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解讀危機30年:趨勢湧,變局成,唯握變量者得生存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9-01-14 10:57
來源:微信公眾號“全媒派”
野火燒後,新木叢生。未來的歷史學家會把2018年視為一個新的起點。
——何帆《變量·前言》
全球化的時間線進行到2018年,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深深的焦慮。第三次技術革命的高速列車橫衝直撞,所有人都感到頭暈目眩。
中國在這一階段的發展也到了最後衝刺的緊要關頭。
2019-2049,對於整個世界而言或許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個節點,對中國來説,卻是現代化進程中至關重要的一個瓶頸——再沒有任何一個三十年,如現在這般表現出一種倔強生長的萌芽狀態,激發起人們最強烈的感情。不論成敗,中國都不復為今日之中國,這是一個驚險的跳躍,所有的摩擦、疑慮、更迭和期待都將迎來階段性的答案,精彩的故事和新鮮的情節將獨屬於中國。
正如書中所説:
我們已經進入一片沒有航海圖的水域,一系列重大變化將挑戰我們的認知。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專訪《變量》作者,得到APP主理人,經濟學者何帆,一起來聊聊,我們自己以及這個時代。
《變量》作者,經濟學者,北京大學滙豐商學院教授何帆
快變量 VS 慢變量
“窺見真想全貌的方法”是在慢變量中尋找小趨勢
劇變之中,人們難免變得迷惘而悲觀。尤其當下資本寒冬殃及各行各業,大國博弈又引得人心惶惶
無論是看投資還是看消費,無論是看內需還是外需,中國經濟的基本面都不算很好,也不算差,但是影響2019年趨勢的主要不是基本面,而是信心。
人們無法用過去的確定性來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但變化之中也有很多東西會繼續綿延。不妨以小見大,以小趨勢洞見大方向。就好像觀察一棵樹:一方面留意新葉和嫩芽,另一方面,也觀照母體,在新變之中,發現母體生命力的新源泉。這種多維度的“大樹模式”幫助身在時代迷霧中的人們,藉助歷史的縱深感,看見黎明到來之前天際的微光。

觀察者何帆一直將凱恩斯的一句話銘記於心:“當事實改變之後,我們的觀點也要改變了。”他提到一個有趣的例子,生活在一戰、二戰之間的經濟學家們,認為金本位制的消失,是世界的錯誤,而他們的解決方案是恢復舊系統,誰能料到,後來會冒出一個佈雷頓森林體系呢?
因此,把握事實需要過濾時代的雜音,未經篩選的快速信息會迷惑人,但慢變量才是牽引歷史進程的火車頭。
比方説,潮汐變化是容易為人感知的快變量,而日月運動是更容易被忽視的慢變量;第一次工業革命之中,電器、工廠、飛機、城市、零售都是快變量,但電卻是更為核心的慢變量。
他告訴筆者,未來的變化將挑戰人們現有的認知模式,“**我已經準備好把我原來學到的所有社會科學的知識都清空。**現在身居高位的精英們,他們對世界的理解還是之前那個經濟高速增長的黃金時代,他們也未必能夠對症下藥地提出建議。我寫這樣一本書,絕不是單純源於對社會各階層的人文關懷,作為一個政策研究出身的寫作者,我認為田野調查是非常必要的,重新認識處在變化中的社會,是對自己的一種再教育”。
從這個核心概念延展開去,何帆預測了2019年5個值得關注的“新變量”:
大國博弈
技術賦能
新舊融合
自下而上
重建社羣
對於這五個變化背後的邏輯關係,何帆進一步解釋道:“你看中國經濟這棵大樹,最重要的三個主幹是工業化、城市化和技術創新,在這個基礎上,我們以1、3、1的體例對其中的新趨勢進行了歸納,1個外部因素,3個國內經濟的變化,1個是社會變化。”
核心技術 VS 應用技術
把握中國市場性格,科技賦能堅持“羣眾路線”
“美國人根本不關心中美關係,中美貿易戰本身也不足為懼。”
何帆分析説,第一,特朗普沒有戰略,他是一個關注季度KPI考核的霸道總裁。這種人擅長在短期之內集中能量,瞬間引爆,但難以長期集中注意力執行戰略。第二,中美之間是一個基於價值鏈的貿易,貿易戰只會兩敗俱傷。中國不會重蹈上世紀八十年代時日本的覆轍。何帆解釋説:“日本的問題在於,泡沫經濟崩潰之後,採取的一系列錯誤政策;而且他們太規矩了。中國不一樣,中國人從生下來那一天都想要當老大,每一箇中國人天生就是企業家。”
所以,中國既不能低估特朗普打贏一場貿易戰的決心和力量,但也不能高估他的戰略判斷力和執行力。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中美關係的轉折點已經出現了。
一方面是不同國家對全球化進程的分歧——變革的方向加上變革的速度才共同決定變革的收益。這鑄造了新的圍城——車上的人想緩緩,車下的人拼命往上擠,特朗普現象已經證明美國出現了一批想下車的人。
另一方面,美國確實對中國有所提防。但並不焦慮核心技術優勢的喪失,而是擔心中國特色的民情和體系使之在技術應用方面跑得更快。畢竟恩格斯説過,社會需求對技術進步的推動比10所大學都大。何帆笑着説:“這話放在中國,還得改成,社會需求對技術的推動至少比100所大學都還要大。”
美國對這一點有很清醒的認知,它能崛起也是得益於“流水線”,而不是發動機。
在當時,流水線只能出現在注重效率的美國,歐洲的公共交通已經很發達,並且社會分化嚴重,貴族和平民不會消費同樣的出行產品,這就導致歐洲汽車廠商只能小批量、定製化的生產,藉助這一契機,美國一躍成為“車輪上的國家”。
同理可證,中國想要在信息化時代勝出,關鍵是找到“新技術的應用場景”,走羣眾路線。
**具體説來有3個步驟:選擇,適應和改造,這種方法也可以稱為:尋找邊緣。**例如極飛,不斷試錯之後,才找到農業無人機的市場定位——中國農民跟中國的城市消費者有一點很類似,他們很樂於嘗試新鮮事物,擁抱科學。
“農村的留守老人都説,現在如果沒有機器輔助根本做不了農活,”何帆補充説,“極飛在新疆的經驗如果成功,中國的農業完全有可能趕超發達國家,局面一旦打開,前景會非常廣闊。一定要堅持羣眾路線,要想清楚誰能從中獲益,他們會反過來幫助你成長。企業要有潛力創造出一個全新的生態系統才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因為孤軍奮戰在變化的時代風險性太高。”
話雖如此,但坐擁1000萬用户的ofo為什麼陷入困境呢?
何帆回應道:“第一,共享單車的場景太單一,羣眾路線不是説人多就行,不能變現的數據就是偽數據,是資本生造出來的,沒有縱深的應用場景;第二,共享單車的遊戲只是中場休息,這麼多小黃車,歸誰?有沒有可能出現一個新的企業,新的商業模式?現在還不到蓋棺定論的時候。”
城市收縮 & 社區重建
小而美將成為時代的“隱形冠軍”
“硅基文明崛起的時代,互聯網就是新的城市,城市就是曾經的鄉村。”崇尚生命力和顏值的城市新物種正在形成,要實現它們,自下而上的力量和審美創新的能力都必不可少。
多核心城市的趨勢,帶來了兩個顯著的現象:一是收縮,二是顏值革命。
各種信號正提示人們,超級大城市輻射周邊的模式已經失靈了——土地流標;很多標杆性的房地產企業紛紛改名。在東莞和義烏,何帆找到了城市精明收縮的成功案例:“這些城市規模雖然變小了,卻沒有凋敝,反而變得更有活力、更加宜居。”
這些“沒有圍牆的城市”包容着很多在夾縫中小心翼翼生存的草根企業家,他們擁有在艱難環境中求生的能力,迅速利用機會萌芽的能力,一種自下而上的頑強力量。這些力量藴含在千萬“螞蟻商人”身上:雖小但美好而靈活,雖卑微卻是“隱形冠軍”的搖牀。
另一個例子是,原本在城市黃金地段的步行街和商業中心開始衰落。中國城市正在爆發一場“顏值革命”。
在互聯網時代,小眾才是主流——越是在自下而上的力量得到尊重、得到賦能的地方越容易爆發審美力的創新,越容易在混亂中湧現出新的秩序。**從這個角度上看,老城、舊城和城中村或許是最有可能在“顏值革命”中獲益的區域。**因為互聯網會減少它們在硬件上的劣勢,通過技術為這些生活氣息更加濃郁的地方賦能。
與小而美的城市相對應,人們可能會建立崇尚平等與合作的新社羣。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重建社羣的新變量呢?
“這是一種由多股力量彙集而成的激流。第一種力量是豐裕社會,第二種力量是擇鄰而居,第三種力量是網絡連通。”
何帆告訴筆者,中國的經濟發展是斷代的,直接從物質貧乏的時代跳躍到經濟高速增長的時代,這兩個時代,人們信奉的都是個人主義,所謂的“狼性文化”,對競爭習以為常,卻學不會集體協作和公共生活。“我們每個人都像是被連根拔起,然後被甩到空中的人,你有真正的故鄉嗎?從哪裏去找到歸屬感呢?那一定是社羣,但不是人家建好你再加入,而是要先往裏面存錢,再從裏面取錢。”
何帆以阿那亞為例子解釋説,隨着人們自由度的增大,內心會生髮出越來越強烈的公共生活的慾望。這種新的平等社會跟《鄉土中國》中描述的熟人社會不一樣,也跟廣場舞羣體、粉絲羣體的科層制不一樣。它的本質就是一羣陌生人到了一起,並不斷髮生相互交往,然後大家懂得如何互相妥協,達成集體行動。
擱淺而亡 VS 涅槃新生
標準化的批量應屆生將成為新時代的棄兒
身處在轉型中的人們面臨着諸多風險,得把安全帶繫好。2019年,潮水降落之後,會有兩種現象:
第一種,很多魚因為缺水死掉了,海灘上一片屍骨;
第二種,一些魚開始長出來四條腿,然後開始上岸,最早的兩棲動物開始出現了。
未來收入水平最低、就業最困難的恰恰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他們缺乏工作經驗,在大學裏學到的知識一出校門就會過時,他們尋找的工作是最容易被人工智能取代的。
何帆告訴筆者:“教育依然很重要,但高考就不那麼重要了,這是兩個概念。我們不能狹隘地理解教育,知識改變命運是對的,但高考改變命運卻未必。其實很多年輕人的人生規劃,難道不是在現實面前撞得粉碎嗎?越來越多的人專業和職業不對口,那他們大學四年的時間不都浪費了嗎?”
年輕人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去尋找新物種,轉型過程中很容易出現新興企業、新興行業,這才是新一代年輕人應該抓住的機會。每個人的家庭背景不盡相同,但逆襲之路的通行證已經不再是一直文憑。年輕人的當務之急,是想清楚自己的興趣是什麼,因為這是迸發激情的必要條件,同時還要有一點天分,還要跟社會的需求以及價值觀相匹配,否則自以為的光明大道,到頭來卻發現是死衚衕。
未來最成功的人士終身學習者,跟有沒有上過大學沒有太大關係。
注:文中引用內容全部來自中信出版集團《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