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亨中我父親杜月笙最重氣節_風聞
世纪杂志-2019-01-13 08:32
【杜維善(又名杜顥)(1933-),海上聞人杜月笙第七子,著名收藏家、古錢幣研究專家。1949年5 月隨父親杜月笙離開上海赴香港。1951 年杜月笙去世後,隨母親姚玉蘭赴台灣。曾到澳大利亞學習地質學,並在台灣、香港工作,後致力於古錢幣研究,享譽海內外。自1991年起將一批珍貴的絲綢之路古錢幣和中亞古錢幣捐贈給上海博物館,此後陸續向上博捐贈古錢幣數千枚,並擔任上海博物館特別顧問。現定居加拿大温哥華。本文由其口述、董存發先生撰稿。一家之言,供讀者參考。】
**蔣介石拜黃金榮為師,**黃金榮張嘯林都不在幫
大哥的兒子杜順安以前寫了一篇文章,説蔣介石在成名之前,曾經拜我父親入幫,拜師的帖子是寫給我父親的,後來這個帖子不翼而飛。
但是,我不這樣認為,蔣介石是拜黃金榮為師,不是我父親。我見過黃金榮,早期黃金榮的影響很大,是老大,後來不行了。所以,蔣介石多數情況是拜黃金榮的,從輩分年齡上講,黃金榮是要比父親高的。我説的輩分年齡,不是指的幫會里的輩分,是指黃金榮的年齡比我父親長,出道也早。
還有一點,就是上海當時的很多事情都是與法租界有關係的,當時的法租界,張翼樞和黃金榮,都是很有名氣的。法租界的很多事情,張翼樞很清楚,他做過法國哈瓦斯通訊社遠東分社經理、法租界公董局華董。黃金榮是“包打聽”,就是密探一類的。這兩個人我都見過,我和張翼樞很熟的,張翼樞有點文人書生的樣子,黃金榮嗎,一看就知道不是文人樣子。黃金榮和顧嘉棠、葉焯山都是一樣的,非常注重“義”這個字。現在張翼樞的女兒在美國舊金山,從她那裏還可以瞭解到她父親、黃金榮和法租界的事情。她的後代可能也不曉得這些事。
杜月笙第一次辦護照時的標準照(圖片由杜維善提供)
再説了,蔣是拜的黃金榮,但黃金榮又不在幫!所以説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是法租界巡捕房的頭頭,是當時很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不像我父親是十六鋪碼頭水果店裏的小夥計、窮光蛋。那個時候從小混混開始的,多數有可能在幫。所以説,蔣介石入幫,就是為了利用幫會,守不守幫規無所謂,反正是利用幫會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還有一點必須説明,黃金榮不在幫,但是他一直開香堂、收學生,桂生姐就一直反對他這樣做,這是幫裏的規矩,違反幫規,要殺頭的。還有,張嘯林、桂生姐也都不在幫。在上海的三大亨中,只有我父親是真正在幫的!
章士釗説不要讓蔣進上海,他是在利用幫會
蔣介石領導的北伐軍快要進入上海的時候,章士釗找我父親,跟我父親説不要讓蔣介石進入上海,因為章士釗傾向於共產黨。就這件事情,陸京士很不高興,因為陸京士是國民黨,傾向於蔣介石進入上海。當然,後來我父親沒有聽從章士釗的意見,他站在了蔣介石一方,這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大憾事。
右為杜月笙
早期的很多人都是在幫的,比方講,孫中山早年加入洪幫,黃興也是洪幫的。國民黨元老張靜江,那在青幫輩分是很高的,蔣介石對他都很恭敬的。蔣介石加入青幫,主要是利用青幫,實際上,他根本沒有守青幫的規矩。按照青幫的規矩,是不能夠隨便殺人的。洪幫也一樣,不能隨便殺人的。蔣介石槍斃了多少人啊!就是這一點,他就沒有資格進幫。
戴笠殺張嘯林是與我父親商量過的
我父親與黃金榮、張嘯林拜過把兄弟。我父親是最講兄弟義氣的,但戴笠做事情很絕的,這是戴笠做事的風格。他要暗殺張嘯林,與我父親打過招呼的。但是商量這種事情是最麻煩的,你點頭還是不點頭呢?你點頭,義氣方面打折扣了,你不點頭,説你不愛國。一個忠,一個義。所以,當時我父親乾脆不發表意見。之前,我父親是多次勸説張嘯林,叫他走、去莫干山度假。可是他不聽,他不走,他要做浙江省省長,最後,被他的部下侍衞長林懷部刺殺了,這是戴笠命令上海的軍統乾的。
張嘯林出事情的時候,我正在家裏,隔壁打電話過來説,張老闆出事情了,因為我是張嘯林的乾兒子,我就趕緊過去了,看到張嘯林的屍體倒在地上,旁邊流了很多血。他的兒子張法堯不在,我父親那時在重慶也不在上海。他的這些後事由他的徒子徒孫幫助料理的,那個時候,還是按照老法在公館裏擺靈堂,棺材停在家裏,停了很長時間,但最後葬在什麼地方,就不知道了。其實,張嘯林很笨,他如果跟我父親一道去重慶,就沒有這個下場了!
張嘯林被他的侍衞長殺了以後,張家就剩孤兒寡母,兒子張法堯在國外。張嘯林的太太,就是我的乾媽,叫什麼名字我記不起來了,但很漂亮。後來張夫人就一個人生活,一方面她自己也有些積蓄,另外,我父親也接濟他們。他們只有張法堯一個兒子,那個時候的習俗是子孫滿堂,才是最風光的事。張嘯林在外面並不是花天酒地的,他就討了一房太太,就一個兒子。他歡喜抽大煙,是他的嗜好。他一門心思就是想當官,想當浙江省的省長。這是一個人的缺點,一個人有了利,就想要名;有了名,就又想有利,這是連在一起的。
戴笠(右)和蔣介石在一起
這一點,我父親比他聰明。我父親不太在乎名和利,他更重氣節。他的利多得很,實際上,我父親不在乎錢的,他有多少錢,估計他自己也不清楚。我父親曾説過:“有錢不是看銀行存摺有多少錢,而是看你怎麼樣用錢。”他對名也無所謂,他的很多頭銜是別人硬塞給他的,有的是為了用他的名聲和影響力,他最在意的是中國紅十字會負責人的頭銜。
再説張嘯林死後,張家後來就沒有什麼影響了。他們唯一的兒子張法堯在法國學習,不在上海。張法堯是公子哥兒、學法律的,回國後,還找到我父親幫忙找工作,我父親也的確幫助他找了熟人。有的書裏説,我父親去找蔣介石説情,為張法堯安排前程,這是沒有的事兒。張嘯林後來成為汪偽政權的漢奸,被軍統處死,在這樣的民族是非問題上,我父親還是很明白的,所以,不可能為一個漢奸的兒子去找蔣介石,事實上,蔣介石也不可能見一個漢奸的兒子,這是常識。
其實,我父親是找的鄭毓秀幫忙。鄭毓秀那時是大名鼎鼎的風雲人物,做過律師,當過法租界第二特別法院院長、立法院立法委員等職。她跟我父親是好朋友,按照陳定山在《春申續文》“鄭毓秀炸良弼”一文裏介紹,鄭毓秀早年在日本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爆發後,清政府派袁世凱帶兵鎮壓革命黨人,武昌的革命黨人岌岌可危,鄭毓秀與李石曾(國民黨元老)、唐家楨(鄭毓秀的姐夫)一起策劃了炸彈炸死清朝主戰派良弼,打擊了清政府主戰派的氣焰,革命黨人得以喘息,最終逼迫清政府下詔退位。
但是,當時的人們只知道唐家楨炸死良弼,不知道李石曾和鄭毓秀也參加了爆炸案。陳定山是根據國民黨元老吳稚暉的口述寫下了這篇文章,吳稚暉對鄭毓秀的讚譽是“巾幗丈夫吾當以鄭毓秀為巨擘”,按照陳定山的説法是“李石曾先生主行動,唐家楨主軍事,鄭毓秀主聯絡運輸”。炸彈就是鄭毓秀在天津製造的,並運送到北京交給唐家楨。後來,鄭毓秀擔任上海地方審判廳廳長,陳定山還説到我父親與鄭毓秀關係很好。鄭毓秀當時很有名氣,有很多傳説,説她像女飛俠一樣的。
確實,鄭毓秀很有男人氣質,但不是女飛俠,也不像孔二小姐一樣穿男裝,只是性格氣質像男性,按照陳定山的話是“實熱忱爽愷,有古俠士之風焉”,我估計在這一點上,鄭毓秀可能與我父親有相似之處。所以,我父親就介紹張法堯去找這個“巾幗英雄”鄭毓秀幫忙,具體怎麼幫的,就不曉得了。後來,張法堯也沒有什麼表現,他很早就生病走掉了,相當早,應該是在解放前。從此,張家就徹底敗落了,主要是家裏沒有人了,張嘯林也沒有二房什麼的,只有張法堯一個兒子。
1931年6月杜氏祠堂落成儀式,中間右側為杜月笙(照片由杜維善提供)
再説張嘯林死後,張家後來就沒有什麼影響了。他們唯一的兒子張法堯在法國學習,不在上海。張法堯是公子哥兒、學法律的,回國後,還找到我父親幫忙找工作,我父親也的確幫助他找了熟人。有的書裏説,我父親去找蔣介石説情,為張法堯安排前程,這是沒有的事兒。張嘯林後來成為汪偽政權的漢奸,被軍統處死,在這樣的民族是非問題上,我父親還是很明白的,所以,不可能為一個漢奸的兒子去找蔣介石,事實上,蔣介石也不可能見一個漢奸的兒子,這是常識。
其實,我父親是找的鄭毓秀幫忙。鄭毓秀那時是大名鼎鼎的風雲人物,做過律師,當過法租界第二特別法院院長、立法院立法委員等職。她跟我父親是好朋友,按照陳定山在《春申續文》“鄭毓秀炸良弼”一文裏介紹,鄭毓秀早年在日本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爆發後,清政府派袁世凱帶兵鎮壓革命黨人,武昌的革命黨人岌岌可危,鄭毓秀與李石曾(國民黨元老)、唐家楨(鄭毓秀的姐夫)一起策劃了炸彈炸死清朝主戰派良弼,打擊了清政府主戰派的氣焰,革命黨人得以喘息,最終逼迫清政府下詔退位。
但是,當時的人們只知道唐家楨炸死良弼,不知道李石曾和鄭毓秀也參加了爆炸案。陳定山是根據國民黨元老吳稚暉的口述寫下了這篇文章,吳稚暉對鄭毓秀的讚譽是“巾幗丈夫吾當以鄭毓秀為巨擘”,按照陳定山的説法是“李石曾先生主行動,唐家楨主軍事,鄭毓秀主聯絡運輸”。炸彈就是鄭毓秀在天津製造的,並運送到北京交給唐家楨。後來,鄭毓秀擔任上海地方審判廳廳長,陳定山還説到我父親與鄭毓秀關係很好。
鄭毓秀當時很有名氣,有很多傳説,説她像女飛俠一樣的。確實,鄭毓秀很有男人氣質,但不是女飛俠,也不像孔二小姐一樣穿男裝,只是性格氣質像男性,按照陳定山的話是“實熱忱爽愷,有古俠士之風焉”,我估計在這一點上,鄭毓秀可能與我父親有相似之處。所以,我父親就介紹張法堯去找這個“巾幗英雄”鄭毓秀幫忙,具體怎麼幫的,就不曉得了。
後來,張法堯也沒有什麼表現,他很早就生病走掉了,相當早,應該是在解放前。從此,張家就徹底敗落了,主要是家裏沒有人了,張嘯林也沒有二房什麼的,只有張法堯一個兒子。
三大亨在抗戰時,民族氣節表現最好的是我父親
日本人攻打上海的淞滬戰役後不久,上海就淪陷了。黃金榮、張嘯林和我父親,對待這些問題,各自有不同的做法、有不同的結果。黃金榮繼續留在上海,但沒有與日本人和汪偽政權合作;張嘯林乾脆就當了漢奸,成為汪偽政權的幫兇;而我父親,始終沒有屈服於日本人的威逼利誘,堅持抗戰,在這三個人當中,民族氣節方面表現得最好。
黃金榮呢,很多人認為他沒有氣節,因為他始終待在上海,一方面是年齡比較大了,不願意離開上海、四處流浪。另一方面,他覺得在上海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都見過,什麼人都見過,還怕誰呢?對他來説,日本人和汪精衞都沒什麼可怕的。當然,他呆在上海這麼多年,日本人和偽政權通過各種方式威逼利誘、軟磨硬泡的,他最終都沒有為日本人和汪偽政權服務,在當時還算保了晚節。
那麼張嘯林怎麼樣呢?張嘯林這個人一心想當官兒,夢寐以求地去當個浙江省的省長,不惜當了漢奸。當軍統的戴笠要暗殺他的時候,我父親曾經多次勸他,不要為汪偽政權服務,但是他不聽,一定要想當個什麼浙江省的省長,所以,最後死在了軍統人員的槍口下。
杜月笙在上海蔘加會議,難得見到他微笑的照片(照片由杜維善提供)
三大亨中只有我父親喜好賑災,幫助苦難的人。黃金榮小氣得很,他才不會去賑災的。我沒有聽説過、也沒看見過黃金榮、張嘯林他們主動做過賑災的事情。
當然不包括我父親邀請張嘯林登台演出募捐的事情,那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而且張嘯林也歡喜京戲。張嘯林是軍人出身,是個粗人,槍打得很好;但他喜歡京戲,喜歡登台演出。他在唱竇爾敦時要開臉,就是金少山給他“勾”的。
金少山到他家裏去跟他要錢,他就罵呀!臭罵一頓,罵完了,就給錢。金少山説,我每次去就是等着罵,不罵就糟糕了。我還沒聽説過有人説我父親是個粗人,我父親歡喜人家叫他杜先生。
沒有人叫張嘯林張先生,他歡喜人們叫他張大帥。黃金榮呢,歡喜人們叫他黃老闆。
1931年6月杜氏家祠落成南北名伶合影,後排左起第六位為杜月笙,左七為黃金榮,左十為張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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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年十里洋場的上海灘風風雨雨之中,黃金榮、張嘯林和我父親,在所謂的這三大亨之中,核心是我父親,特別是在抗戰時期。在抗戰之前,他還沒有發展起來,影響還沒有那麼大;抗戰勝利後,他在上海逐漸失去了影響力,蔣經國在上海打老虎,把我的三哥杜維屏抓起來的事,其實就是做給我父親看的,雖然最後我三哥被放了出來,但實際上蔣經國和我父親已經產生了矛盾。當然,對於我父親來説,這段歷史不是主流,僅僅是一個插曲而已。
所以我父親最輝煌的時候,就是在抗戰前後的十幾年裏。
在這些年裏,他為抗日救國,組織和參與了很多的抗日活動,積極為抗日募捐,當然也包括協助軍統和當時上海共產黨的地下組織,進行合作,剷除漢奸,比方講,刺死偽上海特別市市長傅筱庵等。我父親還協助國民政府將上海地區和內地的物資進行交換,也就是淪陷區和國統區之間的物資交換。這些物資交換,在抗戰艱難時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當時這些事情是由我父親的老朋友,也是他的重要謀士之一徐採丞,我們都叫徐伯伯,主要負責辦理的。徐採丞是有名的日本通,他實際上是我父親專門留在上海的重要骨幹,他跟當時上海的駐軍和日本的高層有很多往來的,他按照我父親的要求,具體實施物資交流計劃和救助淪陷區重要人士的計劃。
按照徐鑄老的説法,1947年,在我父親六十大壽時,作《杜月笙六十大事記》記載:“抗日戰爭期間,先生與戴雨農(戴笠)將軍,多年苦心組訓了抗日地下部隊。”章士釗用古奧的文言文為我父親撰寫了“壽言”説:“盧溝變起,海內震動,未達三月,敵席捲千里,浸不可測,於是相持共八載。頃之,強敵一蹶不振,肉袒請降,此操之至賢,導之使然。
之二三君子者,其誰乎?吾重思之,其此人不必在朝,亦不必在軍,一出一處,隱隱然天下重焉。……戰事初起,身處上海,而上海重;戰爭中期,身處香港,則香港重;戰爭末期,身處重慶,而重慶重。舍吾友杜月笙先生,將不知所為名以尋。”這恐怕是對我父親在抗日期間,積極組織協調各種力量,在淪陷區進行抗日救國,組織國統區與淪陷區的物資交換,章行老給予的最高評價了。
據徐錦文在《京劇冬皇孟小冬》一書裏講到,這篇章行老親筆撰寫的“祝壽文”,是當時民國政要、社會名流,如右老(于右任)、孫科、李宗仁、宋子文、孔祥熙、何應欽等100人聯名,送給我父親六十大壽的壽文。
本文撰稿者董存發(左)和口述者杜維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