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廳裏賣得最貴的那個座位,真的不一樣嗎?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19-01-11 09:47
造就第320位講者 杜銘秋
同濟大學建築聲學博士
中國美術學院副教授
我們常説「聲音」,但「聲」和「音」是不一樣的。古書《禮記》對此就有記載: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
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
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
比而樂之,及干鏚羽旄,謂之樂。
提起音樂,想必大家多少有些瞭解,但對聲學一詞恐怕就有些陌生了。
事實上,音樂、聲學和建築三者之間,有着密切的關係。舉例來説,每一座劇院、音樂廳都是一個聲學空間,聲學與建築的融合情況,決定了這個空間裏的音效,進而影響到我們欣賞音樂的過程。
就拿澳大利亞經典的悉尼歌劇院來説,在外面拍照留念的人很多,進到裏面聽音樂的人卻很少。為什麼呢?因為它整個聲學空間的設計和效果,放到上個世紀世界各地建設的音樂廳裏面是屬於非常差的,可以説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歌劇院內部金碧輝煌,可在裏面聽到的聲音卻並不悦耳,甚至有些聲音是聽不到的,這也是它的一大敗筆。
無獨有偶,1962年,紐約林肯中心音樂廳也曾發生過一場建築聲學引起的風波。
由著名聲學家Leo Beranek擔任聲學顧問的音樂廳,完工後的第一場演出就被聽眾發現了問題:低音怎麼不見了?經過數次改建,依然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後來這座音樂廳居然被拆掉重建了。想必參與其中的建築師和聲學家們,也是追悔莫及吧。
**建築師都是聾子,聲學家都是瞎子。這是一個很大的謬思。**如何將建築與聲學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才是我們要思考的問題。
Beranek在經歷了紐約的失敗後,痛定思痛,在東京做出了一座日本頂級的音樂廳——東京歌劇城。
我們前面説到悉尼歌劇院的聲音表現力很弱,是因為它內部沒有做可以反射聲波的建築設計,導致整個聲音只會向上飄,層次感隨之消失。而同樣有一個削尖頂的東京歌劇城,就在天頂做了很多階梯狀的設計,並且添加了反射板。這樣一來,聲音就被均勻地反射到每個坐席上。
那麼,怎樣才算是頂級的音樂廳?
上世紀初,聲學家塞賓用一個重要的物理參數來定義聲學空間——混響時間。
那麼,什麼叫混響時間呢?簡單來説,就是聲源停止發聲後,聲壓減弱到60分貝所需要的時間。
不同的廳堂,有不同的空間用途,界定依據就是它的混響時間和清晰度。
Beranek在測量了全世界的86個音樂廳之後,評出三個A+級音樂廳:
美國波士頓交響樂大廳
波士頓交響樂大廳是一個狹長而高挑的「鞋盒」形,能夠把聲場完美地包圍起來,上面這些曲面的攔板也可以很好地反射聲音。
維也納金色大廳
金色大廳看起來中規中矩,為什麼能產生一流的音效呢?原因就在大廳兩側的小金人,以及頂部的吊燈和裝飾板,它們可以非常好地把聲音反射、散射出來,並創造了一個漂亮的混響時間——1.45秒左右。
柏林愛樂音樂廳
愛樂是比較典型的梯田式音樂廳,它的優勢在於,這些短短的側牆可以快速地把聲音反射回來,讓我們不管坐在哪個區域都能享受到極佳的音效。
進入千禧年之後,也陸續出現了一些優秀的觀演音樂廳,新加坡濱海藝術中心就是其中之一。
它擁有世界頂級的室內聲效,能夠為各種形式的表演提供完美的音效。最妙的是,它的屋頂是可以上下升降的,這對混響時間大有益處。我們都知道,空間大小決定了混響時間和聲音的好壞,有了這個升降頂,就可以根據演出的形式來調整空間。例如,四重奏表演時就將屋頂降低,交響樂團表演時就將屋頂升高。
當然,即使是再好的音樂廳,各區域坐席的聽覺享受還是有差異的,這也正是票價有高低之分的原因。那麼,我們在聽音樂會的時候,越貴的票一定越好嗎?
兩年前,我去上海音樂廳聽音樂會的時候,發現朋友送我的高價票坐席在樓下的後座,聽得並不是很清楚,但樓上的低價票坐席,因為更接近屋頂的反射板,聽到的音質反而更好。可見,票價並不能完全體現我們聽到的聲音品質。
是什麼決定了一個坐席的優質度?為此,我們用電腦模擬了幾個音樂廳,發現這五個參數決定了座位的票價:
早期混響時間(Early Decay Time)
聲音強度(Stength)
聲音清晰度(Clarity)
側向反射聲(Lateral Fraction)
時間中心(Time Centre)
上面是我們熟悉的上海三山會館,在這裏,聲音是流動的,它可以從台上走到台下的廂房去。既然如此,觀眾的聽覺享受也應該是不一樣的。
於是,我們用聲音顆粒的方法,模擬了所有3600個座位的聲效情況,並以不同顏色代表每個座位的音質優劣情況。圖中黃色的P1位置,是聲音比較好的,而後面黑色的部分,則幾乎消掉了頻率不同的聲音。
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的情況也是一樣,有很多不好的位置。
經過模擬,我們瞭解到不同座位的差異。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給座位定價,我們更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對音樂廳加以改善,甚至實現99%以上都是好位置。於是,我們在邊邊角角的地方吊了很多小雨傘,以此補全位置的聲音頻率。
類似修補式的材料還做了很多,所以,如果你現在去那聽音樂,基本上沒有太差的位置。
前面這些充滿人文氣息的音樂廳都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那麼,如果我們回到原始的大自然中,是否也能找到這樣聲效完美的“音樂廳”?
這是我們在西雙版納雨林錄到的大自然音樂會,蟲、蛙、鳥都是參與其中的「演奏家」。如果你嘗試去跟它們對話,就會得到回應。這樣的方式,也被新西蘭大學的研究員們用來檢測生物的多樣性。
其實,聲學是一個非常廣泛的領域,無論是建築聲學,還是生物聲學,都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聲學的魅力和作用遠不止我們看到的這些,海扶刀的使用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們也在嘗試做一些類似這樣跨領域的實驗,比如把蟋蟀放進大棚中,讓它的叫聲陪伴蔬菜一起生長,結果發現蔬菜長得更快了。
我們常説「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事實上,這個餘音還可以更長。
我們在做聲學考古的時候,利用3D打印技術,把一隻兩千年前的蟋蟀從琥珀裏打印出來,重新把它翅膀的音銼進行摩擦,就聽到了兩千年前的蟋蟀的叫聲。
最後,回到建築聲學這門學問上來。我既是一個聲學家,也是一名建築師,這樣看來,我應該對設計聲學空間胸有成竹吧。然而,我卻常常對此感到無力。
於我而言,
聲學空間就像一個黑箱,
經過二十年的研究,
我也只是打開了它的一道縫隙,
但一束光已經從這道縫隙中穿透而出。
我希望,這束光會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