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國王朝》走向《流浪地球》 ——人類霸權主義發展史之一_風聞

 原諒UP主的標題黨，作為一個很少寫文的UP為了能有更多的討論只好臭不要臉地來蹭小破球的熱度了。

從2018年開始，美國對華政策進行了正式而全面的轉向——中國不再是一個可以溝通的夥伴，而是全面的競爭對手；隨着美國對華政策的轉向，美國政府開始從政治、經濟、科技、文化交流等各個方向對華製造壓力，並導致了一系列衝突的發生。老實説，作為一個在創業公司從業的一線工作人員，在實際工作和生活的感受裏，中美交惡對於整個中國社會的思想衝擊是非常巨大，這種衝擊一方面來自於對美國100年來作為世界霸主的實力的再認識，另一方面也來自於對中美脱鈎的大背景下，對中國未來的悲觀預期。

走過驚濤駭浪的2018年，站在2019年的當下，中國社會各界已經充分認識到中美之間的競爭與衝突的本質是新老霸權的交鋒，而這種衝突也必然難以調和並且具備長期性，在美國咄咄逼人的攻勢下，我們又應該如何看待自身的能力和發展？我們又應該努力塑造一個什麼樣的未來世界？我們又應該如何應對當下的挑戰？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既需要對當下的世界有着冷靜而客觀的認知，也需要站在歷史的高度，去進行經驗的總結。

格雷厄姆·艾利森站在歷史的高度，提出了修昔底德陷阱，但私以為這個論述僅僅從政治的角度對霸權的更替進行探討，這是有相當的侷限性的——霸權的形成不僅僅是單純的政治問題，還是經濟的問題，霸權之所以能夠形成，必然有其經濟的基礎，霸權之所以能夠維持，必然其經濟的回報作為支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越到年長越認識到這是不變的真理。本人不才，試圖站在歷史的高度，從經濟的角度，來論述世界霸權的變遷，也探討一下未來世界霸權的理想形態。

私以為，從經濟的角度，和現代所有的商業組織一樣，任何世界霸權都需要解決兩個基本問題：擴張的方式及擴張的成本、維持霸權的方式成本及回報。以這兩個問題的答案為基礎，個人認為到目前為止，世界霸權共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   古典時期

嚴格意義來説，從人類進入文明史一直到16世紀，人類文明並沒有產生世界性的霸權，這也恰恰是古典時期的霸權特性所決定的。

在古典時期，霸權擴張的唯一方式就是武力征服。問題在於古典時代，由於各文明地區之間科技水平沒有形成絕對代差，武力征服的擴張成本實際上非常的高昂：在冷兵器時代，即使有部分兵器的優勢，武力征服的也將給帝國本身帶來無盡的消耗。

因此對於農耕文明來説，擴張掠奪所得到的收益實際上完全無法有效覆蓋擴張成本。以歷代中國王朝對西域的擴張為例，漢唐均依賴於強大的軍事優勢對西域進行擴張，但實際上西域的軍事行為都是對帝國國力的嚴重損耗，在西域獲得的領土上的掠奪實際上根本無法平衡擴張帶來的成本支出。因此在漢武帝末年不得不發佈罪己詔，檢討自身窮兵黷武所帶來的社會凋敝問題；而唐朝更是在領土向西擴張到葱嶺後盛極而衰。因此直到明末，作為農耕民族的漢族實際上能夠實現有效控制的極限就是長城以南、嘉峪關以東的範圍，任何超過此範圍的擴張行為從大歷史的角度來説都是得不償失。

（為了更為直觀地説明農耕文明的擴張成本，大家可以參考知乎的這個答案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4594605/answer/589964504中漢武帝發兵大宛的例子，從成本收入比來説，簡直虧得底褲都不見了……）

與之相反的是遊牧民族的擴張，其實就初步解決了擴張的成本與收益難題。得益於遊牧民族相對較低的生產力水平，對外擴張的收益是明顯高於成本的。這也正是為什麼在古典時期，農耕文明的文化、經濟水平遠超於遊牧文明，卻往往滅亡於遊牧文明的重要原因。但是雖然遊牧文明往往能夠建立疆域遠超過農耕文明的極限（阿拉伯、突厥、蒙古、大小和卓、乃至與蒙古部落高度融合的漁獵文明滿清），但帝國的維繫卻遠遠不如農耕文明來得穩固。這就是由霸權的維持方式決定的。

在古典時期，霸權的維持方式基本就是有效駐軍，在不能有效駐軍的區域只能以聯盟或者羈縻的方式進行間接控制（即使如此也需要保持對羈縻地區強大的軍事威懾以保證間接控制的穩定）。無論是駐軍還是羈縻其實都面臨着非常高昂的維持成本，駐軍就不談了，間接控制除了需要在中央地區保持一支非常強大的常備軍外，還需要對間接控制地區統治階層給予非常大量的物質賄賂。在付出巨大成本的同時，古典時期的霸權收益只能來源於土地税收、商旅徵税等少數幾個來源，在帝國的邊遠地區實際上是根本無法覆蓋統治成本的（這同樣也是漢族到最後只能對漢地十八省保持穩定控制的重要原因）。帝國風調雨順還好，中央税收還可以對九邊進行支援，一旦中央實際控制地區出現經濟危機，邊遠地區的控制能力必然下降，帝國瓦解指日可待。在這裏不得不敬佩滿清的強大政治手腕，無論是對蒙古貴族的宗教引導，對西藏地區的宗教控制，對西北地區的直接統治，都達到了中國古典帝國登峯造極的水平，即使到王朝的最後也基本維持了主要區域的領土完整，除了西北迴亂外，帝國的邊緣地區基本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叛亂，如果不是西方提前一步進入了新的時代，真不知道清朝國祚可以延續多少年~~~

                                                            二   殖民時期

隨着科技的興起，人類社會逐步進入了殖民時代，這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世界性霸權崛起的時代。

得益於科技的崛起以及地理大發現，人類霸權的擴張成本降至前所未有的低。由於火器的廣泛使用，使得歐洲殖民者的武器裝備相較於較為落後的古典帝國領先了兩個代差（印加帝國、阿茲特克等中美洲、南美洲文明還沒有掌握鐵質兵器~~）西班牙總數不超過1萬人的殖民隊伍，就基本徵服了整個中南美洲。

與此同時，隨着工業革命的開展，工業原材料的範圍得到了極大的擴展，印度的紡織業、中美洲的製糖煙草、南美洲的貴金屬、東南亞的橡膠都成為了工業革命亟需的原材料，而工業製成品也需要相應的市場，與古典時代可憐的貿易税、農業税相比，通過貿易的方式對實現對殖民地的經濟掠奪無疑是一個更加有利可圖的好生意。因此，在較低的擴張成本、高維持回報、初步的全球化貿易網絡的支持下，先後誕生了兩代日不落殖民帝國（西班牙、不列顛），英國經過長期的戰爭（如果沒有良好的商業模式和廣大殖民地的經濟支持，英國根本無法支撐長期而不間斷的霸權戰爭）終於成為了人類有史以來最為強盛的霸權國家（這個有史以來會被打破就是了）。

但是隨着殖民帝國的形成，殖民地本身也逐步給殖民帝國本身帶來壓力。首先是技術的擴張使得科技代差迅速縮小，在英國完成工業革命後很短時間裏，法、德為代表的歐洲國家迅速跟進完成了工業革命，隨着國力的興起，各帝國全球範圍內殖民地爭奪戰逐步劇烈和頻繁，嚴重增加了殖民地的維持成本；其次，隨着技術的進步，軍事行動的成本日漸走高，進一步推高霸權擴張與維持成本（古典帝國的巔峯滿清後期甚至買不起、用不起馬克辛機槍，也真是一把辛酸淚）；最後，資本的初步全球化不斷削弱本土對資本的吸引力，資本對外流出直接影響本土的產業繁榮（客觀形成了對殖民地的建設，增進了殖民地的經濟水平）。

正是隨着時間的流逝，殖民霸權在經濟政策上已經逐步走向破產，作為殖民時代的後來者，德、美等國逐漸發現完全無法從殖民地投資者獲得正收益，有識之士逐步開始探討新的霸權形態。例如，卑斯麥就極力試圖獲取殖民利益同時規避殖民成本（德國在1904年到1907年期間光鎮壓納瑪—科伊人的起義就花費了6億馬克，而每年從中收的税收不超過2000萬馬克，基本也是屬於賠掉底褲的買賣），英國在印度大起義後基本也進入了殖民收縮期，而美國主動放棄千辛萬苦的通過美西戰爭取得的菲律賓更是後殖民時代的明證。

                                                         三   意識形態時期

隨着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民族主義思潮在全球範圍內覺醒，英法等被二次世界大戰重創的老牌殖民帝國紛紛解體，世界進入意識形態霸權時期，這一時期的代表國家就是蘇聯和美國，並最終由美國取得了新的世界霸權地位，而這一時期也有着自己鮮明的商業特點。

首先，在擴張方式上，意識形態霸權將武力擴張放到了次要的位置，由於現代戰爭的成本呈現指數級別的增長，意識形態霸權的軍事行動往往被嚴格限制規模，取而代之的是意識形態、發展路徑、經濟援助為主的影響力擴張方式。二戰後，美蘇兩國均對自身勢力範圍的國家進行了大量的經濟援助輸出，協助受援國重建自身的經濟體系，並通過組建軍事、政治同盟的方式實現對勢力範圍政治偏好的綁定。

其次，在霸權維持方面，意識形態霸權也明顯有別於殖民霸權。意識形態霸權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不以軍事佔領為霸權維持主要手段的國家：得益於現代軍事科技的進步以及對地緣政治的進一步理解，意識形態霸權在軍事上更加關注的是節點控制，美蘇兩國對保持軍事投放能力的關注高於對勢力範圍的實際軍事存在；同時更加追求通過意識形態的輸出保持對勢力範圍的政治控制；換而言之意識形態霸權不追求勢力範圍國家所有政策的亦步亦趨，更加註重在大的方向上保持和自身的一致性。同時，意識形態霸權不再通過直接的資源掠奪、市場控制作為霸權收益的唯一手段，而是更多地構建更為廣泛的經濟同盟，在經濟同盟範圍內進行更好的經濟分工，通過在經濟同盟內部取得更高的產業鏈地位（科技競爭、主導金融體系、重點產業控制等手段）來獲得霸權收益，並以此提升經濟同盟總體的經濟水平（哪怕是日本等區域強國也會通過所謂的“雁型模式”來試圖實現經濟控制）。也正是在意識形態霸權的主導下，經濟全球化開始迅猛的發展（無論冷戰最終獲勝的是美國還是蘇聯，構建一個統一的全球市場都是大勢所趨）。

必須承認的是，意識形態霸權是一種比殖民霸權更加成熟、高效的商業模式，擴張成本及維持成本均低於後者，而獲得的收益卻遠高於後者，於是乎美帝就取代了大不列顛，成為了新一屆“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帝國”得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