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一位英國女士在山東的奇妙見聞_風聞
中华书局-中华书局官方账号-2019-01-17 07:32
1881年,英國人伊莎貝拉·韋廉臣隨丈夫韋廉臣從煙台出發開始了前往北京的長途旅行。到達濰縣時,接受了當地一位貴婦人的邀請,前往其家中做客。在《中國古道:1881韋廉臣夫人從煙台到北京行紀》一書中,韋廉臣夫人記錄了這次做客的經歷,描述了她眼中山東一個女性家族的境況,細膩而真誠。
在當地一個富裕家庭做客
在此之前,我曾經遊歷過濰縣,在城牆環繞着的縣城裏,結識了很多不同背景的朋友。因此,在我到達濰縣之後的那個晚上,我派了一個隨從將我的名片送到一個朋友的家中,通知她我已經來到了這裏。不久,這名隨從就回來了,並且給我帶回了一封書信。這是那家的女主人寫給我的,她請求我原諒,因為身體原因,她沒有能親自來歡迎我的到來,並且因為家中有人生病,讓家裏亂作一團。她誠摯地邀請我,是否能在第二天來她的家中作客,如果我能蒞臨寒舍,她們將萬分高興。
濰縣白浪河沙灘大集
第二天一大早,由一匹漂亮的騾子拉着的小馬車就來到了旅店的院子裏,這是來專門接我去那户人家作客的。隨車而來的,還有一位這家女主人的隨身女僕。這名女僕有45歲左右,非常精明能幹。她告訴我,她家的女主人擔心我忍受不了馬車的顛簸,還派了她私人的轎子前來,由一個扈從在前方開路。之後詢問我是喜歡坐馬車,還是喜歡坐轎子。我選擇了坐馬車。於是,那位扈從從馬車前面拿出一個長條凳安穩的放到輪子旁,我就踩着長條凳,方便地登上了這輛小馬車,坐在了馬車的前面。
在中國,這種小型的馬車是一種比較私密的個人交通工具,前面的座位因為視野開闊,是主人或者尊貴的客人的位置。那名女僕自然只能坐在馬車的後面。整個馬車是蓬起來的,在車棚的中間位置,開有一個窗户,窗户上鑲着玻璃,玻璃後面還有窗簾。在我們上車的時候,馬車發出輕微的吱吱嘎嘎的聲響,待坐穩之後,車伕很誇張地拽着騾子的繮繩,大聲吆喝着騾子往前駛去。縣城的街道是用石條鋪就的,馬車走在上面,在經過這些石條的接縫處的時候,必然會有震動顛簸的感覺,這怎麼能讓人舒服呢?不過,坐在馬車上走馬觀花地環視兩旁的店鋪,以及街上的各色人等,也是一種比較愜意舒適的享受。
晚清時期街頭上的馬車
在街上遇到的人羣,對我們都非常的有禮貌,這自然不僅是對我這個外國婦女,更可能是因為這輛馬車主人家庭的社會地位,在這座縣城中非常地顯赫。依照當地人的説法,在她家門口豎立的旗杆,是縣城中最高的。根據中國社會的傳統,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如何(當然是指男性),並不單純取決於他的錢袋是否足夠飽滿,甚至可以説最主要不取決於他是否有多富有,而在於因為他的某種特別的功德和成績,被允許在他家的大門前豎立一對旗杆,這一對旗杆越高,顯示其社會地位和影響越大,這種旗杆表面刷着紅漆,有點像帆船的桅杆。
在乘車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達了這户人家,這户人家緊鄰城牆,就在縣城東城門的邊上。在大門的前面,豎立着兩根旗杆,大門兩邊各有一個,在下面分別用四塊黑色的花崗岩石條固定。能在自家的大門口豎立這麼一對旗杆,是很多家庭夢寐以求的事情,這代表着光宗耀祖、榮耀門庭。這對旗杆有大約60英尺(約18米)高,在它們的上端,還有一塊呈十字形的裝飾板,表面刷着在中華帝國非常流行的紅色油漆。
在我們的馬車在大門前面停穩之後,有一大羣人圍攏過來歡迎我的到來,很明顯這是專門組織的歡迎隊伍,他們分列在大門前面的兩旁,簇擁着我進入大門來到院子裏。之後,那名扈從指揮着歡迎人羣退出院子,並重新將大門關閉。陪同我前來的那位女僕,對於因為沒有能經過書房,而是直接到女眷們居住的內宅,一直在給我道歉,按照規矩,應該是在書房中會見客人。她解釋説,自從府中的老爺去世之後,老太太就把書房鎖了起來,因為在書房中保存有許多珍貴值錢的字畫和藝術品,她擔心有人會偷走它們。現在,在書房中還停着一副棺材,裏面放着老爺的某個弟弟的遺體,等着下葬已經有21年了,因為在這個家族中,老爺弟弟的這一支家庭成員,還沒有籌措出能夠足夠風光地給他下葬的費用。
這個家庭的婦女們
內院的大門已經完全敞開,在門口的台階正中,站着這家的女主人,也就是已經過世的這座府宅的老爺的遺孀。她單獨站在大門的中間,府中的其他所有女眷分列兩側。在她的左側,站立着府中的兒媳婦們、她們的孩子以及一些女僕人。在她的右側,則站立着她已經出嫁的女兒們、其他府中的女眷,以及一些女僕人。這是一個很壯觀的場面,我估計,現場大概有超過50名的女性。
老照片中的晚清女子
見面之後,我和她們都採用中國的禮儀,與她們相互作揖行禮致意,這種作揖的方式是兩手相握,放在身體的一邊,然後稍稍再一欠身,這是中國女性常用的一種禮儀。之後,女主人向我表達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親熱地拉着我的手,一起上台階進入了內院的大門。門口的兩排女眷們,也依次先左後右,在我們的身後魚貫進入內院。在進門的時候,我和女主人再次鄭重地互致了感謝和問候。
進入內院之後,兩側的女眷也不再像剛才那麼拘束,因為其中的許多人之前已經認識,於是紛紛主動上前向我表達問候。女主人的大兒媳婦,大約有40歲的樣子,模樣俊俏,向我表達了希望能成為我的好朋友的強烈願望。女主人的大女兒,大概也已經45歲了,同樣也希望能成為我的好朋友。她們態度真摯強烈,還和我擁抱,並輕輕拍着我的肩膀以示親熱。這並不是中國人的傳統習俗,可能對我這個外國女性,她們沒有什麼拘束,比較開放自由。她們都表示,能再次見到我,讓她們非常的高興,高興之餘還在那兒抱怨:“為什麼相隔這麼長時間你才來?”
清代婦女,圖片自《中國古道:1881韋廉臣夫人從煙台到北京行紀》
她們也向我表露了她們的悲哀,就是這個家中的老爺已經去世了,而他的大孫子也去世了,老夫人的兩個女兒也去世了,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下,她們是多麼希望能得到我對她們的安慰呀!
她們還告訴我,老太太的二兒子現在也是疾病纏身,恐怕已經病入膏肓,來日不多了。“您能否去他的房間探視一下他,安慰安慰他呢?我們已經告訴他你要來。”我告訴她們,我當然樂意去探視和安慰他,我們邊説邊走向老夫人的卧室。
這間卧室的一半被一塊絲質的帷幔隔開,絲質的帷幔上佈滿了精美的圖案,底色是金色的,上面用紅色的絲線繡着花朵,四周是用淡綠色的絲綢條裝飾。在帷幔的前面,有一個供人休息的低矮的牀榻,上面鋪着厚厚的紅色的毛墊子。在矮榻的前面,有一個黃銅質地的精緻的木炭盆,上面正燃燒着通紅的木炭。
我坐在牀榻上,首先將自己的雙手烤暖,之後,她們遞給我一根銀色的細管子,原來這是一個水煙袋,細細的銀管子連着一個盛有水的容器,從細銀管中抽煙,通過水的過濾,煙氣就會得到部分的淨化。我謝絕了她們的好意。這時就有僕人端上茶來,茶杯也是非常的精緻,放在一樣精緻的銀盤之中。特別的是,作為茶托的那件做工精美的銀盤不是圓形的,而是橢圓形的,這更方便用手拿取。喝茶的時候,還有各種各樣的果脯蜜餞可以取食,最特別的是一種用產自西伯利亞的名叫山荊子的果實做成的蜜餞,晶瑩剔透,味道極其鮮美。女眷們告訴我,每年她們都要從北京買回來許多這樣的乾果蜜餞。
我們邊喝茶,邊輕鬆地聊天,感慨這些年來的各種變化。在我們的談話中提到,一位她們稱之為“大三娘”的婦女的女兒都已經出嫁了,她還是堅持沒有把她的女兒許配給一個抽鴉片的癮君子。還有我的女兒是如何出嫁的,她什麼時候會來看望我等等,這樣的閒話。
老照片中的晚清婦女
和一位中國老夫人共進晚餐
就在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晚餐也準備好了。正式用餐的,只有我和老夫人兩個人。雖然晚餐所準備的食物數量,足夠三四十個女性吃的,並且也有三四十名女性就坐在飯廳的周圍,在那裏相互低聲交頭接耳和嬉戲打鬧。但現在,只有我和老夫人兩人在那兒吃東西。
放在矮榻上的几案充當飯桌,差不多也就一英尺(約0.3米)高,矮榻上鋪有用華麗絲緞做成的墊子,几案就直接放在墊子上。老夫人的大兒媳婦坐在她的身邊服侍她吃東西,而她的大女兒則坐在我的身旁,給我盛飯夾菜。還有幾個女僕站立在桌子四周,負責將放在桌子上的菜品往几案上傳送,同時將几案上的菜品撤下。還有一位女眷,我猜想可能是老太太的侄女,她的任務是在晚餐開始的時候,從一個精緻的瓷罐中,用湯勺將美味的調料分到每個人的小瓷碟中。還有一位女眷則是負責給我和老太太的酒杯中倒酒。大兒媳給我們分了一塊用小麥麪粉做成的薄餅,這種餅子真是太薄了,就像紙一樣薄,她們稱之為煎餅。
老太太的大女兒還給我們鋪好了餐巾,餐巾是用漂亮的絲綢裁剪而成的,呈方形,其大小和我們通常所使用的相差無幾。鋪在我面前的那塊餐巾是淡淡的橄欖綠色的,上面還有花卉圖案,最突出的就是幾朵粉色的玫瑰花。餐巾的表面是絲綢,在其背面則襯有一層淡淡的粉紅色的錦緞。餐巾的一角摺疊起來,在上面還縫上了一段絲繩,其用處在於可以用這段絲繩將餐巾方便地系在胸前。
坐在我身邊的老夫人的大女兒靈巧地幫我將這塊餐巾打開,圍在我的胸前,把那段絲繩系在了我的上衣外套最高處的那顆紐扣上。餐巾摺疊起來的那個角,正好就在我的胸口,與其相對的那個角垂在胸前,另外兩個角則護在我的肘部位置。這樣,餐巾幾乎就護住了我全部的前胸。老太太的餐巾和我的佩戴方法也完全一樣,只是她的餐巾正面顏色是藍色的,背面的顏色則是金色的。這户家庭的女人們真是煞費苦心地奢靡享受,就連一個簡單的餐巾也是絞盡腦汁、變着花樣讓它們各具特點。
在我們被侍奉得將餐巾繫好之後,晚餐才算正式開始了。可以看出,每道菜都經過精心烹製,可以説色香味俱全。一道一道的精美菜餚連續不斷,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菜餚的品種有雞肉、豬肉、魚、蔬菜、雞蛋,還有各種用許多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食材燉在一起的燴菜,海蔘、剛出鍋的冒着熱氣的雪白的大饅頭、味道極其美妙的火腿片,味道鮮美、做工精緻的各種甜點。此外,還有一小盆味道鮮美的湯,雖稍有點酸,但香味濃烈。
我在感慨:這樣豐盛的晚餐,應該只有皇后才有資格享用呀!如果中國人能把花在做飯和吃飯上的這些精巧的心思、功夫,以及禮儀用在別的方面,那中國人將是世界上最舉止高雅、彬彬有禮的民族了。用來盛放菜餚的各種容器,簡直就是精美的工藝品。
在晚宴即將結束的時候,僕人端上來兩個非常精緻的水盆,這是一種被稱之為“漆器”的中國傳統工藝品,裏面盛着熱水,還有一條小毛巾。老夫人將一個水盆中的毛巾親自擰乾之後遞給我用,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在漂亮的餐巾上擦手了。在我和老夫人用餐的過程中,屋子裏大概有40名年輕的女眷和僕人在旁邊伺候。不時地,老夫人還會挑一些小的食物給幾個在屋子裏玩耍的幼小的孩子,這些小孩子張開他們的小嘴,等着老夫人餵食的樣子,像極了鳥巢中等待鳥媽媽餵食的雛鳥。
(本文節選自《中國古道:1881韋廉臣夫人從煙台到北京行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