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難飽:“流浪地球”之阿K的憤怒(小説,純屬虛構)_風聞
高难饱之蜻蜓点水-关注经济、关注娱乐、关注思想。微信公众号:高难饱2019-02-14 16:18
我遠房叔叔的兒子,論起來是我表弟,阿K。
一
遠房叔叔紹興人,愛喝黃酒,花雕、女兒紅,每天都要喝個半斤、一斤,嬸嬸懷孕的時候也沒斷了喝,這對阿K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影響。小的時候不覺得,就是説話容易犯急,用手敲桌子,噹噹噹的,聽着心裏煩。

問題在高考之前暴露出來,無論怎樣努力,腦筋漿糊一樣理不清。還偏要跟人辨論,這個思路、那個方法的,旁人知道他愛瞎辯,時間緊,哪有功夫搭理他,他就越發理不清思路。頭一年沒考上,復讀一年,勉強上了個本地大專,據説還是叔叔背後託關係找了人。
二
2017年,叔叔、嬸嬸路過我這呆兩天,兩人看起來滿臉滄桑,胖,然而明顯感覺出虛弱。一番問候之後,我們無可避免地聊起阿K,我腦子裏浮現出那個清秀的小扁腦殼。
嬸嬸説,阿K對沒考上本科耿耿於懷——他大概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專科是怎麼考上的,整天抱怨中國教育制度不好,扼殺了他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以為像他這樣的人,在美國一定能出人頭地。鬧着要投資移民,好在家裏沒那麼多錢,只好作了罷。
嬸嬸嘮叨着這些事,叔叔在旁邊抽着煙,偶爾尷尬地笑兩聲,呵呵、呵呵。
“換了幾份工作,都幹不長,不是和廠長辯論就是和經理吵架,然後辭職。中了邪似得學英語,希望有朝一日到美國去。這樣子實在不像話,就幫他介紹對象,一個農村姑娘,結了婚。沒多久,還是老樣子。現在,自己做點小生意。”叔叔插嘴補充着。
叔叔嘆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個小故事。

阿K學英語的方法主要是學唱英文歌,頭上扣個耳機,成天跟着哼哼。某日,路邊一個討飯的瞎子拉着二胡唱“愛的奉獻”,他在旁邊聽了許久,認為中文歌不好聽,要教瞎子唱“yesterday once more”,還説唱好了給錢,兩人爭執起來。沒想到那個要飯的瞎子其實不瞎,背後有勢力,打個手機,過來一幫人把阿K揍了一頓,還順手把他的包和耳機都搶跑了。
“討飯的,一天換一個地方,到哪去追啊”,嬸嬸長長地嘆了口氣。
説到這,大家都不由笑了起來。
三
阿K今年春節來我這探親。
人已經長開了,精神也舒展,成為了大黑胖子。頭髮向後梳得很整齊,露出油晃晃的大腦門,架着DKNY眼鏡,一副知識分子的氣派。

畢竟是親戚,多年未見,見面自然親熱,他加了我的微信,我請他到隔壁小飯館喝老酒。羊蠍子鍋不錯,羊鞭、羊蛋,沒什麼味道,吃哪補哪;十五年的“女兒紅”,微黃、透明澄澈,薑絲、話梅添進去,再加到微熱,温軟香滑,口感很好,一杯一杯落了肚。
飯館電視正放“變形金剛”。“我就喜歡看美國大片,博派、擎天柱、大黃蜂、爵士、鐵皮、威震天,……,這名字起得,聽着就帶勁。派拉蒙出品,邁克爾.貝執導,大製作啊!”阿K指了指電視。

“是啊”,我隨口應着,“今年’流浪星球’也很好啊,你看了沒?”。他手指開始敲打桌面,發出達拉達拉的聲響,乜着眼:“大哥,這部片子很差,我一點都不喜歡!”

“哦?”
“第一,我不喜歡吳京,以前他拍“戰狼2”,胡亂煽動民族情緒,我就不喜歡他。
第二、主演都是中國人,看着不適應,中國人牛逼到能夠拯救地球了?
第三、有意打壓美國人,就星條旗蓋在棺材上,連個活的都沒有;黑人好像也沒有,這不是搞種族歧視嗎?
第四、就一部純國產電影,還一個流量明星都沒有,太土!
第五、演技不行,演得太假,反正説不清楚,就是感覺太假!一羣中國人在那亂哄哄、鬧哄哄的,演的什麼東西!”
我心想,這老弟,是不是兩泡貓尿一灌,把腦子灌短路了,説話東一句西一句不挨着?
“哪個國家都應該有民族自豪感,美國有,中國就不能有啊,我沒覺得哪裏有特別自大,讓人不舒服的情節?”
這話似乎一下子惹急了他。
“什麼破片子、什麼審美,SB,太low了,根本不及格!你看’星際穿越’,你看克里夫.諾蘭,那才是真正的電影、那才是情懷!一説到他,我就有點憋不住,去撒泡尿。大哥,你要不是我大哥,我都懷疑你的人品!”

我瞪著他,……
撒完回來,阿K仍舊抑制不住激動,扒西裝,一股CK香氣隨着羊蠍子味道飄過來,他一邊往椅背上搭衣服,一邊喋喋:
“太low了,還能更土一點嗎?毫無腦筋就靠煽動,毫無敬畏只剩妄想。好的科幻片應該承認我們人類無知,跳出人類去看待人與宇宙的關係,而不是一頭扎入家庭糾紛和大國情懷中自作聰明!……”
“阿K,小聲點,不要瞎嚷嚷,影響別人。美國人吃飯的時候都很安靜的。”我照美國人吃飯前的模樣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個十字,他戛然而止,立刻安靜下來。

我掃視了一圈周圍:“立意拔得高當然可以,‘流浪星球’現在這樣演也沒什麼錯啊,不就是一部電影嗎,是在講故事,總要有具體人物設定和矛盾衝突,這樣才有代入感啊?而且,是全人類通力合作拯救地球,這樣的立意,有什麼問題,怎麼就low了呢?難道只有個人英雄主義才’高大上’?”
胖胖的手掌砰地拍在桌面上,他憤然了,油晃晃的前額由於惱火更加油晃晃,一片一片地泛着光:
“又在宣傳集體主義、犧牲精神,我煩透了,一提這些就噁心,你看人家美國,都是英雄拯救世界,你看擎天柱、大黃蜂,都是英雄拯救世界,到我們這,就要個人為集體無私奉獻。”
“不好這麼説吧?中美文化有差異,美國喜歡強調個人,中國曆來講家國天下,文化多元、共生髮展不是很好嗎,幹嗎一定要用一種否定另外一種?”

“奉獻個屁,地球毀了就毀了,關我屁事,我幹嘛要奉獻?這個體制壞透了、這個社會沒有希望了、這個國家沒治了!……”
“你不喜歡看,好多人喜歡看,現在票房已經28億了。”
阿K猛地往起一站:“一羣SB,文盲、低級生物!”
聽到這,我疑心他腦筋不好使的毛病一直沒好,還增加了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新毛病。

肥胖的飯店老闆娘挪過來,看着我,指指阿K,“這樣乒乒乓乓地拍桌子,還讓不讓別的客人吃飯!?”
我趕忙道歉,同時對阿K説,我也去趟衞生間。
坐在馬桶上翻他的朋友圈:
“原來外國沒有語文課,我們的教育犯了一個特大錯誤”
“人的智力,可以通過如下方法大幅拉低”
“科學證明我國小學教育會造成腦損傷”
“龐大官員吃皇糧是中國最大腐敗”
“美國的民主制度為什麼最優越?”
“慘烈,委內瑞拉的下場值得警惕”
“流浪地球,不及格”
……,……
基本確診。不能再討論下去了,我告訴自己。
回到飯桌,我壓低聲音含糊地告訴他:阿K,f××k! You are sh×t! You are just big, fat sh×t!他迷茫地看着我,不知聽清楚沒有,但精神一下安頓下來,喃喃自語説:“哎呦,聽到英語,我舒服多了,多有未來感啊!感覺空氣都是香甜的,……”鼻子還用力嗅了嗅。
四
無語,……,……,喝酒,……,……
我:“聽叔叔説你自己在做生意,做啥呢?”
阿K:“在電腦城租了個櫃枱,賣賣軟硬件,還有維修。”
我:“生意怎麼樣,賺到錢吧?”
阿K:“哪裏賺得到錢!越來越難做。開始看櫃枱租金降價,還以為撿了便宜,哪裏知道越來越難做,現在租金都要付不出了。兩年的租約,現在退租,三個月的押金就退不回來,再堅持一段時間看看吧……。”

我:“所以,中國要趕快把自己的高科技產業發展起來,一般老百姓才會有新的配套產業的機會。”
阿K:“中國人哪能搞什麼高科技,只能搞搞加工、配套,高科技,只有美國人才能搞,就像’流浪星球’,怎麼能跟美國人的大片比。”
阿K:“知道嗎,大哥,我去年到美國去了,拉斯維加斯賭場,真氣派,裏面可以划船。我在裏面玩老虎機,開始賺了點,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倒賠進去不少錢,就用腳踹老虎機,沒一會,來了兩個正宗美國人,胳膊上長好多金毛的那種,一邊一個,把我拖了出去,正宗美國人那,我回來和朋友説這事,他們都很羨慕我。”
“哦”,我應着,不知該説什麼好。
電視改放“新聞聯播”了,他突然指着電視説:“看那,美國人,太帥了!”我扭頭瞅了一眼,正在播中美貿易談判。
不知怎的,這傢伙嘻嘻嘻地笑起來,伸長脖子湊近我,壓低聲音:“知道嗎,我在’某瓣’上先給’流浪地球’寫段正面評論,好多人點贊,然後我用負面評論蓋掉以前的評論,還是好多贊那!再給個一星評價!太解氣了!”
輪到我瞠目結舌,……,……,“啊,啊”,……,……
飯館裏熱氣蒸騰,凝集在窗户上,變成水珠,順着滑落下來,一道一道的,透過水幕,是昏黃的路燈和紅色的汽車尾燈。外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行人步子加快了。
我點燃一支煙,身體向椅背後靠去,透過煙霧靜靜地看着他,……。那個清秀的小腦殼就此散去,究竟是什麼樣的魔鬼鑽進眼前這個大黑胖子的身體裏啊……
五
“喝酒、喝酒,聊點別的吧。你爸身體還好?還天天喝酒?”
“天天喝。”
“你現在要孩子,不要像你爸那麼喝,對小孩不好。”
“知道、知道,回去就不喝了。”
“看你氣色不是很好,身體要不要調理一下?”我翻手機,把楊永信和權健的號碼給了他,“效果不錯的。”(個人公眾號:高難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