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幻的流浪往事_風聞
娱乐产业-娱乐产业官方账号-带你了解行业的“热点”“盲点”“痛点”2019-02-11 10:08
作者 / 田不然
01
後來被用來強化戲劇性的素材是,劉慈欣畢業剛分配到娘子關火力發電廠時,參與到同事打麻將的事業當中,結果一晚上輸了一個月的工資:800塊錢。
於是大徹大悟,終日以發呆冥想為樂,想出靈感了,就重拾寫科幻小説的愛好。
劉慈欣
但他那時候是沒什麼機會發表的。受“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影響,從1976年開始繁榮的中國科幻創作,到了80年代,幾近消聲滅跡。
1982年4月,《中國青年報》發表魯兵《不是科學,也不是文學》,批評葉永烈的科幻小説《自食其果》“不僅是對科學的污染,也是對文學的污染”。此後《中國青年報》與科幻創作羣體幾輪交鋒。1983年,中國科幻之父鄭文光腦血栓突發,停止創作;同年,《小靈通漫遊未來》的作者葉永烈宣佈退出科幻江湖,主攻紀實文學。
所以要到1999年,《中國青年報》採訪《科幻雜誌》社社長楊瀟時,“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提升到了世界水平”的劉慈欣,才有機會把自己的科幻,展現給中國人民。
楊瀟的事蹟帶有老一輩文化人特有的理想主義,據科幻作家韓松回憶,1989年,她“憑藉兩本簡明漢英、英漢詞典,用結結巴巴的英文,爭取來的”“wsf”(世界科幻協會年會)的主辦權,因為某些風波丟掉後,楊瀟坐了8天8夜火車,經由俄羅斯抵達海牙,“雙腿腫脹”,讓老外深深感動,最終從波蘭手中將之奪了回來。
韓松
1999年6月,劉慈欣在《科幻世界》雜誌社發表了他的處女作《鯨歌》。那一年的筆會,他帶的四篇作品中,有一篇叫作《流浪地球》的,隔年發表在了《科幻世界》雜誌上。
“地球啊,我的流浪地球啊。”書中人物深懷感傷與不甘。
據澎湃新聞報道,在2000年的筆會上,科幻作家楊平對劉慈欣説,“他從劉慈欣的小説中感覺到強烈的回鄉情結”,“但劉慈欣卻不以為然”,但後來劉慈欣細想後,“對楊平真是欽佩之致”。
但類似的問題,劉慈欣在後來接受採訪時,又説自己寫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他説他唯一不普通之處,就是從不玩麻將。
02
《科幻世界》在1999年,推出了20年紀念刊,卷首語講述這本雜誌過去的浮塵榮辱。最落魄的時候,編輯們跑到學校一所一所徵訂;男編輯不會騎三輪,一騎原地打轉,主編楊瀟就脱下高跟鞋,蹬三輪車運送刊物。
“二十年辛苦不尋常”。刊首語題目引用紅樓夢詩句。
寫下這段話的時候,《科幻世界》沒有想到,屬於他們的高光時刻即將到來。1999年7月,高考作文出人意料地出了個科幻題材《假如記憶可以移植》。而就在高考前一週,《科幻世界》第七期的卷首,刊登了相同題目的文章,作者是當時《科幻世界》主編、著名作家阿來。
感謝《科幻世界》轉型時期,將雜誌定位在初中生以及初中文化程度的讀者上。據説很多高考前不那麼努力學習,偷偷看科幻雜誌的學生,在世界之交的考試中作文成績都不錯。《科幻世界》銷量暴增,沒有智能機的時代,很多學生再也不用猥瑣地拿着課外書東躲西藏了,他們堂堂正正地把書擺在桌面上,告訴爹媽,這就是學習材料。
不能確定那個叫郭帆的考生,後來的《流浪地球》導演,看沒看那期《科幻世界》,但可以確實他作文成績不錯,差兩分滿分。
郭帆
還可以確定的是,郭帆是《科幻世界》的比較親近的讀者。又過了15年,一心想要拍科幻片的他和中影集團的總經理凌紅見面,凌紅給了他三個劉慈欣的作品選擇:《流浪地球》《微紀元》《超新星紀元》時,他第一反應就是拍《流浪地球》——當年在雜誌上看過。
郭帆大學讀的是法學。後來又去北影讀了個管理系的研究生,所以接受採訪時會戲稱自己是野路子。他的科幻夢,據AI財經社報道,是1995年看到某個陌生名字美國電影裏的機器人元素時,被點燃的。
當時他上一部電影《李獻計歷險記》票房已經撲了,雖然口碑良好。以至於郭帆後來不得不寫了個三萬字的總結得失教訓。
而《同桌的你》一掃頹勢,公映三天即破億。同年,他被電影局組織,去派拉蒙訪學期間,當聽到美國人不看中國電影,他“暗下決心拍一部中國的科幻片給你們瞧瞧”。
03
在打臉老外的過程中,郭帆遇到了他的貴人,吳京。
吳京
吳京出身於滿族武術世家。家族裏高手輩出,咸豐皇帝還親賜過“武魁”匾,煥彰家族勳名。
吳京六歲的時候,便展現出日後在電影裏搞坦克漂移的狠人潛質。一開始他身材小,力量小,教練並不看好他。結果他硬是憑靠一股狠勁,八歲就開始拿各路全國武術冠軍。傷疤是他的勳章,手指、韌帶、眼睛……連結婚,他都是拄着枴杖去。
血是戰狼血,心是中國心。冷鋒同志愛國的精神種子,在1986年去韓國比武時就種下了。那時他才14歲,橫掃高麗揚我國威還沒實現,就在辦簽證時受盡刁難,“跟挖祖墳一樣”。
別等我們中國牛了!小吳京小小的胸膛裏,升騰起家國大恨。
所以後來功成名就的冷鋒同志,就比較不滿,他在《戰狼2》結尾裏,藝術化處理中國護照,怎麼就遭到那麼多人的嘲笑與指責。
這是一個較晚得志的男人,擁有旺盛的精力和執拗的心腸。年輕時負氣去香港打拼,結果“在香港的有些經歷我真的沒法説,有些事太黑暗了。”他當時靠聽郭德綱相聲派遣。
“我是中國人,我愛國我無罪”
“我沒有錯,中國強大了不好嗎?如果覺得不好,請移民”
他的邏輯雖然難稱牢靠,但無論如何,《戰狼2》是個好商業項目,56.8億人民幣的票房,不知道比資本主義國家《蜘蛛俠》《泰坦尼克》高明到哪裏去了。
他走出來了,他不再是在香港時落魄的無名小卒了,也不是拍《戰狼1》抵押房子,四處跟人解釋直升機應該咋拍的中年男人。
他是慷慨而富有良善的硬漢,當一個叫郭帆的年輕導演,拿着《流浪地球》的劇本找他,希望他客串的時候,他發現眼前這個如同“打了雞血”一樣的年輕人,和曾經他的那麼像。
“我可以幫你,”他説,“但我就一個條件——當你成功之後,要記得去幫助另一個吳京、郭帆,去幫助新類型影片的那羣年輕人就行。”
他“客串”了31天,沒要報酬,還投資了6000萬。
“小破球,要記住,吳京爸爸讓你活下來,是他,讓你成為一個人(或者一個球)。”郭帆在微博上以給流浪地球寫信的方式,表達對吳京的感謝。
而他在接受採訪時,談到科幻片《流浪地球》能成功,認為“最大的層面上是國家要能夠支撐。如果你的國家不夠強大,其實是沒有辦法支撐科幻片的。”
“很簡單。”他説,“就是普通觀眾是沒有自信去看這個東西的。就是中國可以去解救世界危機,你信不信?”
04
所以《流浪地球》的成功,是諸多方向、幾連串偶然相撞而成的產物。
時間河流中,千頭萬緒的線索,有幾條彙集在此,並閃爍光芒。沒法想象,如果劉慈欣年輕時賭運好一點、《科幻世界》前身,《科學文藝》80年代沒頂住壓力解散了、小吳京出國時遇到了個有禮貌的海關,或者郭帆恰巧錯過了那期刊登《流浪地球》的雜誌,事情結果會如何——春節檔總有頭號玩家,科幻片積貧積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無需大驚小怪。
可是若想單獨拎出任何一條線索的任意環節,又會發現,它們背後連帶着的,是巨大的、充滿意味感細節的混沌一片。
在《流浪地球》以前,上一個被寄予“科幻電影元年”的,是2018年,然後是2017、2016、直到2015,劉慈欣《三體》獲雨果獎,讓中國的科幻圈、文學圈和嘗試從中窺得財富天機的互聯網圈,都大大長了臉。
一個巨大的工程當時似乎已經被剪綵:中國首部真正意義的科幻電影,是1938年《六十年後上海灘》;到了80年代《珊瑚島上的死光》《大氣層消失》《霹靂貝貝 》的靈光乍現,難以掩蓋後續的乏力:2015年,中國電影市場top10,只有《煎餅俠》一部打着“科幻”的名頭,而全球票房市場,除了《速度與激情7》和《碟中諜5》,類型中都包含科幻。
市場潛力是巨大的,資方與內容生產者是團結的,《美人魚》稱是科幻作品、《長城》也説自己是科幻作品;劉慈欣的《鄉村教師》,被甯浩開始改編劇本,最終在2019年春節檔上映,雖然《瘋狂外星人》的風貌已與原作大相徑庭,但甯浩仍然堅持,“我的靈感正是從《鄉村教師》裏來的,每一次修改都是基於這個起點。”
還是那一年,中影啓動了三個科幻電影項目《超新星紀元》《流浪地球》和《微紀元》,都是劉慈欣的作品。郭帆選擇了《流浪地球》。
此後四年,他將經歷漫長的劇本打磨、投資方撤資、後期製作資金匱乏、每天只睡兩個小時或者四個小時,和身後那個被津津樂道的、7000人的團隊一道,來嘗試克服中國科幻電影產業的系統性落後——這在此前大量關於“中國為什麼沒有科幻電影”討論中,被反覆提及:中西文化差異、國人基本科學素養的缺乏、科幻電影受眾的不友好、資方的不信任、文理分科教育制度造成的相關人才匱乏、特效服化道等方面的落後……
所以很難去下定論,如果《流浪地球》真的如很多人所説,開啓了“科幻電影元年”,那接下來中國科幻電影事業將高歌猛進、鮮花着錦,哪怕它給了後來者在技術、投資、藝術程式上以參照系,併為資本市場注入了極大的信心——沒辦法要求一個電影去解決上述的問題,而從文學到電影,中國科幻產業鏈的寶大量押在了劉慈欣身上,這太不穩固。
但這些都和近日來的關於電影的輿情反彈一樣,和《流浪地球》自身已經沒有太大關係了。無論此後科幻片前景如何,回顧2019年春節檔,人們發出的感慨,和原著中的人們將會和一模一樣:
“地球啊,我的流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