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出身寒門的球員之死_風聞

2019年1月8號，我接到了兒時隊友朱耀頑出事兒的消息。

他剛出事兒的時候，身份是國內某知名球隊的主力中場，銀行卡里有好幾千萬塊錢。但是身上卻穿着一件連名字都印不上去的隊服。

他出事兒的時候，還差4個月滿24歲。

從接到他出事兒的消息，到決定寫下這篇文章，再到今天你們看到這篇文章，我前後花了半個月時間。

我提筆5次，放筆5次，無法寫下去。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硬編。

因為他的事兒，讓我開始重新思考中國與足球。

得知朱耀頑出事兒的那天，我正在帝都某隊裏跟總經理聊天。

聊啥？

**聊聊未來的中國足球，聊什麼U23政策，聊國家隊打聯賽，聊恆太隊要變成國家隊集訓隊。我打職業兩年多，現在靠着U23政策登場，急需知道明年足球啥情況。什麼樣的人可以不用去軍訓。**這是我這兩年的常態，比賽接比賽，教練連老闆，低頭哈腰，逢場作戲。

“嗡嗡嗡嗡嗡嗡。。。。。。。”

所有的轉折，都來自於那天我的手機突然開始不停地振動。

我坐在那位球隊大佬對面，抱歉地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突然彈出了上百條消息。是來自我許久沒人説話的，兒時集訓隊的球員羣。大量的信息總結出來就一句話——朱耀頑出事兒了。

平心而論，雖然他現在大紅大紫。其實我所能回憶起的關於他的事情已經不多了。雖然很抱歉，可這是實話。

他踢球是真的好（被當時的媒體稱為某某巨星的接班人），可他家也是真的窮。

第一次集訓，大家都在更衣室新鮮地聚在一起聊天。這時幾個男生走過來，半開玩笑半調侃地説了一句：“耀頑啊，你這個牌子很潮啊，是你買了喬丹然後自己改創的吧”。坐在旁邊的人都努力忍着笑，但還是有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等人都走遠了，他偷偷的問我：“我的衣服怎麼了？”

我想了下，決定跟他説實話：“喬丹是Jordan，你衣服上印着的是Pierre Qiaodan。”

不只是朱耀頑，我整個集訓隊的回憶，大多數都很模糊了。

但每次説起來，都有跳不過的一環。

我們那期集訓隊，説是集訓其實就是軍訓。打靶和九十公里越野跑是必修課，有軍訓結束後的總結大會，每天下午各個班都會準時在宿舍裏收看新聞。

那年我們集訓期馬上結束，一位來自心靈導師來給我們講課。他大手一揮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字——理想。

“你們覺得這個主題老土嗎？那我今天就要告訴你們，你們從現在開始，要珍惜每一個像我一樣認真地跟你們談理想的人。因為當你有一天走出去進入球場，就會發現，中國足球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而是有沒有權的問題。”

他的話讓現場所有的人都萎靡不振，然後他為了激勵我們，他拿出了在所有地方講課洗腦用的那一招：你的夢想！

這位老師讓我們在一張A4紙上寫下自己的夢想。接下來大家一個個地站起來分享自己的理想。

有人要成為C羅梅西一樣的球員，有人要像馬拉多納一樣偉大，有人要把所有年薪捐給慈善機構，有人要退役後要當上足協主席，讓專業人辦專業事兒。

在一片熱血沸騰充滿情懷的理想裏，只有朱耀頑的理想是：“好好賺錢，好好踢球。”

朱耀頑以負重九十公里越野跑第一名的成績，加盟了國內中游的球隊。決定了去向的那一天，我們又回到了熟悉的宿舍，我送給他一本書《中國足球內幕》。

他問我為何送這本書。

我説：“李大眼十年前寫出了《內幕》，十年後他消失了，我以為一個人經過物質的十年，就完蛋了。”

我翻開這本書的開頭目錄，有一段文字：

2004年，青島隊主教練湯樂普子夜時分被誰用槍頂着腦袋押出家門？

2004年，國足隊長為何被綁架，失蹤3天？

2007年，瀋陽金德隊員李振鴻為何遭到活埋？

我拿起筆，畫出了最後一個話題，對他説：你小心點。

後來，我們都去了地方俱樂部，聯繫就漸漸少了。

我聽説，他一直不停的踢球，足球一直都是他的生命。集訓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在宿舍裏看《少林足球》，周星馳的有句台詞，説人不努力和鹹魚有什麼區別？我説怎麼會，哈登之前還天天去夜店呢，不也打球打的挺好的。但朱耀頑卻在旁邊搖頭，説，就是這樣，人不努力就沒有錢賺。

我聽説，他被球隊裏的球霸打過一次，聯賽關鍵之戰的時候，球霸覺得他有打假球的嫌疑，讓他努努力別為了錢放水，他死活不肯。反正球霸很不高興，罵了幾句髒話，雙方就打了起來。勢單力薄的他怎麼可能打得過對方這麼多人。

我聽説，2018賽季，他可以留洋但放棄了，因為足協開始封禁這種留洋鍍金的經紀人。後來其他隊老闆找他讓他籤陰陽合同，承諾給他一大筆簽字費，他剛要同意，足協説要設定工資帽了……

我還聽説，他為了拿到更幾個億的薪水，要自掏腰包轉會某保健品球隊，結果剛要簽字，一大幫警察衝進來。

五個月以後，以權健為首的一批保健品公司被查。而他，也沒能完成轉會，最終無球可踢。

而在他經歷這些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呢？

得知朱耀頑出事兒的那天，我正在帝都某隊裏跟總經理聊天。

聊啥？

聊聊未來的中國足球，聊什麼U23政策，聊國家隊打聯賽，聊恆太隊要變成國家隊集訓隊。我打職業兩年多，現在靠着U23政策登場，急需知道明年足球啥情況。

所以我約了他，對方是個40多歲的我們隊大佬，戴着勞力士的綠水鬼，説話三句一個傳中、五句一個45度炸。

我坐在他對面，穿着露臍的衣服，露出若隱若現的腹肌，繃緊纏滿膠布的紋身，全程裝出一副崇拜又夾帶着愛慕的眼神半仰視地看着他。

在足球圈子混久了，我熟練的掌握應對各種奇葩突發政策的技巧。精緻的腹肌，藏一半露一半的紋身。脖子上掛着祈福的項鍊。停球的過程中，要故意停大幾次，要不然第二天怎麼上熱搜？

幾天以後，我們集訓隊的隊友聚了一趟。

令人驚訝的是，這竟然是我們解散後聚得最齊的一次。我們集訓隊一共58人，當天到場的有24個。在這場聚會上，一開始大家的氛圍都是沉重的，話題都是圍繞着他的。

我們中間跟他最熟悉的老隊長，跟我們説了一些細節。

比如他沒出事兒之前，剛富起來的時候，是真能嘚瑟。

去火鍋店，都不要鴛鴦鍋，直接一鍋清湯，一鍋麻辣。

大家都唏噓感嘆，耀頑當年是個踢球多麼好的人啊，可惜了。他的人還在，但是他的足球心已經死了。

但是大概一個小時以後，現場的氣氛就開始轉向了，忽然變成了職業足球交流大會。大家的話題開始變成了：

“我現在在做邊後衞，做我們這行，重點是要停球要穩當哈哈哈哈哈。”

“有關部門想把恆太隊變成國家集訓隊，恆太隊直接打電話管我們老總要我，給老總都氣瘋了。”

“我們前段時間去夜店，給某某前國腳塞了幾個嫩模。後來他老婆找來了，説啥要曝光離婚，你説你老公這樣，我們俱樂部有什麼辦法？”

“哈哈哈對現在傻逼球迷的錢最好賺。”

我感覺到噁心。

朱耀頑出了事兒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奇怪的問題。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墓誌銘，葉芝的墓誌銘是“冷眼一瞥，生與死。騎者，且前”，海明威的墓誌銘是“恕我不能站起來了”，蕭伯納的墓誌銘是“我早就知道無論我活多久，這種事情還是一定會發生”， 弗羅斯特的墓誌銘是“我和世界有過情人般的爭執。”

我一直想為他寫一句合適的，一聽就很厲害比他們這幾個人還厲害的墓誌銘，卻始終想不到一句合適的。後來看完亞洲盃日本3-0擊敗強大伊朗後，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所以，大概這句就是最適合他的墓誌銘了吧——

“我沒看國足，我看毛片呢。”

PS

1、這篇文章撰寫之前，沒有獲得任何球員和俱樂部的同意，為了保護這位虛構人物的隱私，我隱去他的名字。希望所有中國足球人不要對號入座，希望給操心足球的有關部門予以保護。

2、朱耀頑這個名字是根據中國足球的現狀取的，含義很簡單，就是中國足球要完了。

3、中國足球以後的各項比賽我還是會看，畢竟我還是個中國人。

4、最後一句話，出自郭德綱老師的相聲，我在這裏把原文放出來。

我 看國足比賽了。不敢讓別人看見，我關上門一個人在家偷偷地看，正看着呢，一朋友敲門，嚇得我趕快關電視，然後開門。朋友進來後問我，“幹嗎呢，一個人在家 鬼鬼祟祟的，看毛片呢？”我説：“沒有。”朋友拿遙控器打開電視一看，衝我嚷道：“你丫看國足呢？”我趕緊説：“不！我是看毛片呢”。

PSps：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