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實現我們自身思想意識的工業化、現代化_風聞

新中國成立後，咱們多災多難的祖國開始了工業化、現代化的艱苦歷程。從“老大哥”援助的156個工業項目開始，歷經70年篳路藍縷，三代人嘔心瀝血，特別是前兩代人的奉獻犧牲，終於從整體而言把中國建設成了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化國家。並且，“感謝”敵人持續至今的禁運和封鎖，我們獨立自主地建立了全世界最完備的工業體系，成為地球上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39個工業大類，191箇中類，525個小類的現代化工業國。

新中國成立前的幾千年，中國一直是一個以個體小農經濟為主的農業國。“工業化”與“小農經濟”的本質差別是什麼？顯而易見的差異在於關鍵生產資料是機器還是土地，生產工具是動力設備還是簡單手工農具，但這些僅僅是表面現象。**工業經濟與小農經濟的本質差別在於生產過程中的專業分工，以及由此衍生的人與人之間、專業組織之間按約定規則進行的協作與配合。**即便使用着原始農耕工具，“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土裏刨食”，“生產建設兵團”也是一個工業化組織，其產業位置處於食品工業的上游環節。“包產到户”，就是開上了拖拉機也是傳統的小農經濟。現在，城鎮中的手工業家庭作坊已經普遍使用電動工具，但其本質仍然是小農經濟中的“工業萌芽”而已。那麼，**人類社會為什麼不能滿足於小農經濟？發展方向為什麼是工業化？其動力在於提升生產效率的強烈需求與渴望。**工業化的本質是專業分工與組織配合，這可以極大地提升生產能力，特別適合於大規模的機器生產，特別適合於專深、高新技術的產業化應用，進而革命性地提高勞動生產率。

老敗及年齡更大的人都對憑票、證供應肉、蛋及幾乎一切食品的年代有着深刻印象。為什麼我們現在不再食品短缺，而是極大豐富了？因為我們現在有農業科研人員提供優質種子，有龐大的化工工業生產天量的化肥，有農業技術人員指導農民伯伯精耕細作，有政府組織應對各種自然災害， 夏收時節有聯合收割機軍團追逐着麥子成熟的時令從南到北席捲半個中國，然後各級、各類收購、倉儲系統妥善處理勞動果實避免浪費損失，再有高效運輸系統把產地極不均衡的各種物產分配到所需要的地方去。接下來是食品深加工、零售環節…….。 這一切已經形成了一個在華夏大地幾千年文明史中從未出現過的，與傳統社會完全不同的生產系統，一個以專業分工、現代科技和巨大規模為特徵的工業化生產系統。這個工業化的生產系統已經把包括食品在內的所有物質的生產製造效率提高了N倍！跟新中國成立前半封建半殖民地狀態的小農經濟社會比較一下，其天差地別令人喟嘆不已！

需要在此強調的是，這個工業化社會系統的建立絕非是件一蹴而就的容易事。正如本文開篇所言，這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幾乎從零起步，歷經70年、三代人，披荊斬棘，艱苦奮鬥的結果。並且，特別需要再次強調前兩代人在這一艱苦卓絕過程中的無私奉獻，其中許多事蹟之可歌可泣甚至可以與拋頭顱灑熱血的先烈們相媲美。中國社會的工業化，這個過程之漫長、艱辛令人唏噓。但是，放到全世界的座標系中去看，1949年以後中國社會的工業化進程速度之快是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當前世界上工業化水平與規模能與中國相類比的國家或經濟體都是經歷了兩、三百年的漫長過程，才完成從萌芽資本主義到現代化工業社會的發展。而中國僅僅經歷了三代人，從人的思想意識角度來看，中國的工業化實現之快甚至使多數人措手不及，以致思想跟不上時代。數千年來基於皇權下的小農經濟所形成的文化傳統之根深蒂固，使得不適應工業社會的、過時的思想意識在人羣中普遍存在，並因此導致諸多的負面社會現象。因此，在中國初步實現了社會生產的工業化以後，我們當前亟待完成的任務是我們自身思想意識的工業化、現代化。

        讀到此處，諸君難免感覺抽象，到底什麼是“不適應工業社會的、過時的思想意識，並此導致諸多的負面社會現象”呢？舉些例子就很容易理解了。比如，隨地吐痰及其它。

        請一起來做個思想實驗。假設一個農夫，在小農經濟時代，一望無際的田野之中，躬耕隴畝之際，突然一口清痰湧上喉頭。四顧無人，他有必要掏出一張餐巾紙，裹着嘴唇把痰吐進去，再找個垃圾桶扔掉麼？此情此景，即使是讀者諸君，又會怎樣做呢？顯然，最自然、合理的做法難道不是嘬唇甩頭，隨地一口啐出去麼？這位農夫就這樣在田間地頭生活了半輩子，隨地吐痰與旁人無涉，也就是個無傷大雅的個人習慣麼。而他年及弱冠的兒子（暫且稱作“小明”）除了繼承他這一習慣還能有其它選項麼？然後，時代劇變，工業化了。農夫進城打工。在人口稠密的都市環境中，旁若無人地隨地吐痰這個個人習慣就成了“不適應工業社會的、過時的思想意識，並因此導致諸多的負面社會現象”之一。因此遭人白眼、鄙視、等等各種辛酸都是可以想見的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行為本身並沒有“良好”與“不良”之分。“良好與不良”的定性其實是由環境決定的。在特定環境中不會導致社會危害的行為就是良好行為，反之就是不良行為。而人類社會生活的工業化、現代化之後，就要求每個人調整自己的思想意識和行為去與之相適應。這對一個傳統小農經濟下成長起來的個體來説是個不小的人生挑戰。

讓我們繼續這個思想實驗，假設農夫的兒子小明爭氣，考入了“985”，畢業後工作體面，收入頗豐。買車買房，娶妻生子。老兩口幫着帶孩子。這位農夫爺爺帶出來的孫子，小小明，又能有個什麼個人習慣呢？恐怕不太樂觀。所謂“三代出一個貴族”，其實恐怕三代都不夠。

再説小明，雖然從小養成了不少諸如高聲喧譁、隨地吐痰之類不兼容於現代工業社會人羣密集場所的“不良習慣”，但成年後的高等教育與社會地位的改變總會發生一些影響，使其至少在某些莊嚴肅穆的場合行為舉止有所收斂。可另一方面，中國超級快速的工業化、現代化所帶來的生活方式改變會使他在更多方面措手不及，在思想意識上無法理解現代行為規則的目的與意義，因而做出不少荒唐的事情。比如，小明學會了開車。而他的車是這樣開的：靠邊停車、轉彎前不打轉向燈；天黑了就開遠光燈；路口左轉時不讓對面直行車；行車道上隨時停車把後車堵住；錯過高速出口了立即原地掉頭逆行……. 這些情況下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什麼，交通規則裏面有明確規定，學車時師傅也教過。但小明開起車來就是不按正確的方式去做。為什麼？因為他不理解這些規則的重要意義，只感覺規則給他帶來種種不爽的限制。他不理解，在工業社會中，多數規則其實是對交流、溝通方式的約定，而規則的目的是為了獲得社會整體運作的高效和安全。就以上述汽車駕駛規則來説，停車、轉彎前打轉向燈，是為了知會後車，可以從另一側安全超越，大家互不妨礙。儘量少開遠光燈，是為了避免晃到對面司機的眼睛，避免危險。轉彎車讓直行車，因為車在轉彎時必須減速，既然已經把速度降了下來，讓直行車優先快速通過可以達成總體的較高通行效率。停車靠邊，不要阻礙行車道，更是維護交通效率的基本常識。錯過高速出口就原地掉頭逆行的做法極度危險，是對自身和他人安全的嚴重危害……

小農家庭出身的小明難以理解並切實遵守工業時代的規矩，因為他兒童少年時代小農生活的人生經歷中沒有體會過分工配合的重要性。他的農夫父親更是無法對他加以言傳身教。 那麼小明的兒子，小小明又會成長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再回到我們的思想實驗。話説某一天，小明帶着小小明在兒童遊樂場玩滑梯。一位小弟弟調皮，不從扶梯上滑梯，卻硬要從下滑端爬上去，與下滑的小小明發生衝撞，出現了爭執。雙方家長也加入了討論，貌似要藉此機會對孩子們進行一場人生教育。可仔細一聽才發現，他們辯論的主題竟然是小弟弟應該服從大哥哥的指揮，還是大哥哥應該謙讓小弟弟的任性？換而言之，是 “尊老”與“愛幼”相沖突時應該哪個優先？可嘆一羣大人小孩中沒有人想到，一個人從滑梯逆向上爬，是不是妨礙了很多人的正常下滑，降低了大家的玩耍效率，浪費了有限資源？我們是不是應該做個約定，共同禁止這種行為，使得大家都能玩得更順暢、更高效？一羣人嘰嘰歪的核心議題卻是誰該擁有超乎常人的優先權？！被這樣教育出來的小小明，其思想意識仍然是一個無法適應工業社會的“小農”。

皇權下的小農文明不是沒有是非標準，而是沒有以羣體成員之間得到公平對待和公共事務運作高效作為是非標準。將過時的權威觀念作為是非標準，並依據這樣的標準所制定出的規則只會對少數人有利。多數人不會心服口服，也不會有遵守規則的意願。

在文化傳統之中，咱們是衣冠上國、禮儀之邦，從不缺少規矩。但多數人從不喜歡遵守規矩。為什麼呢？因為傳統中的規矩是基於皇權下小農社會的禮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類的規矩。給人的感受只有受限制，受壓迫，既不公平也不合理，沒什麼卵用。甚至於不知不覺跟隨時代進入了工業化的現代社會後仍舊習慣性地以漠然態度對待規矩。作為工業化社會的後來者，咱們中國人很多規矩是從外面拿來使用的。那些規矩在小農社會中不存在也不必要。進入了工業化社會，每個人都被要求必須遵守這些規矩，但幾乎沒人想過為什麼要遵守這些規矩。比如，每個單位都要求早上按時上班，經常嚴格要求打卡、按指紋、刷臉…… 可有多少人在感覺到束縛，不爽以外，能夠理解這個規矩的重要意義呢？以專業分工為基礎的工業生產要求勞動者之間密切地交流配合。一個人開工了，另一個還沒到，一個人拿起來，另一個卻放下了，這活沒法幹。大家必須同步起止才能高效工作，這就必須規定精確的上下班時間。小農社會的特徵是，慢節奏，時間計量精確到時辰就足夠了；個體行為，無需協作，雞鳴即起還是睡到日上三竿跟別人沒關係；聽天由命，天要下雨孃要嫁人無可預測，也由不得你我。工業社會不同，工業社會的特徵是專業分工，協調配合，協調配合還必須發生在恰當的時間點上。因此就必須有步驟，有計劃，也就是對未來做出預測。相應地，就出現了專司計劃安排、規則制定、協調、統籌工作的人，我們稱之為管理者。

小農意識根深蒂固，落後於工業化進程，如果這個現象僅發生於村夫野老們也就罷了。問題在於我們很多社會管理者的思想意識也是如此滯後，其危害更劇。現實是，我們的社會事務管理者們大多也是小明那類身不由己，措不及防地被時代潮流捲進工業化社會的村夫野老之子，無法期望他們自然而然地產生工業化、現代化的思想認識。小農思想濃厚的社會管理者在制定管理規則時的出發點是其個人以及小團體的方便與利益。社會公平與運作高效則處於若有若無的地位。想要形象地解釋這一現象，咱們城市中路邊停車標示牌的稀少罕見就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的一個例子。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老敗一出國就注意到，發達國家的路邊停車標示牌設置得很完善。設施並不複雜，就是兩米來高，杯口粗細的一根鋼管柱，頂個30多釐米見方的白色小牌子，沿街方向畫個的紅箭頭，並且標註着從此處開始向箭頭方向的街邊，在工作日還是週末？在什麼時間點之間？是可以停車還是禁止停車？是免費停車還是收費停車？大街小路、鬧市僻巷，每段路邊必然被兩塊這樣的標示牌所夾持，沒有例外。當時就感慨，設置這些標示牌，連工帶料恐怕平均得100塊錢一根吧？這麼完善的設置，一個大城市搞不好要100萬根！算下來要1億元鉅款啊！發達國家真是有錢！倏忽間滄海桑田，咱們國家的汽車年銷量達到2000萬輛以上，持續超過美國的歷史最高紀錄已經幾年了。一個大城市每年花在交通管理上的錢都不知多少個億了！而我們街邊的停車標示牌仍然罕見。偶爾在路口處可以見到個藍底紅圈內有個紅十叉的圓牌子，簡單粗暴地規定這一路段24小時禁止停車。咱們公共交通管理者的説法是，沒標示可以停車的路段一律禁止停車！可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是，禁止在一條冷清的路段街邊停車是對寶貴的城市空間資源的浪費。另有很多路段只是工作日的白天，甚至只有早、晚高峯擁擠，週末和夜晚是很冷清的，不分日期、不分時間段的禁止停車同樣是浪費資源。在這方面，西方發達國家已經積累了相當豐富、完善的管理經驗。我們本可以摸着他們輕鬆過河。可我們的交通管理部門對先進經驗愣是視而不見！其思想意識的根源在哪？

討論思想根源，咱們可以脱離具體的事例，從形而上的角度分析一下，小農經濟皇權社會的立法理念是什麼？把法規制定得極為嚴苛。嚴苛到不觸犯它幾條人就無法正常生活的程度。那麼人人都得或多或少犯些法。然後，執法者就可以任意揮灑、隨心所欲。平時可以眼睜眼閉、有法不依，放你一馬。此時你怎敢不對我感恩戴德，磕頭作揖，千恩萬謝不殺之恩？！一旦有必要，只要看你不順眼，隨時可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並且鐵證如山，你還啞口無言，只能自慚形穢，必須認罪伏法。這樣一來，管理者，不，應該説已經昇華為統治者了，爽則爽矣，社會公正與效率就見鬼去吧！難道不是麼？從形而上的理論回到現實事例，讀者諸君中但凡經常開車的，有沒有過在標示不明的路邊停車後平安無事而暗自竊喜？有沒有過吃到罰單後無可奈何地認罰？人人都有過吧？！

環顧四周，從國家層面的政策法規到企業內部管理制度，從街頭巷尾的陌生人到鄰里之間，同學同事、親戚朋友、家庭成員之間，囿於數千年皇權社會下小農經濟的歷史文化，咱們思想意識中與工業化、現代化的格格不入之處可謂比比皆是。如果説，我們的社會發展、民族復興，以前是受限於政策、技術、資金…….. 那麼現在以至將來，我們落後於時代的思想意識恐怕將會成為限制自己的瓶頸。 如何改進、提高我們的思想意識？其實也很簡單，只要理解到工業化的精髓在於專業分工、溝通配合。思考一切問題，制定一切規則與協作方案時以公平、公正和最高的整體運作效率為目標，並“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良好遵守這些規則，我們就實現了自身思想意識的工業化、現代化。

老敗 201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