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為什麼愛看兇殺案?_風聞
北方公园NorthPark-北方公园NorthPark官方账号-流行文化里真正值得被谈论的部分2019-01-22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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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韌凱
一條發了個片子,《香港有個觀光團,專門帶人蔘觀兇殺現場》。片子裏的導遊小哥説“香港看上去很繁華,我們就是要帶他們去看這背後的渣滓”“這件事的意義就在於讓人們去思考,為什麼他們死了,而我們在生”。
説得挺好,只可惜事實上,情色、暴力故事的最大受眾,恰恰都是底層人民。
1993 年,《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上映。
那年香港出了蘭桂坊踩踏事件,街頭小報刊登了“大師”們對此事的解釋,説是出事現場上方懸掛的藝術海報,以一個眾生相合桃雕刻為圖案,預言了慘劇的情況跟死亡人數。
結果不久之後,銅鑼灣街頭也掛起了一幅巨大的海報,海報中的黃秋生面目猙獰,身邊是一籠血淋淋的叉燒包。
《人肉叉燒包》片方的這套宣發卓有成效:黃秋生走在街上,會有女孩尖叫着逃走;整個香港的叉燒包都賣不出去,店鋪老闆們一提黃秋生就氣不打一處來。
黃秋生憑藉片中變態殺人狂的形象拿了金像獎影帝,可他卻高興不起來。後來接受採訪,黃秋生説自己認為這就是個爛片,“賣弄色情和暴力”,“我的片酬比劉德華他們少了好幾倍,孩子要上學,家裏要開銷,接爛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相比黃秋生這種嘴上説着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行為,導演邱禮濤就實誠得多。
邱禮濤是浸會大學電影專業的科班出身,後來又在嶺南大學讀了文化研究碩士。上大學時邱禮濤最愛的兩件事就是組搖滾樂隊和拍獨立短片,畢業之後又想堅持藝術理想又想取得市場成績,就選擇了驚悚片的道路,“當時説的是要拍一部香港的《閃靈》”。
最後《閃靈》沒拍成,拍出了《人肉叉燒包》,雖然手段和內容都低俗了點,但也不妨礙其香港 cult 經典的地位。後來邱禮濤導了那場經典的 94 紅磡大陸搖滾演唱會,給國際爵士大師 Eric Marienthal 拍 MV,還寫了本散文集叫《醉傲千山》,可始終都沒放下拍三級片的老本行。
事實上他早就不缺錢了。在一次採訪中,邱禮濤長髮一甩,“港片爛不爛,二十年後再看吧”。儘管片子越拍口碑越差,他還是執拗地要講那個煙火氣的香港市民趣味。
所以劉卓輝説:“Herman(邱禮濤英文名)可能是將香港生活和‘樂與怒’結合的最和諧的搖滾中人。”
維基百科上有個奇特的詞條:香港命案列表,其中每一條記敍都有誇大其詞的都市傳説意味。與之相伴的,是香港一度興盛的八卦產業;與之相對的,是香港長年處於犯罪率最低地區之一的事實。
這種底層市民趣味敍事在所有自發性城市化初期的中心城市裏都能看到。這類城市在歷史機遇下興起,缺乏強大的行政力量把控方向,充滿着野蠻生長的力量。但另一面是,主流價值炫耀着奢靡,階層分化又嚴重。
西方這個狀態爆發於十九世紀末,正是工業化與城市化發展最迅速的時候。
那時的倫敦東區是狄更斯小説裏的賊窩,也是柯南道爾筆下“倫敦最危險的地方”,福爾摩斯在那裏也得喬裝卧底。但事實上,大多數在那裏居住的不過是普通的工廠工人和水手,唯一成氣派的“犯罪集團”,也不過是悲慘東歐移民的廉價賣淫組織。
但這種三不管地區背後隱藏的“罪惡”,自然是那些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的工人們絕佳的談資。幾起妓女被害案發生之後,剛剛創辦不久的八卦小報《明星報》最先指出這都是“開膛手”傑克所為。
後來警方收到上百封的挑釁信,每一封都署名“開膛手傑克”,氣的蘇格蘭場二話不説就立了案。英國國家檔案館後來一鑑定,全是《明星報》記者貝斯特寫的。
大洋彼岸的美國也是一樣,赫斯特和普利策在底層趣味上產開的報業大戰,還為這類報道定下了一個專用名詞:黃色新聞。
中國首先踏入這個歷史進程的城市則是上海。最早是《申報》助力平反“楊乃武與小白菜案”,第一次展示了大眾傳媒與“命案”“姦污”搭配在一起能產生什麼樣的傳播效果。民國之後的“上海奇案”就更多了,其中的“閻瑞生案”後來還被姜文拍成了《一步之遙》。
1923 年日本作家村松梢風來到上海,先是認識了朱福昌,又結交到當時與梅蘭芳齊名的京劇花旦綠牡丹父子。這幫演藝界人士帶村松梢風天天去的,是四馬路一帶的娼館妓院、帶有賭博性質的“詩迷俱樂部”和江灣的跑馬場。村松梢風在日本不過是個普通地主家的孩子,哪見過這景象,當即給上海起了個名:“魔都”。
《圍城》裏方鴻漸初回上海,也為這種景象所迷住,感嘆日本人説的“魔都”名副其實,但結婚後還不是過着三點一線、和爹媽不和、和老婆拌嘴的日子。方鴻漸這還算得上是中產,夏衍的《包身工》,不也生活在同一時期的上海。
對於在這種環境下的底層民眾來説,自己的日常生活單調乏味,但自己所生活的城市表面上又是光怪陸離、活力與罪惡並存的。大眾傳媒給他們展示的都市奇觀,成了他們生活中的唯一消遣和精神鴉片。
但小市民卻就此達成了統一。就像周星馳的《功夫》裏,街坊內部鬧來鬧去無所謂,面對斧頭幫就又連成了一條心。
所以香港人追憶的何止是那一點點低俗的小市民趣味。你看黃秋生,嘴那麼硬,表現出一副要脱離羣眾的樣子,在政治表態時不還是抱緊了他的社羣。
只是今非昔比了。後來黃秋生對外喊冤,黃安回道“黃説看他的角色就知道他是愛國的,照這樣講,飾演人肉叉燒包就表示他是變態殺人狂嗎?”也不想想,黃秋生演人肉叉燒包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