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孝道”_風聞
镭射-诚者,天之道也。2019-01-23 10:37
“孝”是儒家倫理體系的核心內容,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觀之一。雖然在世界各國的不同文化中,都以不同形式存在着類似的概念,但像中國,具體的説,就是儒家這樣,如此強調這個問題,並將其置於價值觀的核心位置,卻是絕無僅有的。可以説,這是儒家有別於其他文化體系的一大特色。
為什麼儒家如此強調“孝道”?我認為,要認清這個問題,必須從儒家的本質談起。
在今天的公眾認識中,“儒家”這個概念,往往是和“孔孟之道”劃等號的。其實,先秦儒家除了孔子和孟子,還有一位重量級人物,這就是荀子。
荀子(約公元前313年-公元前238年),名況,字卿,戰國末期趙國人。他是孔子的學生子夏的再傳弟子,曾遊歷齊、秦、趙、楚等國,在齊國的稷下學宮擔任過“祭酒”。以後又做過楚國的蘭陵令,後來又曾回趙國和入秦,晚年回到楚國,教育弟子,著書立説,終老蘭陵。
但是,荀子是一位在中國當代“國學”熱中完全被忽視的思想家。這種忽視不僅表現在眾多“國學”愛好者對荀子的無知——很多人只知道他是韓非和李斯的老師;而且表現在,我們在今天的眾多“國學”出版物中,除了一些早年的作品,竟很難找到一本現代人原創的研究荀子的著作。
但實際上,荀子卻是如此重要——他不但是先秦儒家三巨頭(孔子、孟子、荀子)中最後出場的一位,也是先秦諸子中最後一位大師,不但集儒家之大成,也集百家之大成。如果説,孔子是儒家學術的奠基人,那麼荀子的歷史地位,就是全面繼承和發展了儒家學説,並在孔子的基礎上,將春秋以後的自然主義世界觀與儒家政治學和倫理學進行了系統整合,從而確立了儒家學説的無神論性質,與形形色色的宗教神秘主義劃清了界限。這是荀子對儒家的最大貢獻。
人類很早就觀察到,在自然界的背後,存在着一種神秘力量的支配;而許多與“天”相關的自然現象,如流星日食、打雷閃電、颳風下雨等,或是表現奇異,或是有巨大的威力。於是人們便將“天”視為這股神秘力量之所在,對其頂禮膜拜。由此,產生了中國古代最早的“天人”意識。
進入先秦之後,“天人之辯”成為了諸子百家討論的重要問題。作為先秦儒家,和先秦諸子百家的集大成者,荀子承接儒家“天人合一”的觀念,同時融入道家等其他各家觀念,對他之前的儒家天人觀進行了整合與創新。
總體來説,荀子天人學説可以分為兩部分:
第一部分,是“天行有恆”。荀子説:“天行有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荀子·天論》)“天”的運行有自己的規律,和人沒關係,全看人怎麼去應對。應對得好就是好事,應對得不好就會遭殃。
第二部分,也是荀子天人學説的理論落點,是“明於天人之分”。因為“天行有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因此,“天”和“人”是相分的,人間的事情與“天”無關,要辦成人間的事情,要靠“人”自己去努力爭取。在這裏,荀子明確否定了“天”作為主宰世界的神靈的性質,要人脱離“天”的控制、束縛。荀子由此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明確的無神論思想家。同時,他也由此明確的確立了儒家的無神論思想內核。儒家作為一種無神論思想體系的性質從此被確立。
論到此處,可以論及正題了。可以説,對“孝道”的突出強調和重視,正是儒家作為一種無神論思想體系的體現。
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説,死亡都是必須面對、不可迴避的最“本己”的問題。只有在死亡面前,個體存在、個人價值的一次性、有限性和暫時性才會得到最直接的展現。可以説,所有的宗教和哲學流派,最終都是以不同的形式將落點放在生死問題上。
對於宗教信徒來説,他們相信靈魂不滅,人死後還會有來世,自己今世所做的一切都會在來世得到報償,這使得他們相信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不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而煙消雲散。這是宗教約束信徒行為的最有力手段。但對於無神論者來説,這個問題就複雜得多。正如某些宗教教徒所説的:如果人生只有這一世,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孝道”就是作為無神論的儒家對這個問題所給出的回答。對於儒家來説,個體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一個從古延伸至今,並將繼續延續下去的生命延續鏈條的一部分。維持這個鏈條能夠延續下去而不在自己手中中斷,就是人生的意義所在。這個價值觀,就是“孝道”的真正內涵。
理解了這一點,我們才能真正理解儒家對“孝道”的推崇的含義。孝的內容是對長輩宗族成員的尊重、敬愛、贍養和祭祀。這背後所真正反映的,正是對個體所處的生命延續鏈條的尊重。
從根本上來説,對生命延續鏈條的尊重,來自人作為一種生物的本能。對於任何一種生物來説,將自身的DNA傳遞下去,都是其最重要的本能之一。這樣一個一代代傳遞DNA的鏈條,就是我前面所説的生命延續鏈條。對長輩宗族成員的尊重、敬愛、贍養和祭祀,既是對他們完成了生命延續使命的回報,也是對自己要完成這一使命的宣誓。由此可見,“孝道”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無神論價值觀。它由儒家所承載,是中華文明這一全世界各個主要文明中唯一世俗文明的核心精神所在。如何在今天發揮它的價值,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重大而緊迫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