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的規矩_風聞

和大家説説江湖事。

一

春晚結束後，有一個場外花絮：

正當有些人説“志玲姐姐好美好有才華”的時候，有一位花樣游泳演員在微博上説，“當志玲姐姐的水下替身好光榮哦”。

然後江湖上就吵成兩派。

有一位我挺敬重的媒體老師，非常堅定地站“替身派”，認為志玲姐姐“欺騙了全國觀眾”，祝福替身妹妹“有才華誰都了不起”。

其實這不是站隊的問題，這是規矩的問題。

和大家聊聊這一行的規矩。

二

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挺重要的收入來源——俗稱“槍手”，也叫“代筆”，簡單説，就是“碼字的替身”。

我吭哧吭哧把字碼完，交付給委託人，然後委託人署自己或者別人的名字用於發表、出版。

這個市場你猜有多大？——如果敞開了接，根本忙不過來。

那些名人明星官員企業家，每天都忙於參加活動和應酬；即便是作家，也常常被拖到四處開會：沒幾個人有唐家三少的本事，也沒幾個人擁有文風近似的秘書，但他們一定要通過內容輸出，實現個人品牌形象的塑造、維持或者提升——所以，“槍手”這個市場一直很剛需。

從大學時代算起，如果我把這些委託人的名字逐一報出來，各位是要拍桌子拍椅子拍地板的。

可能有人會説，灰鴿你這是幫人弄虛作假啊。那我就仔細説説這裏頭的門道。

江湖上把“槍手”的活兒分為兩類：一類是“黑活兒”，一類是“白活兒”。

“黑活兒”基本遊走在法律邊緣，屬於槍手界底層的存在。比較典型的活兒就是代寫論文，更髒的還有代考。這類活兒很好理解，我也不碰。

不作奸犯科的就屬於“白活兒”。這裏也分兩種：一種是“全包”，一種是“半包”。

“全包”這種現象，常見於明星、官員、企業家。其實他們沒有什麼文字組織能力，小時候寫作文都渾身顫抖，但到了這個社會地位，需要有本書、有個專欄，彰顯自己的成功，傳頌一下自己的價值觀。他們只能給到一個主題，一堆照片，一些口述的素材，有時候連這些都給不全，然後就靠槍手用第一人稱進行撰寫。

有些老闆特別愛寫自傳，買了書號還自己包銷，你覺得他有精力自己去碼幾十萬字嗎？顯然不可能。

“半包”這種現象，經常出現在作家、學者裏頭。有些作家，一年裏頭要做幾十次演講參加幾十次商演還要出兩三本書，你覺得他才思敏捷精力過人，實際上人家非常精巧地用“半包”維持了自己的產量：自己寫了序，然後列了提綱，大概佔全書的10%左右，隨後請文風近似的槍手把餘下的90%補足。

有點類似知名漫畫家勾了線，然後從塗網格紙到上色全部是別人完成，作者依然只寫漫畫家一人——這是一份相當主流的業務，如果作者把“著”改成“監製”，那這項工作就脱離“槍手”範疇，進入“協作”領域了。

這是按工種分類的。如果按合作模式分類，可以分為“無協議”和“有協議”。

有些人找代筆，生怕落下字據，於是選擇“無協議”模式，靠中間人樹立信任。一手交錢一手交稿。好處是沒證據，壞處是權益缺乏保障，很容易不按規矩亂來；

比較規範的是“有協議”操作。雙方簽訂合同，約定責權利和保密條款。在保密領域又分兩類：“活限”和“死限”。

“死限”很好理解：就是終身保密，槍手一生都不得泄露其代筆事實，否則就將面臨鉅額賠償；“活限”則會約定一個週期，例如五年，或者出版後兩年等等。一般到這個時候，委託人的目的已經達到，後續公佈代筆事實也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而且絕大多數代筆人也懶得去公佈這個事實。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以我接觸的來看，沒有不設定保密限期的。

上面這些，就是“槍手”行業最普通的規矩設計。

三

為什麼我要説這些規矩？

是因為志玲姐姐的替身，大概率執行的是一個“有協議的半包”服務。

在整個節目裏，志玲姐姐完成一部分，她以志玲姐姐的身份完成另一部分，並不是從頭到底越俎代庖。而央視春晚這一級別的節目，演職人員大概率要簽署相關協議，以獲得報酬，明確責權利。

以我對媒體綜藝節目的瞭解，協議應該涵蓋保密條款，並且大概率包括劇透、花絮、替身等內容。例如劉謙的換壺，這段視頻就是“破規矩”的。

你可以説，劉謙你有本事不換壺啊，林志玲你有本事真的花樣游泳啊，其實這和對那些老闆説有本事你真的自己寫書啊一個道理。

沒什麼人有那麼全能的本事，但廣大人民羣眾又盼望他們有這樣的本事，他們自己也希望“快速”擁有這樣的本事來打破人氣瓶頸，那麼這個鏈條就產生了：

公眾希望能夠擁有一個“文體兩開花”的全能偶像，實現精神世界的滿足；偶像希望能夠塑造更完美的形象，實現聲望的提升——當這個預期因為個人能力或者精力難以實現的時候，“槍手”便有了生存的空間：

我以偶像的名義，把偶像的短板補上，實現偶像聲望的提升，和公眾精神世界的滿足。

“有協議的半包”，是槍手江湖裏最乾淨的一種，如果幹完後迫不及待地出聲，只能證明自己不但要利，還要名——在槍手界，這是很遭同行排斥的事情。

除非人家不籤協議，利不到位。但總覺得這事兒不像。

所以，在爭論中，還是得提提道上的規矩：

對委託人來講，責權利要講透，錢要給足，不要談什麼榮譽。槍手沒有榮譽，他的職責就是給委託人增加榮譽；

對槍手來説，如果接的是有協議的“白活兒”，那就得有槍手的樣子，別想着借勢做明星。想出名可以，靠自己其它的活兒，不要踩在委託人的肩膀上。

四

寫到這兒，可能廣大人民羣眾會有些失望：

儘管你指責了不講規矩的槍手，但在文藝創作領域有那麼多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情，這是欺騙啊！

那麼，在最後，站在槍手的角度説一個真相：

得虧有槍手，讓偶像能持續成為偶像，讓產出依然高效且優質。不管是花樣游泳，還是出版寫作，如果沒有槍手——

各位，你們恐怕會更失望。

一個背景聲

你得知道，偶像其實也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