的妻子蘭普林在故宮
雅爾在中國街頭,背後是他的巨幅海報
法國電子音樂,駕着黎明的翅膀飛向中國
燈光迷幻,雲霧蒸騰,滿眼賽博朋克氣息
你能猜出這發生於1981年的上海嗎?
即便時光一去38年,這場演唱會的錄像,以及法國製作的雅爾中國行紀錄片,依然會聽得你靈魂出竅,看得你目瞪口呆。
比如在這首《漁舟唱晚》裏,前衞迷幻的電音,與悠揚大氣的中國民樂衝撞、融匯。我彷彿看到,一艘漁舟伴着點點星光在河上搖曳,安寧愜意。而與此同時,一艘UFO在夜空中注視着一切,穹頂之上,是整個宇宙。

35位中國民樂演奏者共同完成此曲
2分35秒,當雅爾的音樂切入,
我整個人都隨之飛昇了

音樂會開場片段與部分現場片段

雅爾還從中國太極中得到靈感
法國製作的雅爾中國行紀錄片也相當有味道,記錄着中國過去的苦難,也記錄着這片土地與人民的美麗。並用西方的人文視角,捕捉到了普通人最純粹的生命力。全片配以雅爾的電子樂,未來性音樂與中國80年代現實圖景交匯,相當魔幻。

跳舞的小學生,笑得相當甜美

在公園健身的大爺們

老幹部們跳交際舞

可口可樂重返中國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和中央電視台,向5億觀眾轉播了雅爾的音樂會。回到法國後,他在1982年推出專輯《Les Concerts en Chine 》,震動西方世界。
當時的中國,改革開放開始還不到3年。歌壇的天王天后,還是李雙江、李谷一這樣的老歌唱家,連聽鄧麗君都要遭受非議。對於渴望改變,想要掙脱束縛的年輕人們來説,雅爾的電子樂,簡直就是來自異次元的電波,刺激着他們對世界、對未來的想象。
這位法國電音大師在中國的魔幻現實之旅,註定讓改變發生。
02
全民蹦迪狂熱
輕輕地來,輕輕地走,異星來客雅爾沒有帶走一絲雲彩,在演出結束後離開了中國。但他播下的電子樂火種,卻在中國繼續燃燒。
你或許認為,在這種前衞音樂面前,爸媽那一輩人只有蒙圈的份兒。但事實上,你爸你媽都潮得很,他們是80年代的新一輩,接觸到這種新潮玩意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特別是在以開放為主旋律,積極擁抱全世界的80年代,電子樂這種從聽感上既高科技又現代的音樂,十分適合彰顯中國積極融入世界、有年輕有活力的精神面貌。
中央電視台的編輯們,率先在國民級電視欄目中做出示範。
1981年12月31日,《動物世界》在中央電視台正式開播。這一節目的片頭曲,成為不少國人生命中的第一首電音。它的名字是《Just Blue》,出自法國電子樂隊Space。
看看我們人生第一首電音,多麼太空
這支電子樂,成為不少80後對這個世界最早的聽覺記憶,並在不斷的重複強化中,變成一段自帶畫面的BGM。多年以後,每次聽到這段簡單明快的旋律,我們腦海還能浮現出雄獅打架、鴕鳥飛奔、企鵝遷徙的畫面。
《動物世界》的片尾曲也是一首電子樂,來自英國Sky樂隊的《Westway》,我們可以從中聽到了一絲PinkFloyd的氣息。
此曲容易引起瘋狂踮腳,請慎重
在最高媒體的感染之下,在不斷開放的社會氛圍中,這些電子樂的歡快節奏,催生出一股不可阻擋的全民蹦迪熱潮。
這股開放、自由的氣氛,在1985年達到一個高潮。一個標誌性事件是國家級電視台央視通過《新聞聯播》向全國人們致歉,承認1985年春晚辦得很失敗。
中國電音也在這樣開放、自由的氛圍中,從大眾音樂層面吹響自強自立的號角。
這股浪潮中,幾張專輯回頭再看很有意思:
1985年,年僅18歲的北京女孩張薔,推出首張個人專輯《東京之夜》。聲音帶電的她,不依靠任何電視、廣播等主流渠道,在全民蹦迪的熱潮中崛起為一代Disco女皇。
1985年,“七合板”樂隊推出第一盒磁帶《七合板演唱專輯》,也是中國流行音樂史上首張現代電聲樂隊專輯。樂隊的核心人物名叫崔健,他將在一年之後開啓中國搖滾樂的歷史。
1986年,年僅18歲的濟南小夥景崗山推出首張個人專輯,作品多為Disco電子舞曲。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專輯中翻唱了披頭士的名作《Hey,Jude》。
一時間,五花八門的電子合成音樂被灌製成不計其數的磁帶。這些磁帶又在無數個手提收錄機中,蹦出躁動、歡快、昂揚的旋律,迴盪在城市裏的迪廳,縣城的公園,甚至鄉野的田間地頭裏。
只要是塊地,只要那塊地是空着的,就可以用來蹦迪。
只要有空地,蹦就完事了
不過必須得説,上面提到的幾張專輯,要麼是直接翻唱西方的電子音樂,要麼只是在編曲時加入一些電子樂元素,並未將電子樂作為獨立的音樂形式。
真正寫出中國歷史上第一首電音的,另有人在。
他的名字是許鏡清。
03
中國第一首電音的誕生
就在咱爸咱媽聽着張薔蹦迪的時候,許鏡清這位音樂家無心迪斯科,正在為一項艱鉅的任務發愁。
當年的許鏡清
任務來自《西遊記》總導演楊潔,需要他完成時長2分40秒的片頭曲。
在許鏡清之前,一共有七個人應徵,結果交出的作業令楊潔十分不滿,不是全盤民樂,就是歌頌高大全把人物臉譜化,搞不出半點新意思。
下達任務時,楊潔沒提出任何具體要求,對許鏡清説:什麼框框都不給你,你自己隨便寫,寫完之後,我們按照你的音樂感覺去剪輯畫面。
這種需求,好比中午你和朋友一起吃飯,問朋友想吃什麼,結果他只説了一句“隨便”,最是令人頭疼。
一首曲子要概括《西遊記》所有內容,令許鏡清無從下手。論裏邊的角色,有鬼怪,有神仙,有美女,有妖精,有天上的,有地下的,還有水裏的;論要體現的內容,有師徒四人艱辛的取經過程,有孫悟空與天鬥與地斗的各種大戰,還有一心想吃唐僧肉的妖魔鬼怪,音樂主題定位成戰鬥片顯然不合適,追求體現神話的虛無縹緲也不行。
結果連續兩三天時間,許鏡清大腦一片空白,一個音符都沒憋出來。寫了一點,覺得不對,撕掉重寫,感覺也還是不對。
就在走投無路之際,一天中午,從許鏡清窗外走過來兩三個民工。他們一邊走,一邊敲着手裏的飯盒,一邊哼唱,嬉笑怒罵,悠然自得。雖然沒聽明白幾位民工唱的是什麼,但他們來去重複的哼哼唧唧,當時就讓許鏡清找到了靈感。
噹噹叮噹,噹噹叮噹……一種強有力的節奏,瞬間在許鏡清腦海中蹦了出來。找到這個節奏後,所有感覺一起湧上心頭,孫悟空揮動金箍棒的萬鈞力量,唐僧取經路上的堅韌不拔,什麼都有了。
不過只有旋律還不夠,許鏡清還要為編曲陷入苦戰。西方管絃樂,無法表現孫悟空騰雲駕霧、上天入地的效果;傳統的胡琴,又無法表達出孫悟空翻筋斗的力量。
但別忘了,此時電子樂這個利器已經傳入中國,只是在等待能夠玩轉它的人。而勇於創新、敢於嘗試的許鏡清,第一個站了出來,成為將被載入史冊的電音先鋒。
他像孫悟空一樣,跳出三界外,擺脱了傳統樂器或者交響樂隊的套路,大膽運用電子合成器、電子鼓等前衞設備,並動用了貝斯,古箏,琵琶,編鐘,小號,小提琴,豎琴,非洲手鼓等十幾種樂器,穿插女聲吟唱,最終做出一段氣勢恢宏、玄幻感十足的電音作品。
此曲不着一字,時長2分40秒,許鏡清掐着秒錶寫完,一秒不差。時間雖然有限,卻能表現出西天取經的坎坷滄桑、英勇無畏,還有天庭的雲霧繚繞、空靈高遠。
曲子錄完,許鏡清忐忑不安地交了作業,結果楊潔導演非常高興,劇組一致好評,認為比原來的所有版本都好。
得到肯定的許鏡清持續作戰,完成其它插曲,並與閆肅一起創作出片尾曲《敢問路在何方》。
不過,當曲子送審時,腦子裏全是舊意識形態的老頑固們猛烈開炮:傳統文化怎能用西方的電子音樂?片尾曲為什麼要問路在何方,這是在質疑社會主義道路嗎?
面對這些個大帽子,許鏡清不做妥協據理力爭。楊潔導演也給領導寫信,説藝術上的事她來負責,並放話 “想換歌就先把我換了”,這才保住了來之不易的經典。
畢竟,這已經是開放的80年代。大浪淘沙,雅爾都可以在北京上海進行一次賽博朋克的超前電子錶演,幾個眼裏只有意識形態鬥爭的老頑固,必將被拍到沙灘上。
1986年春節,《西遊記》第1集通過中央電視台向全國人民播出,一時間萬人空巷。
石猴一躍電音響,中國人第一次聽到了自己創作的電音。
後來,這段深深烙入國民記憶的片頭曲有了自己的名字:《雲宮迅音》。
隨着劇集陸續播出,許鏡清創作的片尾曲《敢問路在何方》,上任弼馬温,楊戩擒悟空等插曲,在中國的千家萬户,街頭巷尾哼唱。
中國電音之父這個名號,許鏡清當之無愧。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在《即刻電音》上當評委。
04
管它電不電的
蹦就完事了
不過,儘管80年代的中國發生了這麼多驚心動魄的電音大事件,但它並未讓電音以獨立的形式,在大眾層面流傳開來。
那是中國電音的賽博朋克時代,但並不是中國電音最好的時代。現在,我們有了《即刻電音》,有了Anti-General、董子龍、Penta.Q等等深受年輕人喜歡的音樂人。資本與流量的注入,才能讓電音的大眾生態熱鬧起來。
但是,如果對過去絲毫不感興趣的話,我們就會成為一隻時間維度上的井底之蛙,總以為自己活在最有優越感的時代,無法理解開放、自由對於我們熱愛的事物有多重要,也無法看出哪些觀點早就該被扔進歷史的垃圾堆,哪些精神才是該被我們珍視的美好。
我們也無法理解,父輩這一代人青春為什麼比我們要潮。雅爾當年的音樂會,看似魔幻現實,但也和那個充滿朝氣和希望的時代相吻合;《敢問路在何方》這個作品,也在無意中顯示出當時國人探索前路的精神面貌。

1986,三位年輕人在央視歌唱祖國,他們的精神面貌,就是80年代年輕人的縮影
而許鏡清創作的《雲宮迅音》,背後的故事也充滿艱辛,驚心動魄。對於他這樣勇於開拓的藝術家來説,只有活在一個開放包容的時代裏,才能讓他的作品得以生存與流傳。
幾段沒有歌詞的電子樂尚且如此,何況流行歌曲、小説、電影呢?
所以,80年代值得我一次又一次地歌頌,我不介意因為這麼美好的事變成復讀機。
另外,不論是80年代的蹦迪人,還是做出中國第一首電音的許鏡清,他們都沒有刻意追求某種概念、某種所謂時髦的形式,而是為了純粹的快樂、自己最想表達的內容而與電音相遇。
這才是真正的酷,真正的潮。
所以,甭管啥電音不電音的,不要裝酷,不要裝潮,聽着內心的呼喊,蹦就完事了。
JUST BENG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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