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與金正恩要在越南會面，幾個意思？_風聞

世 界 説

張夢圓 李釗成

發自 北京

特朗普剛剛在推特宣佈，與金正恩的第二次會面將於本月27日、28日兩天在越南河內舉行，印證此前的多方猜測。

雖然美朝無核化談判陷於僵局，但關於朝鮮今後的發展模式已然開始“路線之爭”。正如艾森豪威爾所説，如果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把它擴大化處理。所謂單獨解決不了無核化問題，那就解決整個朝鮮的問題。

在半島火與怒最盛的時刻，先棄核、後補償的“利比亞模式”被反覆提及，但因卡扎菲慘死的結局顯得美國口腹蜜劍，這一提法最終不了了之。而美國近半年來拋出的“越南模式”也為河內成為特金會舉辦地帶來諸多象徵和想象。

**△**在宣佈會面地點後，特朗普再發推特，稱“在金正恩的領導下…朝鮮會變為一種另外的🚀，一個經濟大🚀！”

朝鮮領導層對1986年越共“六大”後開始的革新開放（Doi Moi）始終抱有濃厚興趣。早在十年以前，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日和越共中央總書記農德孟頻繁互動、推動兩國關係極速升温之際，就已經討論過幾輪朝鮮對越南模式的學習借鑑。如今朝鮮的狀況不可同日而語，核試驗和勒索外交增加其合法性籌碼，對經濟改革的訴求也比以往更加強烈。

韓國統一部對金正恩2018年公開亮相的一個統計數字可以側面佐證這一點，去年金正恩98次公開亮相中，經濟活動佔比最大達到41.8%，高於2017年的27.7%，軍事有關活動從前年的44.7%下降到8.2%，外交和其他事物從1%飆升至28.5%。這與朝鮮勞動黨七屆三中全會後全力發展經濟新路線一脈相承。

**△**2018年12月3日，金正恩視察朝鮮元山皮鞋廠，稱讚工廠完全改變了以前落後的面貌 / 視覺中國

不可複製的集體領導和老人離場

越南的改革主要包括了土地改革、農業轉型、國企私有化、放寬外國投資法規以及制定支持出口的制度。經濟騰飛的同時，其政治體系仍維持着由越南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制度，這一點對朝鮮領導層格外有吸引力。

另外，革新開放亦借鑑了中國和韓國發展經濟的經驗。

上世紀90年代初，越南曾和朝鮮一樣窮，人均GDP約為2000美元（按2011年美元匯率）。如今，越南人均GDP增長了兩倍，經濟增速甚至超過中國，而朝鮮經濟總量跌回與革新開放前的越南差不多水平。越南經濟自由化大爆炸還意外證明了一點，一個國家是可以在大幅提高居民收入的同時，民主改革和公民社會仍可能沒有什麼起色。

**△**2018年1月，越南胡志明市的中心建築羣 / 視覺中國

從1975年越戰結束，美國對其進行全面經濟封鎖，到1995年解除禁令，2000年克林頓總統訪越受到巨星般的歡迎，只用了25年時間。但是越南普通民眾對美國的想法，和幾代生活在反美仇恨情緒裏朝鮮人民是非常不一樣的。對越南模式亦步亦趨的模仿並沒那麼容易，越朝間還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內外環境。

越南模式非常重要的一環是互相制衡的領導層，它一直沒有所謂的單個核心式的政治強人，鮮有個人崇拜。甚至革命領袖胡志明在任期間也受到多方制衡，沒有辦法在戰時反對軍隊的進攻。《外交政策》總結道，在越南，受到民眾的狂熱崇拜是死者的特權。

越共核心領導層的競爭激烈，雖不公開透明，但更替頻率甚至比肩西方民主國家。當今的越南民眾對核心領導人的職權與順序也是極不明朗，這和金正恩現在享有的跟班政黨和領袖光環完全不一樣。這種權利的分散與制衡，不僅僅是越南模式的特徵，而且是經濟政治同步改革的重要條件。

**△**河內街頭的紀念品商店 / 視覺中國

八十年代末期，越共政治局元老的相繼去世（黎筍、黎德壽、範雄、長征），給黨內結構的重組帶來了更多機會，也令新一代領導人順利開展改革少了些阻礙。他們的逝世伴隨着老一輩領導人團體的支持率下降，民眾將經濟困境歸咎於舊政治局，質疑其在柬埔寨長期作戰的選擇。那些仍然健在的老一輩領導人也紛紛選擇了退休，給新的人員和力量提供了機會。

1987年從柬埔寨撤軍後，越南和周邊國家的關係趨向正常化。長期的外交努力讓越南在開始改革的時候，已經有一個相對穩定、可供外國資本投資的環境。蘇聯解體後，越南迅速推行“全方位、多元化”的外交政策，這個曾經的東西方冷戰前沿積極融入東盟的區域合作和經濟發展進程，經濟及意識形態均不再依附大國。

朝鮮願意學習越南擁抱全球化嗎？

反觀朝鮮，恐怕其短期內無法擁有一個安定的外部環境。美國希望朝鮮公佈所有核設施的清單，核軍備控制專家不可能在不申報所有核設施的前提下進行核武器控制談判。但出於清單也可能成為美國精準打擊目標的憂慮，朝鮮並不願意和盤托出。只要“FFVD”（即Final最終的、Fully完全的、Verified可驗證的Denuclearization無核化）執行不徹底，美國就不會鬆動經濟制裁。

朝鮮和越南最大的結構性差異，在於越南是在統一狀態下進行的改革，其南部半個國土本來就知道如何與資本主義做生意。而朝鮮的經濟開放和私有化改革必然戰戰兢兢，需時刻提防韓國財閥入侵擠壓和南方價值觀輸入， 稍有不慎就危及國家安全和本身極權政治的價值觀。

韓國積極推動朝韓間經濟合作的一個“算盤”就是開發利用北方廉價勞動力及資源，通過貫通半島的兩條鐵路線，推動韓國從一個地理上封閉的半島國家轉向為大陸型經濟。朝鮮能在多大程度上從韓國極力主導的經濟構想中真正自主獲益仍有待觀察。

越南經濟全球化程度極高，2017年貿易佔GDP比例超過200%，佔比位列全球第一。人口紅利的逐步釋放，以及近期加快承接中國的產業轉移，越南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強勁，2018年實際GDP增長率估計為7.08%，吸收外國直接投資達到191億美元。但越南經濟嚴重依賴外國公司，比如韓國三星的出口額約佔越南總出口額的25%。先不論朝鮮是否願意真正擁抱全球化，鑑於其極高的不穩定性，未來出於政治利益投資的外國資本恐怕還是多來自中國和韓國。

**△**2018俄羅斯世界盃前瞻，越南工廠製作大力神杯模型 / 視覺中國

另外，越僑對越南經濟全球化及推動美越關係的貢獻不可謂不重要。1975年西貢被北越攻下後，大批越南人移居海外，其中超過三分之一到達美國。革新開放後，大批高學歷越僑又響應開放的歸國政策參與經濟建設，鉅額僑匯成為諸多行業的起步資金。

朝鮮欠缺這樣一批與國內有天然聯繫的海外移民，儘管朝鮮也派遣大量海外勞工，但他們的人身自由被控制，血汗錢的三分之二會落到中間人或政府手中。聯合國安理會已經通過決議，希望2019年底之前各國能遣返所有朝鮮勞工。

**△**2018年12月4日，遼寧省丹東市，當地一個工業區裏的朝鮮工人 / 視覺中國

在軍事方面，1988年，越共領導人意識到將經濟發展置於軍事力量建設之下代價極其高昂，也不能帶來預期成果，因此及時放棄這一路線為經濟減負。但是朝鮮的先軍政治理念根深蒂固，是與主體思想並行的指導方針，甚至在大饑荒時代都沒有放棄。

另外，美軍在1973年完全從越南撤出，而朝鮮要時刻面對2.8萬駐韓美軍的威懾，這將成為其不敢放手進行經濟社會改革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