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埃赫那吞的改革_風聞
diewisch-历史唯物观察者-2019-01-30 13:22
古埃及第18王朝第10王阿蒙霍特普四世在歷史上以宗教改革而著名,雖然改革最後以失敗而告終,但關於改革包括了哪些方面?究竟是什麼性質?改革失敗的原因是什麼?這些問題常常引起人們探究的興趣。

僧侶集團與王權的關係
古埃及是多神信仰,太陽神是傳統最高神。埃及人會用不同的名稱表示不同形態的同一個太陽神(拉、阿圖姆、凱普利、哈拉凱悌)。新王國時期,底比斯作為首都的地位加強,阿蒙神作為王室保護神而成為眾神中的最高神,對它的崇拜也隨着發展起來。阿蒙神原先作為赫爾摩坡里斯神學中創世神之一“神秘之神”而出現,最早見於第5-6王朝的金字塔銘文。雖然埃及還算不上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但宗教實際上也是政府的特殊職能部門之一。
新王國的法老們以阿蒙神作為他們的“父親”,以阿蒙神的“兒子”自居。至少有兩位法老:哈特舍普蘇特(有名的女法老)和阿蒙霍特普三世把他們自己的出生和王權的合法性與阿蒙神聯繫起來。還有圖特摩斯三世,幼年在阿蒙神廟接受教育,傳説在節日慶典上阿蒙神的神聖方舟抬着繞神廟行走,走到圖特摩斯三世面前時停止不動,圖特摩斯三世換了位置後,繼續行走的方舟到他面前又停止不前。如此情景三次後,阿蒙神的僧侶宣佈:按阿蒙神的意志,他應成為埃及的王。
歷代法老有向神廟捐贈財富和人力的習慣,特別是對阿蒙神廟,這些捐贈包括神廟的建築和修復,以及維護神廟和活動所需要的巨大財產。圖特摩斯三世在卡納克一座神廟完成之際,銘文記載了他向阿蒙神感恩而捐獻了:建築物、土地、畜羣、奴隸和容器等。甚至之後還有城市“陛下給予他上列騰努的三個城市,努吉斯是第一個的城市名字,耶諾阿姆是另一個的名字,海林凱魯是另一個的名字。“
法老的慷慨捐贈不但增強了神廟的經濟實力,而且削弱了社會的一般福利,成為國家沉重的負擔。在第18王朝期間,阿蒙神的僧侶,尤其是高僧,不但是全國僧侶的最高領袖,還會擔任政府的高級官吏,成為財政大臣或者維希爾(宰相)。阿蒙神廟的僧侶已經成為了全國最富有的貴族階層。這必然會威脅到中央集權的君主王權統治。
王權藉助神廟宣揚它的神聖性和合法性,回饋神廟大量的財富、土地、牲畜和奴隸,而神廟發展起來後,他們又依靠其經濟實力滲透政府。這就註定了兩種之間的矛盾。
阿吞神的信仰和埃赫那吞的改革
在中王國時,埃及人已經有了一個稱為“阿吞“的太陽神。在圖特摩斯三世和阿蒙霍特普二世統治時代,阿吞變成了萬神殿中被承認的一員。根據當時的紀念碑銘刻,有研究者提出”不僅阿吞被認為是分離於和不同於太陽神,而且阿吞實際上被崇拜為給予法老勝利的戰爭神並保證它的傑出地位超過世界的其餘的人,使一切人類成為圓盤的臣民。“
在阿蒙霍特普四世統治時(公元前1379年~公元前1362年),作為法老的王權與阿蒙僧侶徹底決裂。早期阿吞是伴隨着拉·哈拉凱悌一起出現的,並未取得獨立的地位。阿蒙霍特普四世將太陽神説成是“偉大的太陽圓盤哈拉凱悌“,而實際上就是阿吞。埃赫那吞的改革首先從宗教改革開始,他廢除了傳統的阿蒙神崇拜,推行新的阿吞神崇拜。在阿蒙霍特普在位的前5年,原有的諸神信仰還是被保留下來或者沒有被完全禁止。在第5年,國王決定以阿吞作為國家信仰的唯一神。同時,國王和王后決定遷都到阿瑪爾納,在那裏建設新的王宮、官邸和神廟。
無論在何處,在神廟和墳墓中,雕像上和銘文中,凡是帶有“阿蒙”的文字和描繪阿蒙神的畫面,甚至是獻給它的東西完全被毀壞。帶有“阿蒙”合成名字的個人,也被迫改名。國王也將自己的名字阿蒙霍特普(“阿蒙的滿意者”)改為埃赫那吞(“服侍阿吞的人”)。埃赫那吞竭力宣揚阿吞是唯一和至高的神,是栩栩如生的太陽圓盤。國王被樹立為絕對的權威,沒有真理能夠來自國王以外的任何人。死後的奇異世界(奧西里斯崇拜)也被排除。陰間本身簡單地被作為死者出來觀看太陽的場所。
通過銘刻在埃赫那吞重臣阿伊墓中的獻給阿吞和國王的大頌歌,以及阿瑪爾納墓中發現的頌歌和祈禱文,能夠確定的阿吞神信仰是:生活依賴於太陽,神的超然存在,創造力,宇宙的和諧以及絕對的權力。阿吞是天空和大地的創造者,也是國王的父親,埃赫那吞是阿吞在大地上的化身,具有無上的權威。
埃赫那吞改革中,除了用阿吞神取代阿蒙神崇拜,還有一個重要舉措就是阿瑪爾納建築新都,代替舊都底比斯。在新都建設的同時,還伴隨着相關的新政權建設和專制主義統治。
阿瑪爾納是現代阿拉伯人對當地的稱呼,遺址的埃及名埃赫太吞意為“阿吞的地平線”,來源於這裏的斷崖地形,在其東方邊界的斷崖中有一處長方形的山峽的間隙。在發現的界碑銘文上,埃赫那吞宣告:“我為我的父親埃赫太吞作為居所”。埃赫太吞是埃及城市設計的重要遺蹟,其作為首都維持了15年,最終被破壞。從發掘來看,城市的主要大道沿着尼羅河延伸。城市大體上分為三個部分:北城、中城和南城。建設新都是為了擺脱底比斯的阿蒙僧侶集團勢力及其影響,從王宮遺址發掘來看,王宮分佈有中央辦公廳、檔案室等政府機關,還有兵營。

埃赫那吞與傳統僧侶集團勢力決裂後,他的改革和統治的社會基礎和階級支柱是新興的軍事貴族。法老依靠在國家機關不同範圍內忠誠於自己的非貴族出身的人,並且依靠“新人”們,而法老的絕大多數官員都出身於孟菲斯和其他城市。這些“新人”有相當一部分是中小奴隸主或土地所有者,往往與術語“涅木虎”(nmhu)有關。涅木虎就其出身而言是貧窮的,卑賤的,低下的自由人。但是隨着新王國大規模對外戰爭,這些自由人投靠法老,獲取戰功,擔任了行政、經濟和軍隊中的重要職務。埃赫那吞培植涅木虎是希望藉助他們的力量,鞏固自己的地位,堅決地與傳統僧侶和世襲貴族作鬥爭。
從埃赫那吞重臣馬伊的墓誌銘記載,他是由“上埃及國王所讚揚的,下埃及國王所提拔的”國王的“夥伴”,擔任過“國王書吏、新兵書吏、阿吞之安撫之家(神廟經濟)的長官、赫利奧坡里斯的拉的唯一之家的長官、赫利奧坡里斯的拉之家的牲畜之長官、國王(一切工作)之長官、兩地主宰的軍隊的長官“。”我,按照父方和母方來説是涅木虎,君主造就了我……當我成為一個村的主宰時,他下令使我兼任大臣和‘王友’,而先前我是最微末的,他每天給我食物和給養……”
阿瑪爾納書簡和埃及對外關係
所謂“阿瑪爾納書簡“是指在阿瑪爾納王宮附近的一座建築物中發現的西亞各國給埃及的書信,又稱為”阿瑪爾納檔案“,包括了350多片以阿卡德語書寫的楔形文字泥板書。書簡明顯全面地展示了埃赫那吞時代埃及與鄰近國家的關係,包括米底、赫梯、巴比倫等國,以及埃及在西亞的國際地位。
雖然第18王朝多次遠征西亞並在當地建立的統治,但埃赫那吞時期西亞的形勢對埃及十分不利。赫梯的興起,使米底和巴比倫寫信向埃及尋求幫助,但沒有得到回應。赫梯王的書信先是表達了對埃及的友好,之後很快轉變為敵對。
從巴勒斯坦和敍利亞的地方領主給阿蒙霍特普三世和四世的信件來看,面對西亞的危機,埃及沒有力量採取行動。
阿瑪爾納文學和藝術
埃赫那吞的改革,並未給後人留下什麼痕跡和遺產,但在文學,特別是藝術上卻顯示了新的成就,在體裁和風格上突破了舊有的傳統,創作出了全新的作品。通常把這一時期的文學和藝術創作稱為“阿瑪爾納文學”和“阿瑪爾納藝術“。
阿瑪爾納文學的特點與成就,就是口頭語言或口語的推廣。在埃赫那吞改革的過程中,創作了許多全新的文學作品,無論是廣為流傳的詩歌還是不可缺少的碑銘公式用語,都採用口頭語表達,以貼近生活,更容易為社會各階層接受。這種口頭語往往被成為“新埃及語“,即使在改革失敗後,仍然流行。
在廷臣阿伊的墓中,不僅有各種短的頌歌和祈禱文,最重要的還有西牆上的那篇長的原文,被複原成人所周知的《阿吞大頌歌》。《阿吞大頌歌》的不知名作者通常認為是埃赫那吞他自己。《阿吞大頌歌》讚美了阿吞的偉大,描述了阿吞的創造力,同時也歌頌了作為阿吞兒子的埃赫那吞。
埃赫那吞女婿斯門卡拉的石棺底板上銘刻的愛情詩:
“我要呼吸由你口中湧吐出的芳香的氣息。我的懇求是我能每日見到你的美麗;我能聽到你的屬於北風那樣甜蜜的聲音;我的身體能通過你的愛與可愛的人一起長成青年;而你能給我你的肩負你的生計之手而我接受它並由它而生活;你永遠稱呼我的名字而它在你的口中不會消失。“傳統的對神的祈禱被以勸解的讚美的祈求所代替。
阿瑪爾納的藝術特點在於真實的反映現實生活,尊重自然,描寫自然。傳統的藝術往往描繪法老的莊嚴不可侵犯的形象,而阿瑪爾納藝術則充滿了強烈的現實主義氣息,包括對法老一家的描繪。最典型的作品是埃赫那吞的全家浮雕圖,在那裏我們可以看到國王和王后尼斐爾泰緹在阿吞的光芒照耀下,懷抱和逗引孩子玩耍的形象,充分表現了父母對子女的慈愛和家庭美滿生活的情趣。

在雕刻藝術上,人物雕像嚴格遵循求真的原則,如實反映人物的不同特點。現存於柏林博物館的尼斐爾泰緹王后的胸像是埃及雕刻中最傑出的代表作之一,它一反傳統的僵硬模式,賦予女性以自然的絕妙美感,其稍微誇大了的優美細長的項頸被胸飾裝點 。

與之鮮明對照的是埃赫那吞的單身雕像,由於強調寫實,雕像給人的印象是長臉細腰,乳房隆起的病態。

在阿瑪爾納藝術中,建築藝術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阿吞大神廟更有自己的特色,沒有屋頂,建造有大量的露天的祭祀台。以便可以直接接受太陽圓盤的光輝。

埃赫那吞改革的失敗和評價
埃赫那吞的改革除了少數“新人“或者”涅木虎“出身的國王支持者外,遭到了社會上不同階層的反對,沒有堅持下去。反對改革的,首先是和阿蒙神有直接關係的僧侶集團,他們失去了先前掌握的土地、財富;舊貴族也加入進來,國王把一切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僅僅依賴”新人“,讓舊有的國家官吏失去了地位和影響。由於法老無所作為,赫梯在西亞的軍事成功終結了埃及稱霸的局面,一些新的軍事貴族也表現出了不滿的情緒。
公元前1364年埃赫那吞任命了他的長女美麗塔吞之夫斯門卡拉為王,斯門卡拉本身是阿蒙霍特普三世之子,既是埃赫那吞的弟弟也是他的女婿。埃赫那吞派遣他的長女和斯門卡拉前去底比斯接觸,但談判沒有成功,埃赫那吞和斯門卡拉在公元前1362年和1361年相繼去世。
斯門拉卡死後,埃赫那吞的另一個女婿,可能也是他的兄弟,圖坦哈吞登上王位,那時他還不滿10歲。此時國家事務由埃赫那吞時代的兩位重臣管理,一位是作為長期效忠宮廷的老資格阿伊,一位是埃赫那吞的將軍郝列姆赫。在圖坦哈吞在位的第四年,他們策劃的反改革計劃實現了。圖坦哈吞的一個專門的敕令恢復了傳統的以阿蒙為首的崇拜,並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圖坦卡蒙“(阿蒙的活的肖像),接着法老離開了阿瑪爾納,前往孟菲斯。圖坦卡蒙恢復阿蒙信仰的敕令刻在石碑上,通常稱為”復興碑“,本來豎立在孟菲斯,後移到底比斯阿蒙神廟中。復興碑的豎立,標誌和埃赫那吞的改革失敗,從此正式恢復了阿蒙及其他神的信仰。
埃赫那吞用阿吞神代替傳統的阿蒙神及其他神的信仰,這在宗教史上來説的確是一次改革;他離棄底比斯,建都於阿瑪爾納也是對傳統勢力的背叛。為了配合宗教上的改革,在文學藝術領域內推出了一批具有新的體裁和風格的作品。所以,應該説,埃赫那吞是以宗教改革為中心,涉及了文學藝術,國家行政等方面的一位社會改革家。但是,由於主觀上和客觀上的條件的限制,改革的失敗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