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發明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4706-2019-01-31 10:20
有時候,當你在《牛津英語辭典》(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簡稱OED)中查找一位作家的名字時,你會發現一些罕見而與眾不同的珍寶,或者是一段文學生涯中不同尋常的光輝時刻。有時你會發現一些別的東西:作家的縮影肖像;一個故事,僅僅用幾個詞就講述了一個人對文學和生活的態度。艾米莉·狄金森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狄金森於1830年12月10日出生在馬薩諸塞州的阿默斯特,是一位多產作家,創作大量短小、精悍的詩歌。然而,她也是一位非常隱秘、與世隔絕的人,生前只發表過少量詩歌,但她的妹妹拉維尼婭(Lavinia)在她於1886年去世後發現了她藏匿的1700多首詩歌。因此,在她過世之後才被譽為美國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對死亡的過分熟悉
事實上,死亡、有限的生命和來生是狄金森死後發表的詩歌的核心主題,她在1852年的一封信中寫道,“I think of the grave very often”。像“I heard a Fly buzz – when I died”,或者特別出眾的“I felt a Funeral, in my Brain”這些詩,表明死亡幾乎完全印在她腦海裏。她的詩經常就時間進行沉思,思考那些在死亡來臨之前我們所剩下的時間,如“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He kindly stopped for me –The Carriage held but just Ourselves –And Immortality.
在她生命的最後十年裏,她目睹了包括密友和她父親在內的親人的死亡,以及19世紀60年代美國內戰的恐怖,狄金森有充分的理由關注死後之事。但她關於“死亡”的作品與維多利亞時代的主流文化並不一致,後者希望讓死亡變得能夠令人接受和熟悉,而狄金森因對其過分熟悉而使死亡變得令人不悦:“Death is the supple Suitor / That wins at last”。
大量以-less為後綴的詞
正是在這反覆出現的死亡主題中,狄金森對OED貢獻頗多,並投下一線奇特之光。目前,在她的詩中提供第一條使用證據的詞語非常引人注目,因為幾乎所有的首次使用的形容詞都是以-less為後綴:goalless、reduceless、postponeless、repealless,以及reportless。事實上,在她的作品中散佈着數以百計的、不尋常的以-less為後綴的詞。在OED中,後綴-less表示“缺”或“無”,或者,當添加到動詞時,表示行動失敗或未完成。因此,與狄金森一樣關注死亡的作家時常會通過她不尋常的詞喚起一種缺失感也不足為怪。
Postponeless這一奇特的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It’s coming — the postponeless Creature —
It gains the Block — and now — it gains the Door —
Chooses its latch, from all the other fastenings —
Enters —with a “You know me — Sir”?
狄金森以一種典型的結巴風格,通過大量使用連字符來表現命運和死亡的不可避免性,將其描述為“postponeless Creature(無法延期的生物)”——正如OED中所述,指“cannot be put off or averted(無法推遲或避免)”。這首關於生命漸逝的詩將死亡本身描述為無法推遲。狄金森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詩中使用這種技巧,如下所示:
No Man can compass a Despair —As round a Goalless RoadNo faster than a Mile at onceThe Traveller proceed
一個無法推遲的命運,一條沒有目標的道路。這些確實是狄金森作品中絕望的意象,我們開始意識到她在詩中頻繁地使用這些消極詞所表達的死亡意象。
狄金森的格律
在某種程度上,狄金森對這些-less後綴詞的偏愛可以參照她的格律藝術來解釋。雖然她在詩中使用的格律並非始終有規律,但通常有一些可辨別的抑揚格三音步(“ba-dom,ba-dom,ba-dom”)或四音步(“ba-dom,ba-dom,ba-dom,ba-dom”)。由於狄金森非常嚴格地遵守這些格式,她有時會覺得創造一個新詞去適應這種格式更為方便。
Reportless Subjects, to the QuickContinual addressed—But foreign as the DialectOf Danes, unto the rest.
這裏談論的主題“reportless”,就其意義而言即不值得被提及。我們對此有更常見的説法,例如,unremarkable,但試着將其插入第一行,看看狄金森的其他快節奏會發生什麼變化。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不常見的單詞reduceless:
As an Estate perpetualOr a reduceless Mine.
這些詩句描述了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價值源泉,就像一座永遠不會被掏空的礦山,如果我們用“a reduceless”代替“an irreducible”,就會分崩離析。在這些例子中,這種否定有助於狄金森協調她精心測量的格律,並確立其詩歌的音韻。
視覺效果
然而,許多這些詞的視覺和音韻都能給她的詩歌增添驚人的效果。狄金森將以“L”結尾的單詞與後綴“-less:goalless,repealless”組合在一起,創造出引人注目的單詞,讓人們注意到這些單詞本身的新穎性和奇異性。如果你懷疑她是有意識這麼做的,可以參考下面這首短詩:
Still own thee—still thou artWhat surgeons call alive—Though slipping—slipping I perceiveTo thy reportless Grave—
Which question shall I clutch—What answer wrest from theeBefore thou dost exude awayIn the recallless sea?
Recallless還沒有被收錄進任何詞典,但是用這種絕妙的方式來描述某件事是多麼令人難以忘懷啊!它的三重“L”構成確保了單詞recallless本身就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單詞。這讓我們對頁面上的字母有點過分思考,它們也許只是一個無意義的符號海洋。這首詩本身就在問“我應該抓住哪個問題[?]”——敍述者想知道在死前,一個垂死者有什麼話可説。人們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感覺,認為只要我們能及時“奪取”到正確的詞,詞語本身就能讓我們瞥見不朽,提供死後的紀念。難怪狄金森在此選擇的詞如此與眾不同,令人難忘——它們是為永恆而生的。
詞語的限制
《牛津英語辭典》中還有其他關於狄金森的有趣詞條。例如,她首次以名詞形式提供了shrewd這個詞的例證:“could a shrewd advise me”。她還首次為動詞resituate提供了證據,現在這個詞已經比較常用了。但恆久不變的是,她對“-less”後綴詞的巧妙用法,通過語言本身的存在,營造出一種“缺、無”的感覺。也許沒有比“To tell the Beauty would decrease”這首短詩更好的例子了:
To tell the Beauty would decreaseTo state the Spell demean —
There is a syllable-less SeaOf which it is the sign —
My will endeavours for its wordAnd fails, but entertains
A Rapture as of Legacies —Of introspective Mines —
這就是整首詩。狄金森希望我們瞭解語言的力量,以及它們的侷限性。有些形式的美一旦説出來就會消失。幾乎每一行都以一個連字符結尾——就好像敍述者正要説點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詞。最後一行的“introspective Mines”,就像我們上述的“reduceless Mine”,將目光轉向內心。她無法找到一個詞來形容她所感覺到的“syllable-less Sea”——單詞或詩歌的最低限度都不足以了。這是“recallless”死亡之海,還是另一種不斷變化的狀態?沒有人告訴我們。狄金森的詩是關於無以言表之事,就像常講述的那樣。收集狄金森在其詩歌中定位(和重新定位)的各種不規則詞語,我們發現了一個作家凝視死亡本身、試圖找到傳達其“reportless”真理方法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