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不倫不類的革命，不死不活的前途_風聞

文 | 風聲

委內瑞拉又亂了，而這一次看起來麻煩更大。1月23日，反對派領導人，就任國會議長剛滿半個月的胡安 瓜伊多宣佈就任“臨時總統”。而接下來，美國、歐盟、加拿大、阿根廷、巴西和哥倫比亞等拉美偏右翼的國家紛紛跳出來承認瓜伊多的臨時政府，現任總統馬杜羅的回擊則是立刻與美國斷交，並要求美國外交人員在72小時之內離開委內瑞拉，而美國則回嗆馬杜羅已經不被承認為委內瑞拉的合法總統，沒資格這麼做。

而在此前後，更有着部分士兵組織的叛亂，儘管它被及時鎮壓，但是本身就是委內瑞拉現政府重要支柱的軍隊發生此事，已經讓人嗅出委內瑞拉亂局這一次的非比尋常。同一天，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譴責反對派在美國支持下試圖發動“政變”，並宣佈與美國斷絕外交關係。與此同時，中國、墨西哥、烏拉圭、土耳其、玻利維亞和俄羅斯等國表示，繼續承認馬杜羅政府。人們不禁要問，為何委內瑞拉政局再次成為國際焦點？

委內瑞拉為什麼走到今天，用我們熟悉的話語來説，就是國內小氣候與國際大氣候結合的產物。1999年，查韋斯上台後，就以偏向左翼的玻利瓦爾運動為號召，從原本舊政府所採納的自由市場經濟和新自由主義原則，迅速的轉變為準社會主義的收入重新分配和社會福利計劃，在外交上，查韋斯也一改原有的與美國和歐洲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戰略利益連結的外交政策傳統，與俄羅斯、古巴等大幅交好，在國內外樹立起反美鬥士與社會主義者的戰士形象，甚至國名也從原本的"委內瑞拉共和國"改為"委內瑞拉玻利瓦爾共和國"。

從1999年上台到2013年病逝，儘管查韋斯執政期間，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多次危機，但是政權依舊比較平穩的交接到時任副總統也是查韋斯最親密戰友馬杜羅的手上，而馬杜羅上台後也大體延續了查韋斯的施政。

然而迎接馬杜羅的卻是國內日正擴大的矛盾，與外部越來越大的壓力。首當其衝的就是嚴重的經濟危機。而其中最觸目驚心的就是惡性通貨膨脹。對中國人而言，對通貨膨脹的最後記憶，無疑就是解放戰爭最後階段，隨着國民黨政權的節節敗退，法幣大崩潰後，濫發的金圓券、銀圓劵，一大堆天文數字紙幣後才能買一點點生活用品的可悲場景，而這一切，現在正在委內瑞拉真實上演。

2010年6月，查韋斯發動了所謂的“經濟戰”，但是經濟危機並未解除，而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愈演愈烈， 2013年至2017年這幾年，委內瑞拉國民生產總值創下了年均萎縮20%的奇蹟，消而費物價的年通脹率上升了數十萬個百分點，到2018年通脹率突破了百分之一百萬。

目前，委內瑞拉已經進入惡性通脹，從2018年初開始，委內瑞拉政府甚至已不再提出官方的通貨膨脹估計。讓人心酸的是，在這個石油大國，數據顯示近90%的人口生活在貧困之中，半數以上的人沒有足夠的收入來滿足基本的口糧需求。2017年，由於國內饑荒嚴重，近75%的人口平均減重8.7公斤。

從屠龍的勇士，到變成今天這一步，委內瑞拉的悲劇其來有自。

如同很多人知道的那樣，標榜玻利瓦爾主義，標榜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查韋斯及其後繼者們，始終無法或者説不願意解決的是生產關係的革命，

自稱信仰馬克思主義，甚至要求企業員工學習馬克思的委內瑞拉，在查韋斯上台後的近二十年裏，生產關係始終維持着傳統委內瑞拉自由放任主義的那一套。如果要説改變，那就是傳統的石油收入更多的分給了中低階層。作為全球最大的產油國之一，委內瑞拉豐富的石油資源為查韋斯們實施其理想政策提供了天然優勢。查韋斯上台後，石油實際成為了委內瑞拉政府唯一的武器，以民粹式的方法討好委內瑞拉人成為查韋斯、馬杜羅所謂革命政府最具存在感的地方。

而這樣的不切實際的超高支出，讓21世紀前十年的高油價助推委內瑞拉成為了高福利國家（委內瑞拉80%的收入來自石油）。每年超過200億美元補貼汽油價格，“汽油比礦泉水還便宜”成為了現實，而在其他領域諸如免費食品的發放，免費醫療的實現，都在向世人宣示着這個所謂21社會主義國家的特色。

然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管理能力的絕對低下。在經濟發展上，委內瑞拉作用高額石油收入，卻連基本的食品自給都難以做到。除了不斷讓石油公司提高石油分成（最高超過90%）別無他法，既不能完成進口替代，坐享石油福利的委內瑞拉民眾更加不可能也不願意去投入高強度的出口導向。委內瑞拉經濟必然只能高度依賴石油價格變動，遇到油價上漲的高峯期尚可維持，一旦出現油價下降趨勢就無法支撐了，2010年後國際石油價格的不斷走低，無疑給了委內瑞拉重重一擊，一邊是國內高福利的鉅額開銷，一邊則是外匯儲備急劇減少，委內瑞拉的困局很簡單。

而在另一方面，號稱革命的委內瑞拉政府治下，依舊有着眾多的反對勢力，嘴炮天響的委內瑞拉政府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去真正觸動國內的傳統勢力。例如，土地改革多年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5%的莊園主仍然控制着國家75%的土地。再如，國家媒體主要由寡頭資本控制，上百份報紙中只有20多份支持政府；土地改革多年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5%的莊園主仍然控制着國家75%的土地。這樣的委內瑞拉政府，一旦面對油價下滑，收入減少，伴隨國內經濟治安的急劇惡化（每十萬人裏，被謀殺人數高達230人起）必然風雨飄搖。

不死不活的未來

兩個政府並存，一個世界打牌。委內瑞拉政權變動的高度敏感性，立即引發了全世界的關注。幾乎與瓜伊多自立總統的同時，美國及其拉美的右翼盟友就開啓了對其的援助，這樣的神速，説自立政府被後沒有大國干預的影子，真是鬼都不信。

在聯合國，有國務卿蓬佩奧親自上陣的緊急會議，而以中國俄羅斯為首的國家則力主反對外國干預，堅決反對譴責委內瑞拉現政府的聲明。在聯合國外則是第一筆2000萬美元的緊急援助，或者我們可以叫做政變首期款。撲朔迷離的委內瑞拉局勢讓人震驚。按照最熟悉的中國麻將式比喻,美(及其盟友)、中、俄等親近現政府的一方，馬杜羅現政府、瓜伊多自立政府，看上去已經上桌開打一副不死不休的血戰麻將。

先看美國。

美洲作為美國的後院，在門羅宣言發佈以後，就成為其自認的禁裔，委內瑞拉查韋斯革命過後，就成為一塊如鯁在喉的骨頭，長期欲拔之而後快，而隨着委內瑞拉局勢的惡化，美國的目標看起來更近。

華爾街日報稱，特朗普政府長期以來將委內瑞拉視為其三大外交政策重點之一，另外還包括伊朗、朝鮮。國家安全顧問也表示，博爾頓表示，“一個事實是，委內瑞拉在我們的半球，我認為我們在這裏負有特殊責任，而且我認為總統也有非常強烈的感受。”

隨着美國外交壓力的不斷增大，裏面也有了瓜伊多這個名不正但看上去言順的內應，美國這一次準備一把梭哈，蓬佩奧甚至喊出了當年小布什的口號：到底是站在我們這一邊還是站在那一邊，只不過霸氣十足的宣言背後，掩飾不住的是美國的相對衰落，馬杜羅政府儘管治理不力，但是民粹式的福利終究讓國內大多數中下階層站在了現政府這一邊，而作為拉美國家最重要的支柱之一，軍隊的中高層依舊在號召保衞革命政府，如果自己直接上陣，對於到處宣稱要讓自己孩子回家的特朗普政府而言，這樣食言而肥的後果無疑會給政敵留下攻擊的口實，這對於已經在建牆事件中碰了一鼻子灰的特朗普而言將是持續潰爛的傷口，勢必給自己已不算明朗的2020連任之路更大隱患。

而如果真正自己出手，以美國的軍事實力壓倒委內瑞拉軍隊自然不在話下，可是面對由山區、高原、平原組成的委內瑞拉，在佔領過程中，一旦其依靠的反對派不能處理好善後，再次重蹈當年伊拉克的覆轍，無疑是美國的又一大噩夢。可以肯定的是，美國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最重要的還是外交壓力與經濟壓力，等待馬杜羅政府的內部變化，如果有軍政高層的反水，到時結合瓜伊多在內的反對力量才可以一舉扳倒馬杜羅政府。

再看中俄等。

作為委內瑞拉等現政權的支持者，不可避諱的是中國、俄羅斯在委內瑞拉有着巨大的政治經濟利益，但是這種利益是不是大到需要動用一切資源力挺，顯然是個問題，從自身而言，遠離中俄核心地帶的委內瑞拉，對於中俄而言真真切切的是鞭長莫及，缺乏足夠的海外投射力量是這一切的致命傷。不管是圖22M的駐場還是所謂俄羅斯僱傭兵緊急前往保衞馬杜羅最多都只能看做是對馬杜羅的示好，要達到俄羅斯對敍利亞那樣的親自下場，顯然既不現實也不可能。

現在中國、俄羅斯可以做的就是在聯合國與美國及其盟友周旋，事實上讓兩個政府並存的局面穩定下來，而下一步，如何走好委內瑞拉棋局顯然更加考量中俄等國的戰略定力。還可以肯定的是，馬杜羅政府低下治理下潰爛的委內瑞拉政經局勢並不符合中、俄等國的利益，在付出巨大經濟代價後(比如中鐵承建的委內瑞拉高鐵爛尾)，中國包括俄羅斯在內最需要的其實真正就是委內瑞拉的政通人和，儘快把困擾其經濟的不利因素去除，而這正是媒體報道中，委內瑞拉反對派其實多次成為中國駐委大使館座上賓的真正目的，押寶也好、放血也罷，中國需要的是委內瑞拉和，和了以中國在海外的經濟輸出能力，這才能真正實現投資的翻盤，而這樣的支付能力顯然是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望塵莫及的。

最後再看委內瑞拉內部兩派勢力。不管是馬杜羅現政府還是瓜伊多自立政府，事實上都不具備一口把對方吃掉的力量，對於執政了十幾年的馬杜羅政府而言以拖待變打持久戰，等待國際國內局勢的變化無疑是最好的辦法，這也是馬杜羅一反開始的強硬表態，宣稱只是和特朗普政府斷交而不是和美國政府斷交的原因，而就在前天，委內瑞拉政府甚至和美國宣稱達成了30天的外交緩衝期的原因。

而對委內瑞拉反對派而言，這一次瓜伊多的破釜沉舟意外獲得了眾多國家的外交支持，最需要的是一鼓作氣，推翻馬杜羅政府實現多年的夙願，只是與利比亞卡扎菲這樣得罪了五常的奇葩相比，中俄與馬杜羅現政府實現多年的利益捆綁，儘管與反對派有着明暗的多次交集，但在看到馬杜羅政府徹底被委內瑞拉人民拋棄前顯然不會做出徹底而決絕的決定，而這在委內瑞拉多年的民粹式福利治國下顯然並不可能。

這也是，瓜伊多自立政府頻頻開出諸如大赦、承認目前福利等條件招降納叛的原因，只是在美國區區幾千萬美元首付的支援下，這一切顯得説服力過於低下。從長遠來看，自立政府在內的反對派只是出於政治利益單純為了反對而反對，並未拿出切實有效的執政方案，社會動員能力也沒有達到一舉顛覆委內瑞拉現政府的程度 。

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場委內瑞拉麻將將在2019年不斷迎來高潮，只是讓人悲哀的是，委內瑞拉人民依舊需要在天價通貨膨脹下艱難度日，委內瑞拉仍要經歷較長時間的陣痛，要想解決該國面對的各種難題並非一日之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