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老舍在美國_風聞
历史_发展-2019-02-13 16:44
來源:http://www.china.com.cn/zhuanti2005/txt/2002-01/04/content_5093298.htm

老舍在美國
中國網 | 時間: 2002-01-04 | 文章來源: 中國網
巴金稱老舍是“中國知識分子最好的典型”,曹禺説他是“中國當代的人傑”,他是惟一得到“人民藝術家”稱號的現代作家。研究老舍的論文和專著層出不窮,但關於他的生平傳記則相對平靜得多。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曾經在國外生活過較長時間。1924年9月-1930年2月他赴英倫三島,執教於倫敦大學東方學院。1946年3月-1949年12月他又遠渡太平洋,在美國生活了將近四年。這兩段時期因各種原因留下的資料少之又少,成為老舍研究中的一個薄弱環節。本文力圖從各種資料入手勾勒出老舍的留美生涯簡圖。
出行之前
1946年3月5日,老舍與曹禺乘坐美國的運兵船“史葛將軍”號,起程離開上海,向大洋彼岸的新大陸駛去。他們此行是應美國國務院邀請,去美進行講學和訪問。
此時美國邀請兩位中國作家訪問是有自己特殊考慮的。在他們兩位訪美之前,文化界名人郭沫若、物理學家兼戲劇家丁西林等人已經應邀訪問了蘇聯,並有詳細的訪問記問世,影響較大。而茅盾也將於1946年冬天訪蘇。他們的接連出訪,發生在二戰剛剛結束、美蘇兩個大國開始爭霸的背景之下。兩大國不僅要謀求在政治、經濟和軍事方面的霸權,在意識形態和文化領域也展開激烈爭奪。面對蘇聯頻頻邀請中國文化名人訪問的舉動,美國方面自然會作出反應。而在當時的中國,抗戰雖然勝利,但政局仍然動盪不安,一場規模空前的大革命正在醖釀之中。在此形勢下,美國外交界的一些“明智之士”也把目光轉向中國的進步知識分子,並把他們作為重要的爭奪對象,爭取在同蘇聯的競爭中處於主動地位,謀求均勢。
當時,在促成老舍、曹禺訪美一事上起了重要作用的有兩個人,一位是在美國駐華使館任聯絡員的威爾馬-費正清(Wilma Fairbank),另一位是在重慶美國新聞處工作的約翰-金-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g)。正是他們向美國國務院建議,邀請兩位知名的中國進步文化人士訪美。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老舍。他的《駱駝祥子》剛剛被以《洋車伕》為名譯成英文,其深沉的語調、優美的文筆和異域的風情頓時吸引了美國讀者,暢銷一時,影響甚大。而老舍本人在八年抗戰中一直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主要負責人,在文藝界享有很高的威望,邀請他自在情理之中。而當時曹禺已經成為戲劇界的代表人物。作為對蘇聯邀請郭沫若、茅盾等人訪問的一種反應,請他們兩位訪美,在影響上不會比前者差。
當他們離開重慶動身赴美之時,張治中將軍設宴送行,周恩來、馮玉祥、郭沫若、冰心等作陪。老舍以他慣有的幽默説,將去美國一年,此行是把他拿出去展覽一下,説得來賓鬨堂大笑。有記者曾問老舍對赴美講學有何感想時,老舍開玩笑説,此次赴美是“放青兒”,好比是一頭駱駝,春天到張家口外去吃青草、換毛,然後馬上回來,以做更長途的跋涉和承擔更沉的負重。他們到上海後,上海文藝界也舉行了盛大的歡送會,有一百多人蔘加,並留有合影。起程前,美駐華大使館也為老舍和曹禺舉行了雞尾酒會。
初到新大陸
經過兩週多的海上漂泊,3月20日,老舍和曹禺抵達美國西海岸城市西雅圖,稍做休整後,又經芝加哥,於29日抵達華盛頓,向美國國務院確定了講學和訪問日程。在以後的半年時間裏,轉了大半個美國,先後訪問了華盛頓、紐約、科羅拉多、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亞等地。
在華盛頓,他們受到了熱情接待,被安排在專門接待國家貴賓的來世禮賓館下榻。恰好當時英國首相丘吉爾訪美,住在來世禮的甲賓館,老舍和曹禺住在乙賓館,兩人各住一室,周圍環境幽雅,室內設備豪華,異常舒適,外交部還特派專人來招待他們。由此看出,美國方面對他們兩位來訪還是相當重視的。
4月,兩人抵達紐約,在車站受到友人喬志高(高克毅)的迎接。當時二戰剛剛結束,紐約戰時畸形繁榮的氣氛尚未消退,旅館和公寓都非常緊張。喬志高考慮到老舍在英國生活過多年,對於西方文化必然會有高度的修養,隨便把他安排在位於鬧市中心、粗俗不堪的旅館裏去,顯然不合適,便在一家高級住宅旅館史丹霍飯店訂了兩個房間。該旅館位於5馬路81街,綠蔭夾道,環境幽雅,頗具歐洲風味。經過八年抗戰的辛苦,再加上從重慶來美長途跋涉的勞頓,老舍終於可以在這裏安安靜靜地休息一段時期,放鬆一下,要寫作也沒人打擾,要會客也不失體面。過了幾天,喬志高請兩位在小有名氣的廣州茶園就餐,老舍説他們已經搬了旅館,從史丹霍到了塔夫脱飯店。塔夫脱地處鬧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與靜謐的史丹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作為寫作和休息的處所顯然比不上前者。老舍他們直言相告,搬到塔夫脱,無非是因為房價便宜(美國國務院的津貼是有標準的,超標了當然要自己付錢)。
廣州茶園是當年紐約很受歡迎的一家中餐館。他們吃了一半,忽然發現鄰坐客人恰巧是與老舍同船而來的榮氏夫婦,異國相逢,自然格外親切,推杯換盞,每個人都盡興飲了不少酒。飯後,夫婦二人請他們到位於5馬路的公寓暢談。老舍喝了不少,話比平時自然多些,跟大家像講故事一樣講了一段他初訪美國的經歷:
他搬到塔夫脱飯店之後,一天閒來無事,便在旅館和電影院大門前溜達。過了一會兒,一位鶴髮童顏、舉止和藹的老者出現在身邊,跟他攀談起來。老舍初來乍到,茫茫人海,舉目無親,有人主動過來聊天,當然求之不得。況且作為一位作家,能有機會隨時隨地採訪第一手資料,親身體驗美國風土人情,更是機會難得。那位老者和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截然不同,態度熱情,談吐不俗,和老舍一見如故,耐心地替這位外貌謹慎的東方人解答各種問題。兩人談得異常投入,老舍聽得津津有味。一會兒,這位洋老頭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對老舍説,他約好了一個朋友一起到商店去,等了半天不見人影,隨口問一聲老舍,高興不高興溜達幾個街區,陪他去取東西。老舍一來無事,二來也不肯放過這一“深入生活”的好機會,欣然應允。兩人從50街往南,邊走邊談,漫步走過十個街區,一路上使老舍這位外鄉客大長見識。走到34街梅西百貨公司旁邊一家商店門前時,老者忽然“啊呀”一聲説:“糟糕!”原來老者與那位朋友約好,攜款來取手錶的,現在朋友沒來,身邊現款不夠,回去拿又太麻煩,無可奈何之下,問這位萍水相逢的知己“My friend”隨身有沒有50元暫借一下,回到旅館立即奉還。“喏,就在這家,請在外面稍等,我去去就來。手頭這東西索性麻煩你替我拿一下。”既有抵押品,還怕什麼,況且和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已經交談了半天,不會有詐。老舍馬上掏出50美元遞過去,順手把那個沉甸甸的包裹接過來,乖乖地站在路旁,繼續東張西望,瀏覽紐約街景。就這樣站在街頭,左等右等,友善的老者始終不見出來。過了大半個鐘頭,老舍心知不妙,趕緊衝進那家商店一看,老頭早已杳無蹤影,從朝後街的一扇門中逃走了。自己只好順着原路返回塔夫脱飯店,回到房間,打開包裹一看--果不其然,裏面包着幾層破報紙和一塊磚頭。
他用寫小説的幽默口吻把這段倒黴的經歷講得活靈活現,好在笑話是出在自己身上,這也算是幽默中的上乘之作,大家聽了為之捧腹。50美元買來一個故事,代價雖然昂貴了點,能讓大家輕鬆片刻,錢也沒有白花。
出遊的日子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老舍和曹禺格外忙碌。他們首先會見了旅美的中國電影演員王瑩,並在王瑩的安排下與美國著名女作家賽珍珠座談了兩次。又經王瑩的引見,拜訪了旅美的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當時布萊希特正在寫作《伽利略傳》。他深愛中國文化,在其戲劇創作中,對中國戲曲多有借鑑。能在美國見到中國有影響的作家和戲劇家,布萊希特喜出望外,與兩人談得很高興,並與夫人隆重地以豐盛的酒菜招待他們。
在此階段,老舍和曹禺開始了他們的講學。老舍講題為《中國文學之歷史與現狀》、《中國藝術的新道路》等,曹禺做《中國戲劇之歷史與現狀》,引起了美國人對中國文藝的關注和興趣。
在出遊的路上,走馬觀花,所見所聞,老舍感慨頗多。深深地體會到中國對外的宣傳,只是着重於政治,而缺乏文化的介紹,尤其是今日之文化。美國人所瞭解的並不是今天的中國人,而是唐宋和明清時代的中國人。他們熱衷於唐詩宋詞和明清瓷器,但對今日之中國文化知之甚少。《駱駝祥子》在美國做的廣告,畫面上是一個腦袋後面拖着長辮子的中國人,辮子翹得高高的,這就是20世紀40年代中國人在美國人心目中的形象!可見,進行宣傳和交流是多麼必要。況且,中國今日之藝術與他國相比,亦毫不遜色。比如在戲劇方面,美國的戲劇演技與劇本,雖然已經具備了很高的水平,可是也並無過人之處。而我們的現代戲劇不管是劇本還是演技,已具備了相當高的成就,假若有美國那樣的物質條件,老舍認為“我們的話劇決不弱於世界上任何人”。
同年秋天,應美國北方鄰邦加拿大政府邀請,老舍與曹禺到該國進行了一個月的參觀、遊覽和講學。在加拿大,他們也受到了熱情的歡迎,各大報紙載文介紹和歡迎他們。老舍喜愛花草,觀察細緻。他看到加拿大許多城市的街道電燈柱頂端都掛有一對花盆,各種鮮花生長其中,並有專門設計製造的汽車給柱頂的盆花澆水。老舍看了非常高興,也不免感嘆,要是中國也有如此精巧的設施和管理手段,該有多好。
紐約的薩拉託加-斯普林有一座名叫雅斗的大花園,專門用來接待各國的藝術家,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靜養、休息和創作的場所。該花園面積很大,園內各式樹木鬱鬱葱葱,綠草如茵,鮮花點綴其中,間有小橋流水,綠樹旁邊,是一座座造型別致的房屋,環境非常宜人。9月23日,天氣晴朗,秋風陣陣,老舍來到了這裏,利用這難得的條件,開始繼續創作他的《四世同堂》。老舍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清晨6點多鐘便起牀,來到花園,置身於怒放的菊花當中,對着朝陽,慢慢地舒臂伸腿,用打太極拳的方式來鍛鍊身體,其舒展自如的幽雅姿態常常引來好奇的目光。30分鐘以後,便消失在他的工作間中。傍晚時分,老舍來到食堂與大家共進晚餐,然後天南海北地東拉西扯,無所不談,氣氛異常融洽、活躍。在此居住期間,老舍結識了美國進步女作家史沫特萊,並與之一起為救濟國內的貧困作家而籌措資金。
老舍和曹禺只去過南方一次,卻給他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西南靠近墨西哥的新墨西哥州,有專為印第安人圈設的“保留地”。他們眼前呈現的是一片荒涼悽慘的景象,赤日炎炎,毫無生機,周圍不見一點綠色。老舍和曹禺下了車,圍過來一大羣土著人的孩子,衣衫破爛,面黃肌瘦,手裏舉着自制的陶器向人們兜售叫賣。老舍他們見了心裏很難過,對比美國北方白人富足文明的生活,實在難以相信眼前的這羣孩子與他們同處一國,貧富懸殊太大了。
一些美國人的自傲和盛氣凌人也讓老舍感到相當憤慨。在一次集會上,一個美國人“關切”地問老舍和曹禺:“你們希望美國政府如何幫助中國?”平時一向待人温和、幽默的老舍,極其嚴肅地以鄭重的態度對發問者説:“你們美國軍隊應該趕快從中國退出!”這個美國人碰了一鼻子灰。
預定的時間很快過去了。1946年年底,曹禺按原計劃回國,老舍打算留美繼續完成《四世同堂》的寫作。分手之前,老舍十分難過,一改往日的幽默作風,臉上毫無表情,默默地幫曹禺整理行裝,送曹禺上車,搖着手一直看他遠去。
一個人苦寫
曹禺回國以後,老舍在紐約24大道83西街118號租了兩間公寓房,一邊辛苦地寫着小説,一邊關注着國內局勢的發展,過着一種既緊張又十分孤單的生活,但這也沒有阻擋住他的創作,無論是小説、戲劇還是翻譯,都有不小的收穫。
老舍著名的長篇小説《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饑荒》就是在本時期完成的。寫作時間在1947年的第二季度至1948年6月底。老舍對這部小説非常滿意,他曾經説過:“我自己非常喜歡這部小説,因為他是我從事寫作以來最長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本書。”但老舍寫作此書時處境非常艱難,曹禺回國,沒有朋友來往,也沒有精神出去遊玩。整天悶坐斗室,進行着艱苦的寫作。雖然在國外呆了好多年,還是吃不慣西餐,一日三餐難以下嚥,比吃藥還難。住處難找,價格又高得出奇,只得住在又亂又差的大公寓裏。多年的顛沛流離落下了病根,又加上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困窘和折磨,經常是疾病纏身,肚子疼,頭髮昏。在那裏,醫生地位很高,“奇貨可居”,看病異常困難,老舍只好順其自然,忍受着疾病帶來的痛苦。物價奇高,且不斷飛漲,他甚至到了連買鞋都覺得很困難的程度。他給好友臧克家的信裏説:“外邊是十里洋場,我守着斗室,冷冷清清。”可以想見他的孤獨清寂的滋味。
老舍身處異國,人生地疏,要想出版自己的小説,得有自己的代理人。首位代理人休伊特-赫薇由於家務繁重等原因,沒有多久,就辭掉了這一工作。女作家賽珍珠給老舍推薦了大衞-勞埃得做他的代理人,開始了他們長時間的合作。老舍回國以後,還常常同他書信往來,可見他們合作得還是比較愉快的。
1948年3月老舍原來計劃回國,但因《駱駝祥子》攝製電影的關係,經美國務院核准續居半年。此時,老舍開始了《四世同堂》的翻譯工作,合作者是浦愛德。她從小生活在山東沿海的一個美國傳教士家裏,會説中文,但不太會寫。抗戰時期,她曾在美國組織募捐援助中國的抗日戰爭,對中國人民非常友好。老舍在紐約的時候,她也回到了美國,住在紐約。基於浦愛德的特殊情況,在翻譯過程中,他們採取了一種奇特的合作方式。首先是老舍一段一段地念給她聽,她隨即翻譯成英文,用打字機打下來,給老舍看。經老舍確認無誤後,再進行下一段翻譯。從1948年3月至8月,他們幾乎每天晚上7點到10點都在一起工作。除了浦翻譯的速度有些慢外,他們合作得還是很不錯的。浦的翻譯受到了賽珍珠的肯定和讚揚,認為翻譯得很好,進展順利,應該繼續合作下去。《四世同堂》的英譯本1951年由美國哈科特和佈雷斯公司出版,取名為《黃色風暴》。
《鼓書藝人》是老舍在美國完成的第二部長篇小説,完成時間大約在1948年夏到年底。這是老舍的惟一取材於重慶的一部長篇小説。描寫的是抗戰時期,大後方的曲藝藝人生活和他們的思想轉變。該書是以老舍的好友、著名的鼓書藝人傅少舫和養女傅貴花為原形的。這部小説對研究老舍的思想發展有着重要的意義,標誌着老舍思想的重大轉折。該書是邊寫邊譯的一部書。譯者是美籍華人、翻譯家郭鏡秋。老舍寫幾章交給郭,郭譯後還幾章,再取幾章新的,翻譯時間比寫作時間稍晚一點。大約在1949年春天完成,1952年在美國出版,書名是The Drum Singers。老舍回國以後,也以同樣的題材創作的話劇《方珍珠》,可以看作是《鼓書藝人》的姊妹篇,對兩者做一下比較也是很有意義的工作。
老舍在美國寫的第三部作品是根據他的短篇小説《斷魂槍》改編的三幕四場英文話劇。該劇據説是老舍應美國學生的要求而創作的,但沒有正式出版。1986年才在哥倫比亞大學被發現,經舒悦(老舍的孫女)翻譯為中文,199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老舍全集》以《五虎斷魂槍》為名收入。它對研究老舍的思想變化也有重要的作用。
除了《四世同堂》和《鼓書藝人》以外,老舍還組織了《離婚》、《牛天賜傳》的翻譯,加上1945年的《駱駝祥子》,這樣先後有5部作品被集中地介紹給歐美讀者。可以説,在某種意義上,歐美讀者知道中國現代的文藝是始自老舍的。
除此之外,老舍在美國還創作了一個作品叫《唐人街》。這部作品很可能已在美國發表。因為在老舍和代理人的通信中有它的出版合同方面的記載,但迄今為止還未被發現。從篇名來看,這應是一部描寫中國人異域生活的作品,與他在英國講學時所寫的同類作品《二馬》很有比較之處。這還是一個有待繼續挖掘的課題。
他鄉遇故知
此時老舍身處異國,一個人苦寫,其孤寂情緒可想而知。能有老朋友相見,肯定會喜出望外。
1947年10月9日,老舍在紐約得以與老友馮玉祥將軍相會。馮玉祥此次赴美,以考察水利為名,實際上是為了擺脱蔣介石的控制。他和老舍從抗戰初期相識,從武漢一直到重慶,馮玉祥在生活上和經濟上給予了很大援助,解除了老舍的後顧之憂,從而使他能集中全部精力進行文藝創作和從事抗戰文藝的組織工作。馮玉祥一生戎馬倥傯,也愛吟詩作賦,喜與文人結交,其直爽的性格與老舍也很相投,兩人的關係一直很好。9日傍晚,聽説了馮玉祥來紐約的消息,老舍立刻買了水果到旅館來看望老友。幾年不見,倍感親切,老舍領馮玉祥到一家北方餐館共進晚餐。從國內局勢到美國現狀,從國際關係到兩人目前的處境,兩人無話不談,一直到深夜才依依惜別。沒有想到,馮玉祥在回國的路上,因乘坐的輪船失火而身亡。老舍與這位老友回國相見的願望終未實現。
幾十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活,給老舍的身體埋下了許多病根。抗戰時期,重慶物質極度缺乏,營養嚴重失衡,更使老舍健康惡化。1948年底,他坐骨神經病開始發作,1949年4月,住院進行治療。石垣綾子是他在雅都時結識的日本友人,知道老舍住院做手術,前去探望老舍。老舍病卧他鄉,憂念故國之情溢於言表,石垣聽了也為之心動。
1949年6月,老舍病體好轉,準備出院時,中國的革命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經過三大戰役,國民黨軍隊遭到毀滅性的打擊,4月解放軍橫渡長江,繼而解放南京、上海,國民黨更是全線崩潰。國內局勢已經十分明朗,老舍心情也變得舒暢起來,打電話邀請日本朋友到公寓來吃飯。老舍提前買好雞鴨魚肉、豆腐、蔬菜。友人一來,老舍繫上圍裙,親自下廚,變魔術般做出很多中國菜來。日本友人對他的廚藝大為讚歎,嘖嘖不已,飽餐一頓。此時老舍精神特別好,幾年來的鬱悶心情煙消雲散,沉默寡言的他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激動地説:“中國不久將獲得新生了。”他告訴朋友:“中國已經有希望了,我要儘快回中國去。”
回國之路
1949年6月,全國第一次文代會召開在即,周恩來向遠在美國的老舍發出了召喚。根據他的指示,由郭沫若、茅盾、曹禺、田漢、馮雪峯等三十多人簽名寫了一封邀請信,經過秘密渠道送到了老舍手中,老舍一方面做着《四世同堂》等書的翻譯、出版工作,一方面做準備回國。10月1日,新中國成立,老舍收到曹禺遵總理指示給他寫的邀請信,收信後立即整裝回返。
10月初,老舍來到舊金山,擬乘坐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先赴香港,然後取道北上。由於該船延期啓航,故在三藩等了一星期左右。10月13日,老舍乘船離開美國踏上了歸程。當時船上有22名回國的留學生,每天舉行座談會,討論如何回國服務,並交換知識,一派新鮮熱烈的氣象。也有另外一些回國的人,終日賭錢、打麻將,無所事事。船上的幾個菲律賓財主,穿的比美國闊少還要華麗,但淺薄無知,好玩好笑,比美國商人更為鄙俗。途經夏威夷的檀香山、日本橫濱、菲律賓馬尼拉,老舍均下船作了參觀,以他那特有的細緻眼光,進行了觀察,感慨頗多。11月4日到香港,去北方的船票很緊張,28日才得以買票上船。一路迎着北風和飛雪,經朝鮮仁川,於12月9日終於來到天津,久違的華北大地出現在老舍眼前,看到了冰雪與河岸上的黃土地,淚水在眼中打轉。12日,返回了闊別14年的故鄉北京,開始了另外一種生活。來源:《神州學人》
中國網 2002年1月4日

繁體字版:http://big5.china.com.cn/zhuanti2005/txt/2002-01/04/content_5093298.htm
老舍在美國
中國網 | 時間: 2002-01-04 | 文章來源: 中國網
巴金稱老舍是“中國知識分子最好的典型”,曹禺説他是“中國當代的人傑”,他是惟一得到“人民藝術家”稱號的現代作家。研究老捨得論文和專著層出不窮,但關於他的生平傳記則相對平靜得多。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曾經在國外生活過較長時間。1924年9月-1930年2月他赴英倫三島,執教於倫敦大學東方學院。1946年3月-1949年12月他又遠渡太平洋,在美國生活了將近四年。這兩段時期因各種原因留下的資料少之又少,成為老舍研究中的一個薄弱環節。本文力圖從各種資料入手勾勒出老捨得留美生涯簡圖。
出行之前
1946年3月5日,老舍與曹禺乘坐美國的運兵船“史葛將軍”號,起程離開上海,向大洋彼岸的新大陸駛去。他們此行是應美國國務院邀請,去美進行講學和訪問。
此時美國邀請兩位中國作家訪問是有自己特殊考慮的。在他們兩位訪美之前,文化界名人郭沫若、物理學家兼戲劇家丁西林等人已經應邀訪問了蘇聯,並有詳細的訪問記問世,影響較大。而茅盾也將於1946年冬天訪蘇。他們的接連出訪,發生在二戰剛剛結束、美蘇兩個大國開始爭霸的背景之下。兩大國不僅要謀求在政治、經濟和軍事方面的霸權,在意識形態和文化領域也展開激烈爭奪。面對蘇聯頻頻邀請中國文化名人訪問的舉動,美國方面自然會作出反應。而在當時的中國,抗戰雖然勝利,但政局仍然動蕩不安,一場規模空前的大革命正在醖釀之中。在此形勢下,美國外交界的一些“明智之士”也把目光轉向中國的進步知識分子,並把他們作為重要的爭奪對象,爭取在同蘇聯的競爭中處於主動地位,謀求均勢。
當時,在促成老舍、曹禺訪美一事上起了重要作用的有兩個人,一位是在美國駐華使館任聯絡員的威爾馬-費正清(Wilma Fairbank),另一位是在重慶美國新聞處工作的約翰-金-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g)。正是他們向美國國務院建議,邀請兩位知名的中國進步文化人士訪美。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老舍。他的《駱駝祥子》剛剛被以《洋車夫》為名譯成英文,其深沉的語調、優美的文筆和異域的風情頓時吸引了美國讀者,暢銷一時,影響甚大。而老舍本人在八年抗戰中一直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主要負責人,在文藝界享有很高的威望,邀請他自在情理之中。而當時曹禺已經成為戲劇界的代表人物。作為對蘇聯邀請郭沫若、茅盾等人訪問的一種反應,請他們兩位訪美,在影響上不會比前者差。
當他們離開重慶動身赴美之時,張治中將軍設宴送行,周恩來、馮玉祥、郭沫若、冰心等作陪。老舍以他慣有的幽默説,將去美國一年,此行是把他拿出去展覽一下,説得來賓鬨堂大笑。有記者曾問老舍對赴美講學有何感想時,老舍開玩笑説,此次赴美是“放青兒”,好比是一頭駱駝,春天到張家口外去吃青草、換毛,然後馬上回來,以做更長途的跋涉和承擔更沉的負重。他們到上海後,上海文藝界也舉行了盛大的歡送會,有一百多人參加,並留有合影。起程前,美駐華大使館也為老舍和曹禺舉行了雞尾酒會。
初到新大陸
經過兩周多的海上漂泊,3月20日,老舍和曹禺抵達美國西海岸城市西雅圖,稍做休整後,又經芝加哥,於29日抵達華盛頓,向美國國務院確定了講學和訪問日程。在以後的半年時間裏,轉了大半個美國,先後訪問了華盛頓、紐約、科羅拉多、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亞等地。
在華盛頓,他們受到了熱情接待,被安排在專門接待國家貴賓的來世禮賓館下榻。恰好當時英國首相丘吉爾訪美,住在來世禮的甲賓館,老舍和曹禺住在乙賓館,兩人各住一室,周圍環境幽雅,室內設備豪華,異常舒適,外交部還特派專人來招待他們。由此看出,美國方面對他們兩位來訪還是相當重視的。
4月,兩人抵達紐約,在車站受到友人喬志高(高克毅)的迎接。當時二戰剛剛結束,紐約戰時畸形繁榮的氣氛尚未消退,旅館和公寓都非常緊張。喬志高考慮到老舍在英國生活過多年,對於西方文化必然會有高度的修養,隨便把他安排在位於鬧市中心、粗俗不堪的旅館裏去,顯然不合適,便在一家高級住宅旅館史丹霍飯店訂了兩個房間。該旅館位於5馬路81街,綠蔭夾道,環境幽雅,頗具歐洲風味。經過八年抗戰的辛苦,再加上從重慶來美長途跋涉的勞頓,老舍終於可以在這裡安安靜靜地休息一段時期,放鬆一下,要寫作也沒人打擾,要會客也不失體面。過了幾天,喬志高請兩位在小有名氣的廣州茶園就餐,老舍説他們已經搬了旅館,從史丹霍到了塔夫脱飯店。塔夫脱地處鬧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與靜謐的史丹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作為寫作和休息的處所顯然比不上前者。老舍他們直言相告,搬到塔夫脱,無非是因為房價便宜(美國國務院的津貼是有標準的,超標了當然要自己付錢)。
廣州茶園是當年紐約很受歡迎的一家中餐館。他們吃了一半,忽然發現鄰坐客人恰巧是與老舍同船而來的榮氏夫婦,異國相逢,自然格外親切,推杯換盞,每個人都盡興飲了不少酒。飯後,夫婦二人請他們到位於5馬路的公寓暢談。老舍喝了不少,話比平時自然多些,跟大家像講故事一樣講了一段他初訪美國的經歷:
他搬到塔夫脱飯店之後,一天閒來無事,便在旅館和電影院大門前溜達。過了一會兒,一位鶴發童顏、舉止和藹的老者出現在身邊,跟他攀談起來。老舍初來乍到,茫茫人海,舉目無親,有人主動過來聊天,當然求之不得。況且作為一位作家,能有機會隨時隨地採訪第一手資料,親身體驗美國風土人情,更是機會難得。那位老者和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截然不同,態度熱情,談吐不俗,和老舍一見如故,耐心地替這位外貌謹慎的東方人解答各種問題。兩人談得異常投入,老舍聽得津津有味。一會兒,這位洋老頭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對老舍説,他約好了一個朋友一起到商店去,等了半天不見人影,隨口問一聲老舍,高興不高興溜達幾個街區,陪他去取東西。老舍一來無事,二來也不肯放過這一“深入生活”的好機會,欣然應允。兩人從50街往南,邊走邊談,漫步走過十個街區,一路上使老舍這位外鄉客大長見識。走到34街梅西百貨公司旁邊一家商店門前時,老者忽然“啊呀”一聲説:“糟糕!”原來老者與那位朋友約好,攜款來取手錶的,現在朋友沒來,身邊現款不夠,回去拿又太麻煩,無可奈何之下,問這位萍水相逢的知己“My friend”隨身有沒有50元暫借一下,回到旅館立即奉還。“喏,就在這家,請在外面稍等,我去去就來。手頭這東西索性麻煩你替我拿一下。”既有抵押品,還怕什麼,況且和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已經交談了半天,不會有詐。老舍馬上掏出50美元遞過去,順手把那個沉甸甸的包裹接過來,乖乖地站在路旁,繼續東張西望,瀏覽紐約街景。就這樣站在街頭,左等右等,友善的老者始終不見出來。過了大半個鐘頭,老舍心知不妙,趕緊衝進那家商店一看,老頭早已杳無蹤影,從朝後街的一扇門中逃走了。自己只好順著原路返回塔夫脱飯店,回到房間,打開包裹一看--果不其然,裏麵包著幾層破報紙和一塊磚頭。
他用寫小説的幽默口吻把這段倒楣的經歷講得活靈活現,好在笑話是出在自己身上,這也算是幽默中的上乘之作,大家聽了為之捧腹。50美元買來一個故事,代價雖然昂貴了點,能讓大家輕鬆片刻,錢也沒有白花。
出遊的日子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老舍和曹禺格外忙碌。他們首先會見了旅美的中國電影演員王瑩,並在王瑩的安排下與美國著名女作家賽珍珠座談了兩次。又經王瑩的引見,拜訪了旅美的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當時布萊希特正在寫作《伽利略傳》。他深愛中國文化,在其戲劇創作中,對中國戲曲多有借鑒。能在美國見到中國有影響的作家和戲劇家,布萊希特喜出望外,與兩人談得很高興,並與夫人隆重地以豐盛的酒菜招待他們。
在此階段,老舍和曹禺開始了他們的講學。老舍講題為《中國文學之歷史與現狀》、《中國藝術的新道路》等,曹禺做《中國戲劇之歷史與現狀》,引起了美國人對中國文藝的關注和興趣。
在出遊的路上,走馬觀花,所見所聞,老舍感慨頗多。深深地體會到中國對外的宣傳,只是著重於政治,而缺乏文化的介紹,尤其是今日之文化。美國人所瞭解的並不是今天的中國人,而是唐宋和明清時代的中國人。他們熱衷於唐詩宋詞和明清瓷器,但對今日之中國文化知之甚少。《駱駝祥子》在美國做的廣告,畫面上是一個腦袋後面拖著長辮子的中國人,辮子翹得高高的,這就是20世紀40年代中國人在美國人心目中的形象!可見,進行宣傳和交流是多麼必要。況且,中國今日之藝術與他國相比,亦毫不遜色。比如在戲劇方面,美國的戲劇演技與劇本,雖然已經具備了很高的水準,可是也並無過人之處。而我們的現代戲劇不管是劇本還是演技,已具備了相當高的成就,假若有美國那樣的物質條件,老舍認為“我們的話劇決不弱於世界上任何人”。
同年秋天,應美國北方鄰邦加拿大政府邀請,老舍與曹禺到該國進行了一個月的參觀、遊覽和講學。在加拿大,他們也受到了熱情的歡迎,各大報紙載文介紹和歡迎他們。老舍喜愛花草,觀察細緻。他看到加拿大許多城市的街道電燈柱頂端都掛有一對花盆,各種鮮花生長其中,並有專門設計製造的汽車給柱頂的盆花澆水。老舍看了非常高興,也不免感嘆,要是中國也有如此精巧的設施和管理手段,該有多好。
紐約的薩拉託加-斯普林有一座名叫雅鬥的大花園,專門用來接待各國的藝術家,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靜養、休息和創作的場所。該花園面積很大,園內各式樹木鬱鬱葱葱,綠草如茵,鮮花點綴其中,間有小橋流水,綠樹旁邊,是一座座造型別致的房屋,環境非常宜人。9月23日,天氣晴朗,秋風陣陣,老舍來到了這裡,利用這難得的條件,開始繼續創作他的《四世同堂》。老捨得生活很有規律。每天清晨6點多鐘便起牀,來到花園,置身於怒放的菊花當中,對著朝陽,慢慢地舒臂伸腿,用打太極拳的方式來鍛鍊身體,其舒展自如的幽雅姿態常常引來好奇的目光。30分鐘以後,便消失在他的工作間中。傍晚時分,老舍來到食堂與大家共進晚餐,然後天南海北地東拉西扯,無所不談,氣氛異常融洽、活躍。在此居住期間,老舍結識了美國進步女作家史沫特萊,並與之一起為救濟國內的貧困作家而籌措資金。
老舍和曹禺只去過南方一次,卻給他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西南靠近墨西哥的新墨西哥州,有專為印第安人圈設的“保留地”。他們眼前呈現的是一片荒涼悽慘的景象,赤日炎炎,毫無生機,周圍不見一點綠色。老舍和曹禺下了車,圍過來一大羣土著人的孩子,衣衫破爛,面黃肌瘦,手裏舉著自製的陶器向人們兜售叫賣。老舍他們見了心裏很難過,對比美國北方白人富足文明的生活,實在難以相信眼前的這羣孩子與他們同處一國,貧富懸殊太大了。
一些美國人的自傲和盛氣淩人也讓老舍感到相當憤慨。在一次集會上,一個美國人“關切”地問老舍和曹禺:“你們希望美國政府如何幫助中國?”平時一向待人温和、幽默的老舍,極其嚴肅地以鄭重的態度對發問者説:“你們美國軍隊應該趕快從中國退出!”這個美國人碰了一鼻子灰。
預定的時間很快過去了。1946年年底,曹禺按原計劃回國,老舍打算留美繼續完成《四世同堂》的寫作。分手之前,老舍十分難過,一改往日的幽默作風,臉上毫無表情,默默地幫曹禺整理行裝,送曹禺上車,搖著手一直看他遠去。
一個人苦寫
曹禺回國以後,老舍在紐約24大道83西街118號租了兩間公寓房,一邊辛苦地寫著小説,一邊關注著國內局勢的發展,過著一種既緊張又十分孤單的生活,但這也沒有阻擋住他的創作,無論是小説、戲劇還是翻譯,都有不小的收穫。
老舍著名的長篇小説《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饑荒》就是在本時期完成的。寫作時間在1947年的第二季度至1948年6月底。老舍對這部小説非常滿意,他曾經説過:“我自己非常喜歡這部小説,因為他是我從事寫作以來最長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本書。”但老舍寫作此書時處境非常艱難,曹禺回國,沒有朋友來往,也沒有精神出去遊玩。整天悶坐斗室,進行著艱苦的寫作。雖然在國外呆了好多年,還是吃不慣西餐,一日三餐難以下嚥,比吃藥還難。住處難找,價格又高得出奇,只得住在又亂又差的大公寓裏。多年的顛沛流離落下了病根,又加上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困窘和折磨,經常是疾病纏身,肚子疼,頭髮昏。在那裏,醫生地位很高,“奇貨可居”,看病異常困難,老舍只好順其自然,忍受著疾病帶來的痛苦。物價奇高,且不斷飛漲,他甚至到了連買鞋都覺得很困難的程度。他給好友臧克家的信裏説:“外邊是十里洋場,我守著斗室,冷冷清清。”可以想見他的孤獨清寂的滋味。
老捨身處異國,人生地疏,要想出版自己的小説,得有自己的代理人。首位代理人休伊特-赫薇由於家務繁重等原因,沒有多久,就辭掉了這一工作。女作家賽珍珠給老舍推薦了大衞-勞埃得做他的代理人,開始了他們長時間的合作。老舍回國以後,還常常同他書信往來,可見他們合作得還是比較愉快的。
1948年3月老舍原來計劃回國,但因《駱駝祥子》攝製電影的關係,經美國務院核準續居半年。此時,老舍開始了《四世同堂》的翻譯工作,合作者是浦愛德。她從小生活在山東沿海的一個美國傳教士家裏,會説中文,但不太會寫。抗戰時期,她曾在美國組織募捐援助中國的抗日戰爭,對中國人民非常友好。老舍在紐約的時候,她也回到了美國,住在紐約。基於浦愛德的特殊情況,在翻譯過程中,他們採取了一種奇特的合作方式。首先是老舍一段一段地念給她聽,她隨即翻譯成英文,用打字機打下來,給老舍看。經老舍確認無誤後,再進行下一段翻譯。從1948年3月至8月,他們幾乎每天晚上7點到10點都在一起工作。除了浦翻譯的速度有些慢外,他們合作得還是很不錯的。浦的翻譯受到了賽珍珠的肯定和讚揚,認為翻譯得很好,進展順利,應該繼續合作下去。《四世同堂》的英譯本1951年由美國哈科特和佈雷斯公司出版,取名為《黃色風暴》。
《鼓書藝人》是老舍在美國完成的第二部長篇小説,完成時間大約在1948年夏到年底。這是老捨得惟一取材於重慶的一部長篇小説。描寫的是抗戰時期,大後方的曲藝藝人生活和他們的思想轉變。該書是以老捨得好友、著名的鼓書藝人傅少舫和養女傅貴花為原形的。這部小説對研究老捨得思想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標誌著老舍思想的重大轉折。該書是邊寫邊譯的一部書。譯者是美籍華人、翻譯家郭鏡秋。老舍寫幾章交給郭,郭譯後還幾章,再取幾章新的,翻譯時間比寫作時間稍晚一點。大約在1949年春天完成,1952年在美國出版,書名是The Drum Singers。老舍回國以後,也以同樣的題材創作的話劇《方珍珠》,可以看作是《鼓書藝人》的姊妹篇,對兩者做一下比較也是很有意義的工作。
老舍在美國寫的第三部作品是根據他的短篇小説《斷魂槍》改編的三幕四場英文話劇。該劇據説是老舍應美國學生的要求而創作的,但沒有正式出版。1986年才在哥倫比亞大學被發現,經舒悦(老捨得孫女)翻譯為中文,199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老舍全集》以《五虎斷魂槍》為名收入。它對研究老捨得思想變化也有重要的作用。
除了《四世同堂》和《鼓書藝人》以外,老舍還組織了《離婚》、《牛天賜傳》的翻譯,加上1945年的《駱駝祥子》,這樣先後有5部作品被集中地介紹給歐美讀者。可以説,在某種意義上,歐美讀者知道中國現代的文藝是始自老捨得。
除此之外,老舍在美國還創作了一個作品叫《唐人街》。這部作品很可能已在美國發表。因為在老舍和代理人的通信中有它的出版合同方面的記載,但迄今為止還未被發現。從篇名來看,這應是一部描寫中國人異域生活的作品,與他在英國講學時所寫的同類作品《二馬》很有比較之處。這還是一個有待繼續挖掘的課題。
他鄉遇故知
此時老捨身處異國,一個人苦寫,其孤寂情緒可想而知。能有老朋友相見,肯定會喜出望外。
1947年10月9日,老舍在紐約得以與老友馮玉祥將軍相會。馮玉祥此次赴美,以考察水利為名,實際上是為了擺脱蔣介石的控制。他和老舍從抗戰初期相識,從武漢一直到重慶,馮玉祥在生活上和經濟上給予了很大援助,解除了老捨得後顧之憂,從而使他能集中全部精力進行文藝創作和從事抗戰文藝的組織工作。馮玉祥一生戎馬倥傯,也愛吟詩作賦,喜與文人結交,其直爽的性格與老舍也很相投,兩人的關係一直很好。9日傍晚,聽説了馮玉祥來紐約的消息,老舍立刻買了水果到旅館來看望老友。幾年不見,倍感親切,老舍領馮玉祥到一家北方餐館共進晚餐。從國內局勢到美國現狀,從國際關係到兩人目前的處境,兩人無話不談,一直到深夜才依依惜別。沒有想到,馮玉祥在回國的路上,因乘坐的輪船失火而身亡。老舍與這位老友回國相見的願望終未實現。
幾十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活,給老捨得身體埋下了許多病根。抗戰時期,重慶物質極度缺乏,營養嚴重失衡,更使老舍健康惡化。1948年底,他坐骨神經病開始發作,1949年4月,住院進行治療。石垣綾子是他在雅都時結識的日本友人,知道老舍住院做手術,前去探望老舍。老舍病卧他鄉,憂念故國之情溢於言表,石垣聽了也為之心動。
1949年6月,老舍病體好轉,準備出院時,中國的革命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經過三大戰役,國民黨軍隊遭到毀滅性的打擊,4月解放軍橫渡長江,繼而解放南京、上海,國民黨更是全線崩潰。國內局勢已經十分明朗,老舍心情也變得舒暢起來,打電話邀請日本朋友到公寓來吃飯。老舍提前買好雞鴨魚肉、豆腐、蔬菜。友人一來,老舍繫上圍裙,親自下廚,變魔術般做出很多中國菜來。日本友人對他的廚藝大為讚嘆,嘖嘖不已,飽餐一頓。此時老舍精神特別好,幾年來的鬱悶心情煙消雲散,沉默寡言的他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激動地説:“中國不久將獲得新生了。”他告訴朋友:“中國已經有希望了,我要儘快回中國去。”
回國之路
1949年6月,全國第一次文代會召開在即,周恩來向遠在美國的老舍發出了召喚。根據他的指示,由郭沫若、茅盾、曹禺、田漢、馮雪峯等三十多人簽名寫了一封邀請信,經過秘密渠道送到了老舍手中,老舍一方面做著《四世同堂》等書的翻譯、出版工作,一方面做準備回國。10月1日,新中國成立,老舍收到曹禺遵總理指示給他寫的邀請信,收信後立即整裝回返。
10月初,老舍來到舊金山,擬乘坐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先赴香港,然後取道北上。由於該船延期啟航,故在三藩等了一星期左右。10月13日,老舍乘船離開美國踏上了歸程。當時船上有22名回國的留學生,每天舉行座談會,討論如何回國服務,並交換知識,一派新鮮熱烈的氣象。也有另外一些回國的人,終日賭錢、打麻將,無所事事。船上的幾個菲律賓財主,穿的比美國闊少還要華麗,但淺薄無知,好玩好笑,比美國商人更為鄙俗。途經夏威夷的檀香山、日本橫濱、菲律賓馬尼拉,老舍均下船作了參觀,以他那特有的細緻眼光,進行了觀察,感慨頗多。11月4日到香港,去北方的船票很緊張,28日才得以買票上船。一路迎著北風和飛雪,經朝鮮仁川,於12月9日終於來到天津,久違的華北大地出現在老舍眼前,看到了冰雪與河岸上的黃土地,淚水在眼中打轉。12日,返回了闊別14年的故鄉北京,開始了另外一種生活。來源:《神州學人》
中國網 2002年1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