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爭電影票房冠軍!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2-09 18:54
本文當然純屬虛構。
一切榮耀歸於馬克·吐温先生與偉大的生活。
幾個月以前,我導演的獨立電影被定檔了,趕上了長假,與A導演、B導演、C導演和D導演的作品一起,競爭長假檔票房冠軍。
看着自家電影海報上赫然寫着“馬可菠蘿導演作品”,我很是滿足。
我總覺得,自己有個顯著的長處勝過那幾位導演:我聲望還好。從社交網絡上很容易看出,即令他們曾經知道愛護羽毛的好處,那個時候也已過去了。近幾年來,他們顯然對各式各樣的負面新聞都習以為常。
正當我為自己的長處暗自得意時,卻發現自己的名字動輒被人家拿來,跟另幾位導演相提並論。我心裏越發煩亂。
我給我獨立電影的唯一投資人——我的祖母——發了微信,報告這樁事情。她回得又快又幹脆:
你生平從來沒有幹過一樁可羞的事情,從來沒有。你自己看看熱搜吧:你看一看,要明白A導演和B導演這兩位是什麼人物,然後想想,你是不是情願把自己降到他們的水平,和他們公開競爭。
我也是這麼想的呀!那天晚上我徹夜無眠。可是事已至此,我無法撒手了。我已經完全捲入了漩渦,不得不繼續這場鬥爭。
早餐時,我翻着手機,忽然發現下面這麼一段。老實説,我從沒有這麼吃驚過:
燒寡婦房子——馬可菠蘿先生現在既然電影上映了,也許會賞個面子,説明一下:他去年在唐努烏梁海為這部電影取景時,怎麼會為了一個鏡頭的特技效果,把當地人房子給燒了?房主是個窮寡婦,跟她的兒女就房子開個農家樂。那房子是他們淒涼生活中惟一的依靠,惟一的生活來源!菠蘿先生應該把這事情交代清楚,才對得起他自己,才對得起買電影票支持他的廣大影迷。他是否會照辦呢?
我覺得我簡直詫異得要爆炸了,這樣殘酷無情的誣衊!我一輩子連聽也沒有聽過唐努烏梁海!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簡直弄得神經錯亂,不知所措。趕上假期公關團隊出去玩了,我都來不及跟他們討論回應。
第二天早上,社交網絡的熱搜就來了這麼一條:
馬可菠蘿默認劇組燒寡婦房子。
——到底是誰會專門去搜索這麼長一句話呢?
從此以後,在整個電影上映期間,總有人一提到我,就説“燒寡婦”。
接着是某娛樂網站説:
據內部人士透露,馬可菠蘿導演在卡羅維發利進修捷克電影鑑賞課程時,宿舍舍友經常丟東西。
後來這些東西通通在菠蘿先生箱子裏找到了。於是同學在他身上掛滿匈牙利香腸,身後放一羣狗追着咬,一直把他趕上了離開捷克的飛機。
這樣人格有問題、還丟了國人臉面的導演,我們真的要去支持他的電影嗎?
世間還能有比這更居心險惡的事情嗎?我一輩子都沒去過卡羅維發利!
——從此以後,這個網站就照例叫我做“掛香腸小偷”了。
於是我漸漸對社交網絡有了戒心,一拿起來就覺得提心吊膽——很像一個人想睡覺的時候去揭開牀毯,可是腦子裏卻擔心那底下會有一條響尾蛇似的。
但我不看手機,自有app給我推送。比如這條:
篡改歷史——根據哲別、速不台和赤老温先生的記錄,現已證明馬可菠蘿導演在電影裏,公開誣衊歷史上德高望重的傳奇英雄忽都虎,破壞團結。忽都虎在歷史上戰無不勝,但在菠蘿導演的電影中,卻設置他被郭靖和拖雷打趴不下二十次,而且搖尾乞憐,甚至還給郭靖親自烤羊肉賠罪。
這種卑鄙的説法是侮辱歷史人物,毫無事實根據。
改編不是胡編,惡搞不是亂搞。
雖然我們不會對菠蘿導演採取任何手段,但如果有忽都虎的粉絲團被感情的衝動佔了上風,在盲目憤怒支配之下,對菠蘿導演大打出手,我們也要説一句:打得好!
將文化自信孕育於體育活動之中,這才是真正的文體兩開花!
末尾那句巧妙的話大起作用,果然立刻就有忽都虎的粉絲開始給我發謾罵私信,還打算跟我約架,以至於我打開手機app時,直接卡到死機了。
但我可以發誓:我不但沒誹謗過忽都虎,我電影里根本就沒他這號人。實際上,直到那天為止,我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要順便説一聲,從那以後,這個app就把我叫做“辱虎導演”。)
然後又有一條新聞是:
好一個體面的導演——馬可菠蘿導演原定於昨晚參加新電影宣傳,但自稱因病無法出席。但有路人爆料,昨晚他實際上是與劇組數名女演員及投資人在某酒吧狂歡。這證明該電影不但有個後宮劇組,連投資人都有問題。當然,這就得涉及菠蘿導演的酗酒史了。
絕對難以置信。我根本就不喝酒,而且我這部窮光蛋獨立電影的唯一投資人,就是我自己的祖母!
這時候,匿名私信越來越多了。包括但不限於:
你用的女二號被你包養過的事,想不想被抖出來?回覆信息知道更多。
你跟投資人的事情我知道。你最好識相一點,打款賬户是XXXXXX。
你劇本抄襲的料我們還按着呢。這個時候爆出來對票房有啥影響你也知道。加這個微信詳談。
不久,一個權威app不點名地説我的電影涉嫌宣傳右翼思想,另一個權威app打碼暗示我的電影左得很危險。最後,一個大app點了我的名,説:
注意這個角色——這個導演還在保持沉默。因為他根本不敢説話,一説話就等於承認。觀眾們,請看看這個導演:這個燒寡婦房子、偷室友東西、污衊英雄篡改歷史、跟投資人及女演員亂搞,既左且右、包養女演員、抄襲劇本的導演。他的電影能夠上映,簡直是監管太鬆了。我們真要去看他的電影嗎?
我終於跟我的團隊聯繫上了,預備反擊。但新聞又來了。
先是説我在布加勒斯特拍外景時感染了梅毒,再是説我在亞德里亞堡認識一羣暴力分子,電影就是給他們洗白用的。
之後甚至有人説,我在劇組裏用的廚子是我的親戚,劇組吃飯調味用的都是權健抗癌藥。
最後,電影票房資本相爭的仇恨,終於登峯造極:在一次宣傳活動中,九個剛學走路的小孩子,包括九種膚色,被教唆着衝上台來抱住我的腿,叫我爸爸!
我放棄了長假檔。
我偃旗息鼓,甘拜下風。
我夠不上長假檔票房冠軍。
我跟我唯一的投資人——我祖母——提出了電影撤檔計劃。
由於滿懷懊惱,信末簽署了這樣的下款:
“您的好孫子——從前是個正派人,現在成了縱火犯、小偷、誹謗者、花花公子、梅毒、暴力頭目和流氓、被打到文體兩開花的馬可菠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