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與遲到的80後_風聞
更深的粽-2019-02-12 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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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26歲的龔格爾參加了湖南衞視的歌唱選秀節目《快樂男聲》,在西安唱區獲得了4強的席位。這個賽區的冠亞軍甦醒、陳楚生最後獲得了全國的亞軍和冠軍(倒了個次序),可見該賽區之強。
在全國的突圍賽(各唱區3,4強爭奪晉級名額)中,龔格爾當場表現最好,卻因為短信票數最低而第一個被淘汰,就此終結了自己的選秀之旅。
不過,鎩羽而歸的龔格爾卻並沒有結束自己的音樂之路。之前,在因《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成名的胡戈導演的《鳥籠山剿匪記》中,龔格爾就表演過一段模仿邁克爾傑克遜的歌舞。此後,他也為多部影視劇做過配樂,2014年還主演過青春愛情電影《同桌的你》。
此外,他的信息就較為稀少了。從他在知乎上的實名ID來看,他不僅這些年一直在做音樂,還是個影迷,美劇迷,果粉,硬核遊戲玩家……
而我注意到的,是他在一個名為“為什麼中國拍不出像《星際穿越》《降臨》《太空旅客》的太空題材科幻電影?”下面的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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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郭帆的事情,廣大網友可能瞭解的多一些。1995年,15歲的郭帆看了一部叫《終結者2》的電影后,熱血沸騰,立志要“成為一名科幻片導演”。考大學時他本來報考了北電,未被錄取,結果去了法律專業。儘管如此,上大學的時候郭帆還在自己擺弄攝像。
後來繼續北漂,報考北電導演專業成功,在《流浪地球》之前,郭帆僅有兩部導演作品《李獻計歷險記》和《同桌的你》。
這樣的履歷似乎很難與“中國第一部重工業科幻大片”聯繫起來。轉折來自於2015年,電影局選了5名新生代導演到好萊塢學習取經,郭帆是其中之一。像很多故事一樣,他被好萊塢專業和工業化的影視製作流程驚得目瞪口呆,暗暗立志要拍一部讓西方同行也震驚的科幻片。
2015年,劉慈欣的《三體》第一部獲得雨果獎,科幻類IP立刻成了香餑餑,不僅《三體》影視化迅速提上日程,大劉其他的小説版權也被網羅一空。其中,中影拿到了《流浪地球》《微紀元》和《超新星紀元》。當領導將這三部書放在郭帆面前時,他毫不猶豫選擇了《流浪地球》。
人做事情的意願和能力往往不成正比。《三體》影視化項目在一年之後折戟沉沙,而此時的郭帆雖然找來了北漂好友龔格爾,卻並沒有確鑿的把握和明確的方向。於是,他們模仿好萊塢的做法,從世界觀、編年史,到概念圖、分鏡頭,到劇本,一步一步向心中的目標靠近。
當然,他們也面對過質疑,除了來自投資方,還有翹首以盼的觀眾。最初郭帆在網上發佈一些流浪地球的概念圖、道具、現場照片時,被吸引過來的網友幾乎都會問:“你這是認真在做,還是玩玩?”“不要糟蹋大劉的小説啊!”彼時,《三體》電影版一再延期,已經極大消耗了粉絲的熱情和耐心。難怪在電影上映還有不到半年的時候,還有人在網上言之鑿鑿地預測:“這肯定是個爛片。”
當然,我們現在知道這部影片確實命運多舛,除了遭遇撤資外,還差點步了《三體》電影版的後塵,成為“半成品”。而當電影成功上映後,郭帆在微博上特地為了“小破球”感謝了一干人等——“小破球”這個名字讓人想起龍芯的小名“狗剩”。看來,無論是科幻片還是芯片,“第一次”都是一個難以跨越卻又不能不邁過去的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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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很難想象,二十年前的中國青年人面對社會和世界時的那種既新鮮又惶恐的心情。
二十年前,作為“跨世紀”的一代,80後正在各行各業上迎接來自各方面的挑戰。其中第一批嶄露頭角的,便是以韓寒為代表的“80後作家”。
藉着張愛玲那句“出名要趁早”,這批少年作家們迅速佔據了媒體和公眾的視野。而在文學領地之外,當時的社會環境並沒有展示出更多的機會和可能性。2000年,納斯達克泡沫破滅,“網絡經濟”的神話灰飛煙滅,方興未艾的信息產業遭受重創。2001年,911事件讓美國陷入一場長達十幾年的反恐戰爭,影響波及全球。
而中國在2001年經歷了加入WTO、申奧成功、打入世界盃決賽幾件大喜事,從此以更加開放的姿態擁抱全世界。而80後與全球的年輕人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壓力陡增的同時,也有了更多的動力。
那時候,出國熱還在持續升温,在海外留學就業可能是青年人才最好的去處。而在外企,尤其是500強的公司工作,也是僅次於出國的最好去處。那時候金融、互聯網行業還沒有後來那麼熱,年輕人也沒有更多的創業衝動,整體思路還是比較傳統的。而02年後,隨着第一批受過高等教育的80後普遍走向社會,就業壓力逐漸突出。
那時候,美國已經有了歌唱選秀節目《美國偶像》。2003年,湖南娛樂頻道舉辦了《超級男聲》,這是第一檔大型無門檻的音樂選秀活動。
2004年,《超級女聲》在湖南衞視播出,同時,還有東方衞視的《我型我秀》,央視的《夢想中國》,選秀時代全面來臨。這一年出現了現象級的大眾偶像張含韻,以及後來歷盡坎坷終有大成的張傑。
2005年《超級女聲》成了全民娛樂時代難以複製的經典,年度三強李宇春、周筆暢、張靚穎至今仍熱力不減。而愛唱愛跳的男孩們要到2007年才有機會加入其中。第一季的《快樂男聲》人才濟濟,張傑、甦醒、陳楚生、魏晨、王錚亮、俞灝明等均是演藝圈的中流砥柱。
在這些名字面前,龔格爾幾乎默默無聞。雖然以他的收入和人脈,想要衣食無憂應該是不難的,但作為演藝圈的一份子,我不相信他沒有一點想法。
在《流浪地球》中,龔格爾演了一個看守所的監管人員,還與吳孟達有對手戲。據説,讓吳孟達參與演出是龔格爾堅持的。我想,有一種可能是他們演的都是“配角”,且一樣其貌不揚,但卻都有一顆不容被小覷的心。一不留神,他就會比你更閃耀。
而在編劇一欄,龔格爾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以他浸淫美劇和電影的程度,可以想見他對劇本的貢獻和主導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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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有一些帖子,大致是猜測郭帆為什麼能拍出《流浪地球》這樣的影片。還有人繪聲繪色地分析,是因為吳京的加入才讓這部影片有了脱胎換骨的改變。畢竟,從目前看到的消息,這部電影在某一時間段,確實有着某種“爛尾”的跡象。
不過我倒真的相信郭帆是這部影片最主要的貢獻者,不僅因為從職能上必須是他,從其他人包括吳京、龔格爾的描述中也只能是他,更因為他説出了這樣的話:
我們在工業化上缺的東西太多了。之前一提到工業化,就覺得是硬東西,是大機器,但想要用大機器批量化生產,你需要前提條件,得先理解工業化的底層邏輯是什麼,要標準化,要可量化,之後才能被分配,被分配才能分工,分了工才能夠提高效率,這是工業化的底層邏輯。
我們一直在談工業化,談了幾十年,到如今中國已經是世界上工業體系最完備的國家,《大國重器》、《超級工程》等也在不斷彰顯着我國在工業製造上的實力。
可唯獨在文化方面,工業思維、工業運作卻遲遲不能落地。這固然跟基礎薄弱有關,也跟行業的發展方向有關。
卡梅隆23歲的時候是個卡車司機,看了盧卡斯的《星球大戰》之後立馬辭掉了工作。7年後,《終結者》上映。目前的影史票房記錄仍由他的《阿凡達》保持。
和很多粉絲一樣,郭帆稱他的偶像卡梅隆為“卡神”,他的創作方法也是從卡神那兒學來的。現在的宣傳稿中,隨處可見100萬字的劇本、3000張概念設計圖、8000張分鏡頭畫稿、10000件道具製作、100000延展平米實景、7000人團隊……之類的數字。這從側面印證了工業化製作方式的強大。
同時,從張藝謀《英雄》開啓國產化大片的進程開始,國產電影真正走到這一步,花了十幾年時間,其中不乏彎路、歧路甚至是死路。
隨着入世,中國在世界經濟中佔據越來越重要的位置,國家競爭力、人民財富也蒸蒸日上。2008年,在舉世矚目的北京奧運會後,金融危機爆發,領先了全球幾個世紀的西方世界一時間陷入了“失去的十年”。
而中國則開啓了大規模的基建計劃,在全球進入經濟的盤整期時,“風景這邊獨好”。
但文化領域,並沒有隨着經濟基礎的蒸蒸日上而進入“轉型升級”,反而懷舊風盛行。2011年,中國台灣一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忽然大火,帶動了“80後懷舊風”。隨後,“青春電影”在幾年之內風靡銀幕,《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左耳》、《匆匆那年》、《我的少女時代》等紛至沓來,包括郭帆的《同桌的你》。
這些影片故事各異,內容卻趨同,早戀、打架、逃課、墮胎、分手、離別……短短几年,觀眾就被這些影片倒了胃口。
同時,因為資本不斷湧入影視業,IP題材受到熱捧,而流量演員更成了下金蛋的母雞。市場上出現了一批如法炮製的影片,而那些認認真真拍戲的創作者們則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這些批量生產的電影奪走票房。
這也吸引了一些“跨界選手”,比如韓寒。本來,一點點回憶加上一點點情懷,觀眾就紛紛買賬,也由不得 “小清新”、“小確幸”成為一種風潮。
只是這樣一來,那些我們只能在好萊塢電影中看到的“重工業題材”就更是跟國產電影無緣了。這種情況直到2017年夏天的《戰狼2》異軍突起,直接正面擊潰了“IP+流量”經典模式打造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才告一段落。2018年春節檔,《紅海行動》逆襲成為最賣座的電影。2018年夏天,《我不是藥神》又昭示着現實主義題材的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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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來看,我們很難體會郭帆是怎麼從一個只會拍青春片的“文藝青年”,生生把自己熬成了“理工男”的。四年時間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一個鏡頭改251遍,這些都體現了他的努力。
然而,真正最難熬的,還是不被人信任。就拿吳京飾演的劉培強一角來説,根據龔格爾的描述:
“要有很高知名度,並且願意以自己的知名度帶動項目;戲份不是絕對男一,還要願意為青年演員開路;同時還能不收錢的男演員,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啊!”
在另一篇專訪中他説:
“我們得需要著名的演員加入,碰了一圈,所有著名的演員幾乎都碰過。大家沒有嘲笑我們,但是説得都很明確:中國科幻現在應該是拍不了,我們對市場的掌握很熟悉,中國根本就沒有這種機會。”
從0到1的跨越是偉大的,也是艱難的。而大多數人只願意做那個“1”而不願意做“0”。因此,直到2019年,我們才收穫了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重工業科幻大片”。
在看訪談時,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要是為了錢,誰做科幻?
過去這幾年,影視行業出現了太多的亂象,IP風、小鮮肉霸屏、文替、摳圖、收視率造假、抄襲、片酬虛高、偷税漏税……種種這些,讓人覺得影視業幹什麼都來錢,就是不能認認真真做藝術。
好在,這些現象已經逐步得到了遏制。過去我們總認為中國沒有科幻大片,是因為缺錢缺技術。龔格爾卻説,這真不是錢的問題。
我事後諸葛亮地覺得,《流浪地球》這部電影最幸運的地方,就在於主創團隊一直沒有足夠多的錢。
因為大水漫灌效應,過去這些年我們見到了太多荒謬現象,影視行業只是其中之一。我們見到金融泡沫和高房價扭曲了多少人的認知,甚至當工業光魔的同行問到你們中國人跑路為什麼要帶着地球時,郭帆第一反應是北京的房價太貴了。
而俞敏洪的那個社會為什麼墮落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因為社會上錢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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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毀掉一個人或一羣人,給他很多錢,或者讓他過早地成名,都是好辦法。
人前進的動力,往往來自於與周圍人的比較。然而,很多時候事情也壞在這兒。大千世界,比你優秀的人很多,比你運氣好的也很多。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如今看來,張愛玲那句“出名要趁早”,成就了很多人,也毀了很多人。還是古人比較有智慧些,傷仲永,江郎才盡,都提醒我們,早熟可能意味着早衰。
前些日子,一篇《80後作家羣走下神壇,往事不必再提》的文章發表在《新週刊》上。作者曹徙南是個95後,開頭就試圖給“80後作家”“蓋棺論定”:
80後作家,正在消失。 如今作為一個集體概念的80後作家羣早已分崩離析,許多人不再寫作,留下的也在拼命拒絕再被納入80後作家這個概念裏重提。
歷史似乎給80後開了個大大的玩笑。電視劇《北京青年》借用網上的段子説:
當他們讀小學的時候吧,大學是不要錢的,當他們讀大學的時候呢,小學是不要錢的。當他們沒有參加工作的時候,工作是分配的,當他們參加工作的時候,那得打破腦袋才能夠勉強混一個餬口的工作。還有,當他們沒掙錢的時候吧,房子也是分配的,當他們可以掙錢的時候吧,才發現,完,房子買不起了。所以説呀,他們的每一步成長,都伴隨着社會鉅變帶來的陣痛。
在去年的一場演講中,白巖松也説:
我非常同情80後,因為80後的父母沒有積累那麼多的財富,導致80後既要有物質方面的追求,又要承擔精神方面的追求,非常得擰巴和掙扎。所以要説一聲辛苦了。
如今,最小的80後也奔四了,社會給他們的位置似乎早已固定,沒有多少空間虛位以待了。何況,後面還跟着90後和00後。
然而,這不意味着80後沒有了自己的舞台,也不意味着他們要成為“自己討厭的樣子”。世界上不只有詩和遠方,還有星辰大海,有些刻度,是要用時間去跨越的。
時光荏苒,當我們以為“80後”這一頁已經要被悄悄翻過的時候,卻發現還有郭帆和龔格爾這樣“不甘心”的,仍在突破自己的極限,實現兒時的夢想。而更年輕的人卻在追求“佛系”。
十年前,80後創業者茅侃侃、戴志康、高燃、李想在《對話》節目裏縱橫捭闔、風流倜儻。
十年後,這其中有的已不在人世,有的小有所成,有的轉戰投資,只有一個還在創業。
而同為80後的胡瑋煒早已套現摩拜,財務自由,還有一個90後戴威還在折騰OFO。
馬雲説,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而我説,夢想還是要有的,長一點沒關係。
“老道消息”的木村拓周説:80 後會有下半場的。他是個90後。
現在,下半場來了。
80後可能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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