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組老照片,3段漫展回憶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19-01-10 21:52
作者:牛旭 來源:觸樂(chuappgame)
從業者、親歷者和初學者,還有他們在幕後的故事。
對不瞭解漫展的圈外人來説,他們對漫展的瞭解大多停留在負面新聞上。因為鮮有接觸相關文化,再加上一些不客觀的新聞報道渲染,壞印象逐漸變成了他們對漫展的唯一印象。
人們總是擅長記住負面消息,至於漫展的真面目是什麼樣子,不關心的人不會知道,也不在乎。我沒想過要通過一篇文章改變大眾對漫展的負面看法,也無心對比以往的漫展和現在究竟有哪些所謂“本質上的變化”,和世界上許多事情一樣,漫展的故事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親歷者:一輝
前陣子,一輝在他的微博上傳了幾組老照片,照片是在1999年到2003年間拍攝的,懸在天花板上的老式燈管、愛好者們穿着的牛仔喇叭褲,照片中的細節透露着一股鮮明的時代感。
照片記錄的是國內最早的一批漫展,場景簡陋,參與者的形象也很質樸,它們被漫展相關的微博大V們互相轉發,並被戲稱為“黑歷史”。也正是因為這組老照片,我聯繫到了一輝,想聽他以一個親歷者的身份,聊聊20年前的漫展。
圖片來自一輝的微博
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日本漫畫開始逐步流入國內,許多人都是在這個時間點開始接觸到漫畫,一輝也是一樣,上中學的一輝像很多同齡人那樣喜歡上了《龍珠》《聖鬥士星矢》和《城市獵人》這樣具有時代性的作品,一輝這個網名也來自於《聖鬥士星矢》中的“不死鳥”。
説到為什麼要用“不死鳥”稱呼自己,一輝説,這主要是小時候被角色全程“開掛”的人生所觸動
一輝第一次參加漫展是在1998年,地點是廣東江門。那時,這種展會的名字還被叫做“漫畫展”。規模説不上大,卻也有7個漫畫同人社團參與,將近400幅畫作參展,參觀客流達到2000多人次。江門電台以及《江門時報》《少男少女》等媒體報道了這次“廣東漫畫同人聯展”,並稱其為“廣東首屆漫展”。
一輝後來總結:“當時才發覺,原來除了出書搞同人誌,還可以搞畫展。”
廣東漫畫同人聯展的相關新聞現在很難再找到
因為條件有限,當時的情景是現在難以想象的,展會的參與者使用CorelDRAW(一款專業平面設計軟件)繪製畫面,再用Word排版,在A4紙上印製黑白傳單,現場也沒有什麼海報或周邊產品,大夥把手繪畫稿的黑白複印件標價出售。一輝説,這和現在豐富多彩的漫展文化相比真有天壤之別。
雖然算不上精彩,但那年夏天的漫畫展別有趣味。一輝和他的夥伴們談論着怎樣振興中國原創漫畫的發展。在持續開放的時代背景下,一羣最大隻上大四,最小還在唸職中的學生們討論着如此厚重的話題,這種反差感讓一輝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有了第一次參展的經歷,在廣州讀大學的一輝開始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們行動起來,通過學生社團的活動籌組自己的漫展。
那時籌劃漫展的過程相對簡單,因為認識熟人,一輝和他的夥伴們可以順利租到公共圖書館的展覽廳,各種環節的計劃安排都能實現,也沒有什麼手續需要特別批報。對於學生社團來説,只要肯去辦就可以辦成,籌組漫展的成本不高,各個參展社團湊點錢就足夠整個展會運行起來。
“一切從WINCLUB開始”
在籌組過程中,一輝主要承擔統籌和宣傳工作。通過當時門户網站提供的免費空間,一輝的社團建立了漫人網,一開始主要介紹社團相關信息,隨着漫展報道越來越多,也有人投稿,帶來各地漫展的消息,這裏慢慢成為一個相關新聞的集散地。在一輝看來,廣州地區動漫展的宣傳是與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共同進步的。
一輝2002年參加工作以後沒空再去更新網站,現在他只能找到一些當年備份下來的圖片
雖然是摸着石頭過河,籌組漫展其實並沒遇到什麼大困難,只要能找到有實力的創作社團,就什麼沒問題。順風順水並不意味着懈怠,為了提升展會質量,社團成員往往會加倍努力。“大家會為了一次活動去專心畫畫。那時展出東西的都是原作,差不多算是原始版本的美院畢業設計展。”現在回想起來,一輝還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WINCLUB社團成員的作品,一些作品不光會發布在網站上,也會在漫展現場展出
因為當時國內還沒有正規的動漫行業,許多愛好者是受到展會的影響才把動漫作為自己未來的目標。出現在一輝老照片裏的愛好者們有很多堅持了下來,尤其是核心參與者,如今幾乎都在做動漫相關的工作,這裏面有不少人成為目前圈內知名的作者或媒體編輯,還有一些朋友往藝術領域發展,有的是知名獨立攝影師,有的是活躍在廣東地區的演藝人。可以説,從專業選擇到未來職業規劃,漫展確確實實影響了這一批人。
同樣被漫展影響的還有一輝自己。一輝從事動漫行業已經有十幾年光景,算上早期組建動漫社團的經歷,他的職業生涯和中國漫展的發展歷程幾乎同步。20年來,他在行業裏摸爬滾打,經歷了不少崗位變動,從編輯到出版,再到電商都做過。如今,他在某策展公司擔任展會事業總經理,把愛好變成自己的工作是很多人的夢想,一輝做到了這一點。
一輝説,20年已經改變了很多,當前的漫展已經和那時候差異巨大。“微博上許多人説懷念當年的漫展,作為當事人,我當然覺得存在是合理的,可是,如果我們穿越回20年前的漫展去看,未必能看得下來。”
漫展行業的發展十分迅速,在一輝的記憶裏,廣州的漫展其實很早就已經朝着商業化方向演變,如何銷售和盈利在漫展開始之前就已經考慮清楚。
“廣州漫展的意義在各人眼中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但參與者和關注者滿懷祝福期望的心情卻是一般無二的。漫展不僅凝聚原創夢想,也是目前實現創作價值的捷徑。”
從業者:ASKASK
一輝在微博上發出第一組老照片後,很多當年的夥伴趕來評論轉發,有人在評論區主動提起某場展會,一輝就會去找到這場展會的留影,發出來一起懷舊。從這些轉評中,我找到了ASKASK。ASKASK是2002年進入到國產原創動漫行業的,也是那時北京地區漫展的組織者之一,比較熟的朋友一般都叫她“狗姐”。
17年前,ASKASK入職《北京卡通》雜誌社,作為編輯開始接觸到漫展相關的工作。當時,《北京卡通》雜誌每年都會舉辦北京漫畫大會,起初它只是在學校裏舉辦的小展,主要在教室裏做原畫展出,隨着Cosplay規模越來越大,在學校裏辦漫展限制也越來越多,2003年左右,北京漫畫大會轉移到了北京農展館舉辦,一直到2006年《北京卡通》休刊,北京漫畫大會也宣告終止,這期間,ASKASK參與了每一期展會的布展工作。
隨着網絡信息的沖刷,有關北京漫畫大會的消息已經很難查到,ASKASK也只能找到一張當時的海報
想做好展會並不容易,作為國內第一批漫展從業者,ASKASK並沒有什麼成功案例可供參考,一切都要自己從頭摸索。因為雜誌社員工一共不到10個人,從前期布展到維持秩序、管理志願者、Cosplay場上協調,再到發生意外事故時的應急處理,按ASKASK的話來説,“什麼都要搭把手”。
除了自己人,雜誌社也會招募志願者,不過舉辦漫展在那時還是個虧本營生,想從價格低廉的門票上盈利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別提給志願者支付酬勞。好在這些志願者都是自願應聘的讀者,純粹為了愛好而來,並不在乎錢的事——他們大多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外地趕來的志願者更不容易,要自己貼錢住在北京。
有了志願者幫忙,困難也還是多得數不過來。ASKASK回憶,問題最多的是Cosplay環節,雜誌社遭遇的最大一次活動事故也出在Cosplay上。
在早期活動中,Cos演出的環節基本上都在户外進行,因為北京地區的Cos舞台劇水平越來越高,愛好者對演出環境的要求也逐漸提升,於是雜誌社租用了對外經貿大學的禮堂來做演出場館。沒想到的是,這次室內活動錯估了觀眾的規模,演出時間一到,所有在户外流動的觀眾開始往禮堂裏湧去,導致嚴重超員。更令人意外的是,禮堂管理人員被人流嚇懵了,第一反應就是想叫停演出,後來在演出進行到一半時,管理人員乾脆拉了電閘。
現場陷入了混亂。“滿滿的一屋子人,突然停電了,沒有燈光,話筒也不能用,台下觀眾集體抗議,台上還沒演出的社團化着妝哭成一片,時不時還有中暑暈倒被抬出去的……我們主辦方當時在現場的一共只有五六個人,根本壓不住。”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回想起這個場景,ASKASK還是心有餘悸。為了彌補這次過失,雜誌社在次年專門租下北展劇場,舉辦了為期兩天的Cos舞台劇演出。
因為這次意外,ASKASK慢慢和很多Cos社團的學生們成為好友,還經常在雜誌上做關於他們的報道。那些年最火的Cos題材是《火影忍者》和《獵人》,用ASKASK的話來説,“滿地都是酷拉皮卡和卡卡西(笑)”,愛好者們尊重原作,在服裝和道具上盡力按漫畫還原。
“都是出於愛啊。”ASKASK感嘆。
2000年左右的漫展和現在相比規模不算大,商業性也要弱得多,參與者不以賣東西為主業,自制的周邊主要是同人徽章。出現在展會上的同人內容和現在的同人本性質不一樣,原創內容的畫本反而比較多。能夠在漫展上盈利的畫手也很少,這或許和他們純粹為了愛好參展有很大的關係。
單就北京漫畫大會來説,那時最核心的內容是畫展。因為是雜誌社主辦的漫展,參加展會的愛好者大多是雜誌讀者,展出內容也以雜誌作品為主,姚非拉、聶駿、夏達、MINT、阮筠庭、丘天等行業大佬,在當時都是雜誌社的作者。除了這些作者,還有許多學生社團帶着自己的作品參展,不過因為年代有些“久遠”,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堅持到了現在。
那些年熱銷的同人徽章和現在的沒有太多區別
在雜誌社負責展會工作這些年,ASKASK結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ASKASK説,和她最好的是當時林業大學的蔬果村社團。不過隨着當年的愛好者們紛紛投入忙碌的工作,還保持聯繫的人不多了,最多就是在朋友圈裏偶爾聊聊近況。
除了工作需要,ASKASK現在很少自己去逛漫展。她説,現在的漫展和從前相比,內容成熟度上高了很多,商業化程度也今非昔比。不過,現在的漫展雖然還叫漫展,但畫展環節卻好像已經不再出現,這讓她感到很有意思。
讓ASKASK感到高興的是,在漫展上自發Cos國漫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看到有人Cos自己參與的作品,會有種默默的感動。不過她並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偷偷拍幾張照片。令ASKASK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參與的作品也有同人本在漫展上販售,身邊的朋友還把這套同人本當做禮物送給了她。
不論漫展如何變化,ASKASK覺得愛好者們參加漫展的初衷還是為了表達和分享自己對作品的熱愛,用她的話來説:“因為愛而聚攏的人羣一定始終都是有的,他們才是漫展這種形式存續下來的基石。”
初學者:沙加
沙加平時經常刷微博,一輝發在微博上的漫展老照片他也看到過。沙加感慨於那個還不屬於網絡的年代,那時動漫的影響力比現在小得多,在這種前提下,前輩能組織同好者,舉辦大規模漫展,這非常不容易。
“真的很厲害!”除了“厲害”,他找不到什麼更好的形容詞。
沙加是個90後,2007年前後開始接觸動漫。説起喜歡的作品,他能馬上列出一大串名字,因為喜歡的作品中常出現主角逛漫展的情節,再加上從網絡和動漫雜誌上接觸到的零散消息,沙加逐漸對漫展產生了興趣。
2011年沙加還在讀初中,就來到北京參加了首屆中國動漫遊戲嘉年華(IDO),這是沙加第一次參加漫展。之所以願意跑到另一座城市參展,體驗逛展的樂趣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那次漫展上有綠川光和夏達的見面會,一個是他非常喜歡的聲優,另一個是他關注很久的畫手。雖然因為某些原因,見面會被取消掉了,但在漫展上見到自己喜歡的雜誌社編輯,沙加覺得很滿足。
沙加那時候還沒有手機,他能找到的也只是網上一些零散的照片
此後的日子裏,沙加開始參與學校的動漫社團,跟着社團裏的前輩做些打下手的工作,久而久之,沙加積累了一些籌組漫展的積累。上高中以後,沙加開始基於自己的興趣愛好參與和主辦一些小型活動。現在,沙加已經參與主辦了十來場活動,大多是小型漫展或遊戲比賽。
等到自己辦活動的時候,此前參展的經驗就派上了大用場。展會流程是什麼,具體怎麼做,沙加心裏還算有譜,不過人手短缺成了最大的問題,因為缺少幫手,沙加要自己跑贊助、跑場地,宣發、策劃和嘉賓邀請,甚至場控都要親自去做。“很多事不是靠個人能力問題就能解決的,一個有默契的團隊太重要了。”
除了籌組展會,沙加也會在一些小活動裏客串一下攤主的角色
讓沙加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以格鬥遊戲比賽為主題的小規模展會,因為本身就喜歡格鬥遊戲,他在這次活動上傾注了不少心思。經過仔細挑選,沙加選擇了一個商場來舉辦比賽,這個商場有自帶的大屏幕和舞台,展示格鬥遊戲的效果應該會很不錯。沒想到的是,在拉完贊助,搞定所有準備工作後,沙加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還沒有測試過商場的音響設備能否和主機匹配。
因為是格鬥遊戲比賽,聽不到聲音,整個過程就會變得索然無味,整個活動的氣氛都會被毀掉。到了比賽當天,沙加很早就帶着設備趕到現場,不料商場臨時辦了一個親子活動,沒有時間讓他調試設備,等到親子活動結束,離比賽開始也沒有多久了。沙加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商場的設備的確無法播放主機輸出的聲音。
因為這次經歷並不愉快,沙加拒絕透露參賽陣容和商場信息
因為心疼大屏幕的租金,商場不願意中止活動,而是提出直接外放背景音樂的想法,這並不符合沙加對活動質量的要求,他試圖和商場工作人員解釋音響的重要性,對方卻始終沒有理解。“當時氣得直跺腳,真正感覺到了什麼叫崩潰。”活動馬上就要開始,看着現場陸續湧來的愛好者,沙加一度感到絕望。好在負責設備的工作人員最終解決了線路問題,在活動開始15分鐘前設備調試好了,活動順利進行了下去。
即便遇到了不愉快,這場比賽仍然是沙加最難忘的回憶。在他請來的嘉賓中,就有自己第一次參加漫展時專程去看過的雜誌編輯。和昔日的偶像一起參加活動,這讓沙加很開心,活動結束後,他們私下仍然保持着聯繫,併成為了朋友。
雖然還在時不時組織小規模漫展,但沙加很少再去逛漫展了,問起原因,他説主要還是漫展對他的吸引力已經變得非常小。“現在很多參展的朋友都是一些輕度愛好者,很多人也都沒有看過什麼東西,和最初單純因為作品內容來參加漫展的朋友想法上有很大區別,需求也都不同。”沙加還提到了主辦方不夠專業,執行能力太差的問題,同時他也覺得,自己辦活動時要在這方面多下功夫。
沙加目前還在讀書。按照沙加的未來規劃,畢業之後他想要出國深造一陣子,然後再考慮就業的問題,如果有機會,也還想繼續接觸動漫行業的工作。他覺得,參與籌組漫展主要是能夠讓自己接觸喜歡的圈子,把一個活動從無到有組織起來,“這種成就感非常享受”。
(文中出現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