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的2018·困境篇_風聞

2018年的影視圈，人人圍着“好演員”和“演技”兩個關鍵詞，聊得好不熱鬧。

優質新生代開始有能力獨挑大樑；

實力中生代在口碑之作中刷新觀眾審美；

老戲骨也成為了品質之作的標配。

甚至，流量們亦開始張口閉口以演員自居，展示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上進心。

▲大冪冪的話術又進步了

轉變背後，是觀眾消費心態的調整。

電視劇方面，流量偶像、網文IP、大咖效應等爆款套路漸漸失靈。

熱血男頻劇接連啞火，古裝大女主不再一呼百應，重量級精品劇也在爽劇“大保健”前敗下陣來。

電影方面，全明星陣容、特效大片、國際大導等票房靈藥效力不足。

搞明星拼盤的多是洗錢爛片，吹噓7億投資不如切中現實關懷，大導紛紛自我重複的同時，年輕導演卻迎來口碑票房雙豐收。

▲國片之恥《大欺詐》

觀眾對於什麼是“好看”的影視作品，有着越來越高的鑑別能力以及更加自信的自我判斷。

觀眾品味變好了，好作品接連湧現了，輿論對明星要求更高了。

看似，屬於好演員的春天真的到來了？

在看過了《演員的2018·春天篇》充滿希望的總結，我們也不妨來回顧一下2018年演員們的困境。

01. 老戲骨

2018年諷刺性的一幕莫過於——

徐崢説完“好演員的春天來了”，不久濮存昕接受採訪時表示：“我演的東西沒人看。”

這兩句話，就像是2018年度演員寫照的上下聯。

當時，濮存昕主演的話劇《哈姆雷特》在北京舉辦完最後一場演出。

事後記者問他：您未來是想一直做舞台劇，不拍電影了嗎？

濮存昕連忙否認三連，表示自己在娛樂市場沒有了位置——

我沒有機會

我演的東西沒人看

娛樂市場沒有我的活

再用拒絕三連，表示不會再拍影視作品——

不要被騷擾

不要被捉弄

我不需要

兩位優秀演員的話，誰更能代表演員的普遍真實情況？

徐崢正值壯年，是引領行業的電影圈新貴。

説這句話之前，他憑藉《藥神》達到了事業和人氣的頂峯，繼導演身份之後，演員和監製身份也得到了獎項與票房的認可。

説這句話之時，他擔任《我就是演員》的導師，表演競技場的氛圍濃度，足以激發他發表這樣一番樂觀預判。

而已經年滿65歲的濮存昕，距離主演上一部電視劇《推拿》已經過去了6年。

消失於大眾視野之後，他專注於人藝話劇演員的身份。

一心撲在《李白》、《原野》、《李爾王》、《茶館》、《哈姆雷特》等話劇經典名作上。

話劇舞台對他來説，“是最自在的，最能顯示出人生的價值。”

▲濮存昕飾演的李白，風骨俊俏

千帆閲盡、不求名利的他，遠觀着影視圈的熱鬧與浮躁，自然不太想爭取，與之親近。

濮存昕這段被熱議的話，我們得分兩個層次來看。

首先，沒有好戲拍、演戲沒人看，確實代表了現在很多老戲骨的普遍困境。

馬思純之前一直被外界認為，是靠蔣雯麗的關係才拿到了好資源。

但她在一次採訪時吐露實情：“我小姨都快沒戲拍了，她特別想演電影但是找她的就只有電視劇。”

誠然，蔣雯麗用年齡跨度極大的《正陽門下小女人》證明了自身的強大實力。

但在大銀幕上，除了15年《師父》裏的驚豔亮相，再難有重量級的角色。

即使大牌如陳道明、陳寶國，你能想到的主演代表作也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鐵三角”張國立、張鐵林和王剛，給外界的感覺似乎已經變成了主持人、綜藝咖和鑑寶專家。

有戲拍的老戲骨，要麼像金士傑、倪大紅、趙立新這樣葷素不忌，在各種流量IP劇、國產爛片中為小鮮肉抬轎。

▲倪大紅堪稱老戲骨中的戰鬥機

要麼就像李幼斌一樣，出了《亮劍》、《闖關東》這種國民劇後，接下來再難遇到一個像樣的劇本，導致已經退休的錯覺。

在一眾老戲骨中，李雪健接戲的頻率和質量算得上體面。

他演技質量有目共睹，德藝雙馨人人誇讚，但是離年輕觀眾的喜好似乎越來越遠。

在去年改革開放獻禮片的浪潮中，李雪健主演的《北部灣人家》豆瓣評分人數不足。

儘管有知名編劇劉靜（代表作《父母愛情）操刀，這部講述退休老夫妻日常的故事，也無法像隔壁明星班底的《大江大河》那樣取得年輕人的關注。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四年前的《嘿！老頭》身上。

這部主打關懷老人的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獲得了飛天獎最佳劇集，李雪健憑此獲得金鷹最佳表演藝術獎。

開場幾分鐘的喝酒戲份被各種品讀和膜拜。

一般演員表現酗酒後遺症，可能手抖兩下就完事了，但是李雪健卻有一系列豐富的動作設計。

手抖到什麼程度才足以刻畫人設？

抖到杯子撞得哐當響，抖到杯底酒都被灑出來，抖到玻璃杯磕得牙齒疼。

但是老頭不服輸，最後他將小口玻璃杯換成敞口搪瓷杯，用毛巾綁着不聽使喚的手，才終於把酒送進了嘴裏。

其間，喝不到酒的氣急敗壞、毛巾掩面的哭泣，都演活了一個嗜酒老頭的“倔脾氣”和獨居的淒涼。

但是與演技和口碑不匹配的是，《嘿，老頭！》的收視率未免尷尬。

開播當晚，在北京衞視和東方衞視的收視率分別排在當天同時段的第5和第12位。

冠軍則是教主和陳喬恩主演的羞恥度爆表的《錦繡緣華麗冒險》，收視率高達2.601。

是不是老人戲徹底失去了市場？是不是覺得老戲骨們處境悲涼？

但同情他們之前我們也該看到事實的另一面。

好演員沒戲拍，很多時候是寧缺毋濫。

就像濮存昕那句“不要被騷擾，不要被捉弄”，是對浮躁影視圈的自覺抵抗。

曾經我們很愛看一個老人演的戲，他的名字叫李保田。

演的歷史戲説、傳奇人物是一絕，《宰相劉羅鍋》和《神醫喜來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老爺子與年輕的沈傲君演CP竟然毫不出戲

但最近出現卻是因為一張流淚的照片，被人解讀為老戲骨沒戲拍的淒涼晚景。

我特意去看了這期《魯豫有約》，才知道他哭，只是因為對父親心存愧疚，跟現狀沒有半毛錢關係。

實際上，現在生活中的他熱愛藝術、堅持學習，講話乾脆、思維敏捷，心態十分年輕。

李保田創作上的嚴苛，讓他成為了別人眼中不好相處的人。

他因自己主演並藝術監製的電視劇《欽差大臣》擅自注水，而將對方告上法庭。

於是對方在反擊他時給他列了數條罪狀，給他戴上戲霸的帽子。

如今，他覺得戲霸也沒什麼不好，説明態度較真，起碼還算是一種質量保證。

他信奉“好戲多磨”，而現在影視作品的創作速度和態度讓自己無法適應。

最後出來的多是湊合的破爛。

正是這些層出不窮的破爛，造成了影視市場的虛假繁榮。

每年投拍的影視項目那麼多，噱頭十足的大製作也不少。

等到年底總結回顧時，發現不是注水就是撲街，讓人滿意的屈指可數。

於是，在影視市場急速擴張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老戲骨，選擇淡出和離開影視圈。

這種選擇，有大環境的被動，也有個人的自覺堅守。

這樣看來，究竟是觀眾拋棄了他們，還是他們拋棄了觀眾？

02. 中生代

2018年，任素汐、章宇、譚卓等一眾演技派的翻紅，引發了觀眾對好演員前所未有的渴求與讚美。

也為我們在眾聲喧譁中贏得了一點關於演技的探討空間，和對好演員的審美空間。

我們應當相信，正是這種輿論趨勢讓頂級流量們開始有危機意識。

於是2018年，也成了所謂的流量轉型年。

楊冪為了《寶貝兒》甘願扮醜，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誠意；

李易峯在《動物世界》裏表演及格，貢獻了不錯的情感戲；

張藝興遇到了《一出好戲》量身定製的角色，進步肉眼可見。

當然也有《武動乾坤》裏為治面癱變油膩的楊洋，《歐洲攻略》裏為了擺脱傻白甜扮性感失敗的唐嫣。

只是這些平庸的嘗試和完成度，實在無法匹配“轉型”一詞所具有的力度。

在我看來，轉型不是演員一時興起，不是變相地迎合市場。

而是一次與過去的徹底決裂，一次表演風格的再定位，一次持久的自我糾正。

早期代表有張曼玉，從港姐花瓶到傳奇影后，氣質和演技仿若脱胎換骨；

近期代表有王傳君，從關穀神奇到文藝小生，挑戲品味實現質的躍進。

▲2016《羅曼蒂克消亡史》、2018《我不是藥神》、2019《英格力士》

內心對錶演有了深刻的認知與信仰，自然會鏡面投射般地反映到作品上去，而不是靠角色反差來製造轉型的錯覺。

更不是靠幾個國際電影節提名，靠自辦自領的海外野雞獎，靠拿幾個水帝水後的獎盃，就可以擠進德藝雙馨人民表演藝術家的席位。

享受了流量紅利，還要來跟真·演員搶獎盃？

也太貪心。

▲該領的不是金掃帚麼

當然，市場的潮水總是有對流的。

一邊，流量們演倦了流量劇開始尋求大銀幕機會，另一邊，厚積薄發的實力派開始進軍流量劇市場。

在《春風沉醉的夜晚》《Hello！樹先生》《暴裂無聲》《我不是藥神》等眾多高品質電影中貢獻精彩表演的譚卓，最終被大眾記住卻是因為《延禧攻略》中的高貴妃。

這是一個天姿國色但飛揚跋扈的女人，角色功能相當於《甄嬛傳》裏的華妃。

但説實話，譚卓沒有做到蔣欣那般精準的尺度拿捏，也沒有塑造出人物該有的矛盾性。

她光顧着狠和剛，與大豬蹄子之間卻完全未能建立起情感互動。

所以，哪怕將她的死亡設置得再悽慘，也無法產生年世蘭那般命運唏噓之感。

最終除了滿屏表情包，高貴妃還剩下了什麼記憶點？

轉投市場懷抱的男演員，還有一年之間由紅變黑的週一圍。

實力派翻紅要靠十幾年的作品積累，但是口碑崩盤可能只在一夕之間。

作為曾經驚豔了章子怡、舒淇，征服了陳可辛、陸川的氣質演員，週一圍在奪冠之後，卻接連出現在低分偶像劇中。

《創業時代》裏的過火表演，《你和我的傾城時光》裏格格不入的客串，讓人開始質疑：週一圍的演技真有那麼好嗎？

而他戲裏戲外的強烈個人風格，也逐漸演變成了觀眾口中的“套路”和“油膩”。

這是實力派迎合市場後的必然代價——碰到爛劇本、破壞神秘感、接受輿論審判……

台上台下每一次不盡人意的表現，都可能成為觀眾拉你下“神壇”的機會。

黃軒、翟天臨乃至胡歌、陳坤們，都躺在被監督的名單裏。

如果説，中年男演員的危機是“被油膩”，中年女演員的危機就是年齡。

她們既要面對新人的衝擊，還要正視歲月的痕跡。

畢竟，現在電視劇裏追中年大叔的，都是90後的小姑娘了。

而若無防腐劑般的美貌，或許還會喜提同輩男演員的媽。

▲比張嘉譯大9歲的宋丹丹，在《美好生活》中飾演他媽

對於中年女演員來説，無論保養得當還是老態初顯，無論是兼顧家庭還是單身萬歲，無論是三金影后還是萬年女配，她們可選擇的餘地都在急劇減少。

中年本該是女性內心最充盈的階段，也是演員能詮釋複雜角色的階段。

但是大量同質化的戀愛戲碼，讓中年女演員在姐弟戀和離婚婦女中來回打轉。

也難怪許知遠會對着肥皂劇中的女神俞飛鴻，一聲嘆息。

中國並不乏有成熟魅力的女演員，缺的是一部價值觀跟得上時代的女性題材電視劇。

可現代戲中寥寥無幾的職場劇、商戰劇，最終還是逃不過變相瑪麗蘇，以及販賣年齡焦慮、中產成功學的奇怪價值觀。

▲《北京女子圖鑑》

急得網友只好腦補出了一部《淑女的品格》，演員、海報、預告都自己做好了。

▲被楊天真投拍了，陳數將出演

網友越是有才，也越暴露出影視市場體量在急速膨脹的同時，編劇人才和原創能力卻遠遠落後。

8012年了，我們仍在孜孜不倦地翻拍，拍爛了的古裝IP仍舊是資本的最愛。

所以，周迅、章子怡、湯唯這些華語頂級女演員好不容易轉向小熒幕，但無不例外都只能選擇古裝宮斗大女主。

幾個月前，周迅在《如懿傳》前兩集演少女被大肆羣嘲。

誰都知道什麼年齡演什麼階段的角色，但是面對巨大的收視壓力，前兩集沒有周迅出現又會是什麼後果？

演員再大牌，終究還是最被動的職業。

年齡錯位、題材落伍，這是中年女演員面臨的兩大難題。

當然，如果你有嶽麗娜老師那樣的“思想覺悟”，光是裹腳布電視劇就夠吃一輩子的。

03. 新生代

今年，央視評選的新四小花旦和新四大小生已經出爐。

四小花旦分別是張子楓、文淇、張雪迎、關曉彤；四大小生則是劉昊然、彭昱暢、吳磊、胡先煦。

還算是人氣與作品的雙重考量，沒有引起太大爭議。

既有獎項傍身的天才少年，也有童星出道的潛力股。

尤其彭昱暢、張子楓和文淇，三個人年紀輕輕就得到了金馬的蓋章和肯定。

在此之前，85後花旦（攜手流量小生、歸國四子）開啓了流量時代，從此軋戲、緋聞、摳圖、水軍、熱搜成為娛樂圈常態。

與這些讓人失去希望的前輩們相比，新生代小生小花們展示出了更高的天賦和更真實的人格。

當然也不是沒有崩盤的危險。

比如接連出演了《阿修羅》和《鬥破蒼穹》的吳磊，用《鳳囚凰》和《甜蜜暴擊》給我們暴擊的關曉彤，還有轉偶像路線後要靠5年前舊作《狗十三》挽尊的張雪迎……

等到他們長大成熟，會不會又跟前任流量如出一轍？

畢竟，楊冪也曾是靈動的郭襄，楊洋也曾是清爽的寶玉，歸國四子在EXO時也算唱跳俱佳真男神……

隨着他們步入舞台中心，被資本裹挾，被過度曝光，被粉絲寵得找不到北。

好好的純真少年們都在流量時代“變了異”。

▲是誰“弄壞了”純真少年？

流量時代，也是資本幕後操控的虛假時代。

選秀節目可以內定，演員人設可以定製，投票獎項排行榜毫無公信力，收視率和網播量統統可以造假……

於是，小花一番劇有700億的播放量，新人偶像有1億+的微博轉發，流量新專能在美國iTunes甩Lady Gaga幾條街；

於是，大眾印象被虛假的數據引導，粉絲在假象中高潮，流量本人也相信了自己是靠實力講話。

於是，一批又一批的偶像被快速催熟，被急不可耐地輸送到演藝圈、綜藝界，成為快消市場的賺錢機器。

而演戲，也成了門檻最低的一件事。

不僅唱歌跳舞還沒練好的新流量，被送往偶像劇裏擔綱主角；

就連各路網紅也要登堂入室，在鏡頭面前暴露那張失去PS庇佑的路人臉。

▲左邊：楊超越、鞠婧禕、蔡徐坤；右邊：“豆瓣女神”南笙，“唱吧紅人”破破，“抖音彩虹美女”張天韻

來不及訓練，管不了基本功，只要你有流量，趁熱趕緊上。

但説到底，演員也只是演藝圈和娛樂圈的其中一環，大環境決定了他們成長為什麼樣。

在一個急功近利的環境下，正在進入話語中心的新生代們會不會繼續命運的循環——

演員活成流量，流量變身演員？

要打破這種詛咒，就必須拂去市場的泡沫，改變遊戲規則。

讓心有堅守的老藝術家不必退出市場競爭，讓順勢而為的實力派有個更加清明的切磋舞台，讓業務繁忙的小年輕腳下有堅實土地頭頂也能有燦爛星空……

也許，當我們觀眾培養出更加敏鋭的嗅覺，不再被資本牽着鼻子走，就是讓這一切到來的關鍵。

2018年，我們總是一邊樂觀高喊“春天來了”，一邊為好演員的困境憤怒疾呼。

但願以後，春天的新芽可以突破困境的牢籠，長成散播希望的參天綠色。

到時候，我們作為觀眾也可以不用活得像個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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