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火爆日產大劇：戈恩的“小房間”_風聞

《全球眼近距離觀察日本》系列之二

2003年，時任日產汽車高管戈恩曾説過，因為他是外國人而遇到種種阻礙，如果他是日本人，在日產的成績會更加耀眼。他沒有想到，15年後他的命運會變得暗淡無光。

據《華爾街日報》1月15日報道，戈恩的妻子的九頁信函公開，她在信函中表示，戈恩11月19日被逮捕以來一直被關押在東京的一家監獄，戈恩與律師交談的機會有限，且體重在兩週時間裏幾乎減少了七公斤（超過15磅），原因是被拘留在惡劣的環境中。

信函顯示，戈恩妻子的目標是她所説的檢方在此案中使用的不恰當方法。戈恩的妻子寫道，在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檢方每天數小時審問戈恩，“恐嚇他、訓斥他、斥責他”，目的是迫使他認罪。

戈恩的經歷或多或少讓人看到了日本社會對外國人的真實態度。

1

“成本殺手”扭虧為盈

從1991年到1999年，日產汽車公司連續7年虧損，揹負債務高達21000億日元，市場份額由6.6%下降到不足5%，公司瀕臨破產。

1999年5月28日，雷諾按照每股400日元的價格，以48.6億美元收購日產汽車36.8%股權，以7660萬美元收購日產柴油車公司22.5%的股權，另外，雷諾還以3.05億美元收購了日產在歐洲的五個財務子公司，這樣，雷諾花了52億美元完成了對日產的收購交易。

收購日產後，雷諾共有17人進入日產高層，分別進駐各個重要部門，其中，卡洛斯·戈恩進入日產董事會，並擔任首席營運官。在素有“成本殺手”之稱的戈恩的領導下，日產僅僅用了兩年的時間就扭虧為盈。在2000財政年度（2000年3月到2001年3月），日產汽車實現了27億美元的贏利；在2001財政年度，公司綜合營業利潤達到39.2億美元，綜合税後純利潤29.7億美元，工廠運轉率由51%提高到75%。日產公司“由一個掙扎的企業，變成了一個健全的企業”。

戈恩在日產工廠視察。（旁邊日本人冷漠之情溢於言表）

2

內外有別

戈恩大概沒有想到，外國人的身份會讓他被日本人毫不猶豫地指控和監禁，力度遠遠大於其他企業承認有生產問題的日本人。

而日本媒體，從2018年11月19日開始，直到12月26日，一直以“嫌疑人戈恩”報道有關消息。部分媒體如《讀賣新聞》，更報道所謂“日產前員工的憤怒”——戈恩“用公司的錢彌補個人投資的損失，那為什麼要裁員？”互聯網上更是壓倒性地大罵這個外國人，並且把一起日本近年的醜聞歸結為“外國人來搗亂”的結果。

然而，這還僅僅是在被檢方指控，沒有定罪的情況下。日本媒體和民間的態度基本認為：對戈恩的指控是真的，他罪有應得。

日本人或許是世上最愛道歉的民族，但也一定是最愛逃避的民族。每當一場醜聞出現，公司領導在新聞發佈會上，以高度標準化的道歉語言，和不看正面難以辨別身份的鞠躬，完成一起公關行動。

然後，幾乎一切照舊，彷彿沒有發生過，尤其是市場侷限在日本國內的時候。有醜聞和沒有醜聞幾乎沒有影響。

這其中既有日本市場內高度封閉，企業間無法因質量醜聞立即替換供應鏈的原因，更有一個日本此前難以啓齒，也鮮為人知的原因：日本人對日本人是寬容的，對外國人是嚴厲的。

直到2008年，他們在美國爆發“高田汽車安全氣囊質量問題”醜聞。日本企業這種因為高度封閉的內部循環，才第一次真正曝光在世人面前。事件處理共消耗了近8年時間。期間高田公司的“底氣”就在於背後的日本汽車企業市場，長期封閉的技術市場令高田的安全氣囊被美國和世界視為殺手，在日本汽車上卻不可或缺。最後沒有人被逮捕。

大名鼎鼎的三菱汽車，堅持幾十年如一日地隱瞞汽車安全隱患問題，造成多人傷亡。而2016年那場三菱汽車、鈴木汽車接力承認尾氣造假醜聞。2008年、2015年、2017年、2018年神户制鋼造假、新幹線材料不合格、三井公司建築傾斜，旭化成建築公司偷工減料，某化工噴塗業者的異常癌症發生率。

這些，沒有鋪天蓋地的持續報道，沒有羣情激憤的網上關注，更沒有對企業負責人的逮捕和審判。

頂多就是一場以高度標準化的道歉語言，和不看正面難以辨別身份的鞠躬，完成一起公關行動。

然後一切隨風而去，人家都鞠躬了，你還能怎樣？

畢竟當年的一系列日本工業污染疾病，幾乎沒有人獲得賠償。也沒有人被捕被審判。或許在日本人看來，這些數據造假乃至不過死亡幾個人，並不算大事件。

如果不是日本人，就麻煩了，儘管戈恩的案件疑點重重，但他必須被逮捕。

本次事件中指控戈恩的西川廣人，在記者會上表演鞠躬，從日本檢方的行動上看，他居然是清白的。逮捕不久，西川高升日產董事長。而2018年12月7日，儘管檢方發現西川等人聲稱的虛報收入證據在有相關程序下責任人西川的認可簽字的，但西川僅僅因為表示自己不知道所謂“戈恩的真相”便撇得一乾二淨。 

也就是説，戈恩的一切都是企業內部包括“舉報者西川”親自認可的，可是現在，西川等人不但聲稱戈恩是虛假報告和隱瞞收入，而且他們的簽名在日本檢方眼裏毫不引起懷疑。

或許，這就是日本人一直講的“規則”。

3

令人懼怕的“人質司法”

戈恩案件目前已經發生了50天，這50天裏他事實上一直處於有罪推定的與服刑無異的監禁狀態。這就是日本人也頗為懼怕的“人質司法”。

正是在這種可以無限期提出罪名，予以調查監禁的“人質”司法下，日本保持着99%檢方勝訴的超高比率。12月18日，法國媒體報道，法國AFP新聞前東京分局局長飛利浦·列斯接受採訪，表示戈恩遭遇的監禁，“酷似我40年前在波蘭的遭遇”，並表示，正是日本警方和檢方這種對被告的認罪逼迫，“才保證了日本檢方99%這種比蘇聯更高的定罪率，史達林時代的蘇聯也無法與其相比”。

日本監獄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在2011年311大地震後，東京電力公司的虛假會計賬目被發現，但是沒有人被視為嫌疑人，沒有人被逮捕，儘管偽造上市公司賬本是通行世界的罪名。而這在當時，由一線政府機關對東京電力公司進行交涉指揮的情況下，東京檢查廳不可能不知情，只是不願意行動罷了。

這次面對缺乏證據、來自日本人的檢舉請求，日本警察毫不拖延，上演了一場秘密逮捕的“拿手好戲”。

11月19日，在日本警方和日產內部反對者（舉報者西川為代表）的策劃下，對一切毫不知情的董事長戈恩，以為此行去日本將是一場談妥關於退休報酬的愉快旅行。在機場內部，便被沒有逮捕令的日本東京地方檢察廳特別搜查部攔住去路，在欺騙他前往警察部門“瞭解情況”後，戈恩被輕易地以日產方面提出的指控申請了逮捕令，開始了3次被逮捕，至今已經達50天以上的“調查監禁”。

正是這種極為原始的辦案方式，讓戈恩陷入認罪和不認罪都無法證明清白的境地。這一切或許暴露了日本司法的野蠻與原始：秘密逮捕，有罪推定，無限期的人質型指控和監禁，對外國人的不公正。

為什麼説是缺乏證據的指控，首先，在11月的兩項罪名逮捕後，12月中旬的延期請求被東京法院拒絕，當日媒體報道，東京檢查官居然表現的“怒不可遏”並立即申請了第3項罪名逮捕戈恩。

面對世界媒體的震驚，當晚，東京法院罕見地發表聲明解釋為何拒絕延期，耐人尋味地説“在日產相關人員的配合調查下，我院判斷其聲稱戈恩犯有的嫌疑是出於臆斷，因此，我院不能認可延長調查監禁的要求。”

 為什麼在法院認定為日產方面臆斷的情況下，檢方還是基於日產的指控提出第三個罪名？為什麼法院要在認可第三個罪名不到一週的12月25日，表態同意保釋？

12月25日，聖誕節，距離戈恩被第3次逮捕不過3天。那一天日本股市大跌，跌得突然而嚇人，好像日本人吃的芥末一樣刺激。

但這場跨年好戲還沒有結束，峯迴路轉，隨着日本股市的回升，漲幅居然創下新高，日本檢察官們似乎也擺平了一切問題，媒體開始多次報道稱“前董事長戈恩侵吞企業資金”。

2019年12月28日，一個看似毫無關係的沙特土豪浮出水面。據報道，他就是那個幫助戈恩接受日產公司資金，用以彌補戈恩個人投資損失的人。

面對新年和監禁到期的臨近，檢察官在12月31日再次申請延長監禁，並獲得批准。

或者，這就是他們準備給戈恩的新年禮物：延長監禁的通知。

4

戈恩究竟犯罪了嗎？

那麼，在看到日本法治的問題的同時，我們簡單地分析下：戈恩到底犯罪了嗎？

2018年11月第一次和第二次逮捕，無論檢方還是高舉道德大旗的躬匠西川，都一直以戈恩瞞報收入涉嫌逃税為由，媒體更是一種煽動的口吻稱呼為“嫌疑人”。直到12月25日，東京法院的關於拒絕延期的聲明，事實上承認這是虛假的指控。媒體也在第2天開始，以“前董事長”稱呼戈恩。

戈恩的妻子在信中寫道，在沒有律師在場的情況下，檢方每天數小時審問戈恩，恐嚇他、訓斥他、斥責他，目的是迫使他認罪。

如果公開的報道無誤，基本可以肯定的是：戈恩沒有逃税，其多年的高額收入也是日產內部認可下的合法收入。至於質疑其侵吞公司資產為個人房產等同期指控，也可能是日產方面的一面之詞。

但是，正如日本法院含蓄袒護日產的態度，這種步入司法的一面之詞，在幾乎被承認為誣告的情況下，日本人毫不在乎地以一項新的罪名逮捕他——“違反董事責任損害公司利益罪”。這個罪名是用於控告對公司董事的罪名，目的是維護股東利益。

而在日本，已經沒有多少個人股東，公司普遍通過相互持股，和法人機構買賣股票。這種特殊的情況，讓日本個體在創業市場上勢單力薄，也讓日本企業間的合謀變得心照不宣。

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日本市場上對醜聞的國內企業往往極為寬容。

由此或許可以發現一個巨大的陰謀，戈恩不是代表一個人，很可能是代表了幾乎所有外國投資者和經營者，他們不享有和日本人在經濟市場上平等的法律地位，而這也是本次事件對我們最大的啓示。

據報道，戈恩在退休條件裏，包括個人獲得一點日產的股權。這篇報道在不久便和戈恩受邀請前往日本談判退休待遇的報道一起，被淹沒在對他“逃税”的信息轟炸裏。或許這就是他唯一被日產決定推給東京檢察廳的原因。

至於現在指控他違反董事責任，具體內容據説是指示轉移企業資金給個人彌補投資損失。筆者以為，目前的信息更多表明：這極可能是日產和東京檢察官為了面子和避免報復，必要把戈恩至於死地的手段。

不過，由於一起的程序都是日產內部完成的，如果全面追查，乃至曝光在法院和媒體下，日產內部難免有人牽連。但固執的東京檢察官，有意無意都不會輕易放棄追查，而明哲保身的東京法官也會以一種超脱的態度面對各方，好戲或許就在2月可以迎來高潮。

對此，我們選擇一起吃瓜！

而馬克龍早就表示“此事不會影響法國雷諾，和日產與三菱的汽車聯盟關係”在一旁已經吃瓜快兩個月了。

不知此時的戈恩在獄中裏如何，或許他需要日經指數再次大跌，跌得越狠越好。

文| 全球眼觀察員 木下新輝 發自日本

(本文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全球眼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