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情緒化的批判“流浪地球”,回顧中國逆向民族主義_風聞
无衣-田园将芜胡不归,何不还乡洗客袍2019-02-15 22:05
《流浪地球》上映至今票房已突破30億大關,超越《我不是藥神》躋身影史第五。票務網站更是給出了超50億元的預測票房,使之最終有望與吳京的另一部大作《戰狼2》一較高下。吳京也憑藉本片將自己的聲望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同時也導致圍繞他本人及其作品的各種口水、非議、爭論甚至相互仇視進一步擴大、爆發。

一、豆瓣熱門評論高達70%差評率是如何形成的?
當下圍繞《流浪地球》的種種批判,明顯的帶有情緒化色彩,很多爭論已遠遠超出電影本身的範疇。
最能體現這種情況的恐怕要數“豆瓣”了,與其他各大平台近乎一致且穩定的普遍好評不同,《流浪地球》在“豆瓣”的口碑一路下滑,目前已跌至7.9。然而更有意思的是,其前二十大熱門短評中有8人給出了最低的一星差評,4人打出了2星。
姑且不論這些熱評的論述是否公正、打分是否客觀,即使是按照“豆瓣”現有評分,《流浪地球》的一星率也不過2.3%、兩星率為4.6%,而熱評的整體差評率竟然高達70%!這顯然是極不正常的,至少可以説明這些差評被近乎強行的推上了熱門位置。那麼究竟是哪些人、怎樣將這些差評推上來的了?

這些天網上已經出現了大量的“實錘”爆料,欺詐性改評論者有之,同行僱水軍抹黑者有之,動了資本家蛋糕的陰謀論者有之。我們無法判斷這些爆料有多大程度上接近事實,但即便都是事實又在多大程度上起了作用?比如電影資方僱水軍刷評論這種情況,近些年來幾乎一直伴隨着“豆瓣”,都快成了行業“常規”操作,而“豆瓣”也確實出台了各種措施,在相當程度上進行了有效遏制。
或許,起了決定性作用、更接近事實的就是最簡單的答案:一部分人(可能大部分根本就沒有看過電影)只是出於單純的厭惡,自發性的、集體性的、不約而同的調取差評,逐一點擊“有用”。他們人數並不夠多,不然電影的綜合評分會更低,但也足夠到將熱評的差評率拉昇至70%。
這種在當下中國一部分羣體中近乎應激性、潛意識的、針對性明確的厭惡與仇恨情緒,近兩年來不時被觸發,成為社會熱門爭議話題。在各種標籤滿天飛的當下,這些人也喜提“戰狼PTSD”、“洋奴恨國黨”、“慕洋犬”等頭銜。而站在他們對立面的則被奉上“小粉紅”、“五毛黨”、“鄉土礙國青年”等稱號。
當我們從更宏觀的角度進行觀察分析,會發現,今日的這些爭吵,這些擺明車馬、敵我分明的相互DISS和仇恨宣泄,也許只不過是自清末一百餘年來中國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與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之間長期拉鋸的一部分。
二、近代歷史上的逆向民族主義****狂潮
1930年代初,中國最具流量的社會話題,除了日本入侵,恐怕就要數漢字改革了。事實上,當時中國社會的幾乎所有文化精英、政治領袖都曾不同程度參與討論,相關話題長期佔據各大報刊頭條。最終到1935年12月,蔡元培、魯迅、孫科、陶行知、陳望道、郭沫若、茅盾等688人,集結了當時中國最頂尖的智力精英和學識精英,聯名簽署發佈了《我們對於推行新文字的意見》。
**該文的核心內容,**簡而言之,便是呼籲徹底廢除漢字,以拉丁字母取而代之。

今天哼着《生僻字》感慨漢字之美,自豪感油然而生的新一代中國人,恐怕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甚至相信這種事情竟然曾經發生。就簡單的設想一下,如若今天某位社會名流跳出來呼籲廢除漢字,將會收到怎樣的結果?
然而廢除漢字卻是當時的絕對主流意見,類似於汪懋祖等凡有異議者,便被冠以守舊腐儒之名遭到圍攻,儘管汪本人曾留學哥倫比亞大學師從於教育家杜威。
人,終究是時間的囚徒,無論多麼智識絕倫的人,也歸根到底必然在某種程度上被其所處的時代所塑造、所限制。因此想要理解這一切,就得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
今天誰再呼籲漢字拉丁化,賣國洋奴之名是逃不掉的,但是對於處在1930年代的多數知識分子而言,廢除漢字與救亡圖存、民族復興是並行不背,甚至是有因果關係的。
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屢戰屢敗,民生凋敝、山河破碎,面積不到兩個北京大的比利時,都可以在“中央帝國”搶佔一塊地盤。直至九一八事變,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自信心已低落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一部分中國人開始將中國衰落的根源歸咎於所謂的“民族劣根性”和“腐朽的傳統文化”。
錢學同言:“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須以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説及道教妖言之漢字,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魯迅説:“漢字終將廢去,蓋人存則文必廢,文存則人當亡。在此時代,已無幸運之道。”更不用談更加極端的各種“人種改良論”了。
在當時,傳統文化被視作是愚昧之根、罪惡之源。而全面引入西方文化,首先是漢字拉丁化,一度被視作是救亡圖存的唯一途徑。
那是一個西方中心主義和逆向民族主義在中國無限擴張的時代,而隨後的抗日戰爭所召喚出的強烈愛國民族主義,反而戲劇性的起到了決定性的遏制作用。
站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顯然並不具備指責那個時代知識精英們的資格,那些痛心疾首指責漢字的人,通常也是真正憂國憂民的愛國者。
但是時間最終還是給出了答案,他們確實是錯的!
**三、**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與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的歷史拉鋸
事實上,在過去一百多年間的中國,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與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之間,從未間斷的進行着此消彼長相互拉鋸,並不時引發着某種週期性的矛盾高潮。
這種強烈的矛盾爆發有時候是相當有益的:從反文言文開始的新文化運動以及由其展開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最終成為奠定當代中國的基礎;而作為回應的“新儒家運動”,則為暮氣沉沉的傳統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
但是通常而言,無論就過程還是結果,這種矛盾爆發對中國都是相當糟糕的,其中最具災難性的,恐怕要數世紀之交的“義和團運動”了。
談到較近的一個例子,也許可以回顧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
改革開放之初,貧困交迫的中國與發達現代的西方間的強烈對比,再一次成為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急劇滋生擴張的沃土。這種擴張,在九十年代中期達到了非理性的高潮。中國人全面的自我矮化,自我否定,狂熱讚美非中華民族的一切文化和特性,甚至是生理特徵,排斥本民族的傳統文化習俗。而對西方文明近乎宗教信仰般的狂熱崇拜,更是發展到了病態的地步。
高考選拔出來的少年菁英們,往往將逃往西方作為首要理想,即使是去刷盤子,也是光榮並可在國內吹噓的;在當時,很多國產貨尤愛取一些不倫不類的“洋名”,並且瞬間彷彿就高端、暢銷了一些,至於“民族品牌”、“新國貨”這些牌是顯然無效的;而諸如“中國人用圓桌子吃飯,説明中國人虛偽,因為不敢用眼神直視對方,西方人用方桌子吃飯,證明西方人真誠,注重彼此的交流”之類的扭曲謬論,在那個時代幾乎氾濫成災,使得所有中國人只能主動或被動的接受洗禮,無從擺脱。
這一切最終導致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在九十年代末的強烈反彈。從《神不在異國》的理性表達,到《中國可以説不》的情緒化煽動,愛國排外的聲浪再一次捲土重來。直至以我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事件為導火索,引發的反美示威遊行中達到最高潮。

四、由批判吳京觀察到的不同
最近兩年圍繞《流浪地球》之類的影視作品、吳京之類的公眾人物,以及所有一旦被貼上“愛國”、“民族驕傲”等標籤的各類事物,所必然引發的針鋒相對的爭議、批判,也可以被歸納為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與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之間一次迴歸性的、烈度相對較小的矛盾爆發。
只是,這一次非常的不同!
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從十九世紀末開始,在中國誕生、擴張以及不斷傳承的根基,是中華文明歷史性的大衰退,中華民族在此期間一直處於文化衰微的被動退守防禦狀態。
也正因如此,過去一百多年間,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者與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者之間矛盾爆發的通常規律是: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擴張到當時社會的某種忍耐極限,引發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者的強烈反彈;壓力釋放,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開始收縮,直至進入下一輪的擴張。
而最近的情況反映出的事實卻是:伴隨中國經濟成長和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而越發高漲的文化本位主義/民族主義思潮,所誘發的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的憤怒反彈。
這也許是近現代以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反轉!從某種角度而言,這種反轉甚至可能真正意味着一個歷史階段,一箇中華文明實質性大衰退的特殊時期,正在慢慢走向終結!
五、走出危機與迴歸偉大
從人類的文明史來看,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而言,存在兩種最具災難性的危機:一是外部征服,是謂亡國之險;一是文化衰微,是謂亡種之虞。對於古往今來的大多數國家而言,這兩種危機沒有什麼區別:被滅國即意味着不可避免的被同化,最終亡國滅種。
巴比倫人的後代一直生活在古老的新月沃土,只是變成了阿拉伯穆斯林,而古巴比倫文明終究煙消雲散;拜占庭的虔誠教民在幾百年間化於土耳其人之間,並最後與他們血脈相連的希臘兄弟,成為彼此憎惡的世仇死敵!
但是像中國這樣的文明型國家,是不同的!
中華民族,是屬於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謂的那種真正偉大的民族!偉大,是我們過去幾千年的常態,這是由我們的國家規模、歷史底藴、文化傳統,甚至是幾萬年獨特進化道路所形成的東亞基因庫,所共同決定的!

歷史上南下的草原遊牧民族,無論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最終的結局都是文化上被同化,成為更廣大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因此,相較於因外族入侵所引發的亡國之險,因文化衰微而引發的亡種之虞對中國必然更為堪憂,也更為可怕。
幾千年來,這種文化衰微幾乎只發生過一次,是絕無僅有的非常態,而在此期間中國距離亡國滅種真的曾僅有一步之遙!但幸好,我們已掙脱最艱難的境地,正在從這一長達百餘年的文化大衰退的泥沼中慢慢走出!
六、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的幽靈在中國逐漸消散的必然
所有人在某種程度上都必然被其所處的時代所塑造,我們所接受的知識、所相信的理論、所形成的價值體系和思維模式,也都必然受到成長環境的影響和制約。不同的個體,因背景、際遇、資質的不同,所受到的時代束縛是不同的,能夠跳出時代的當然也不乏其人。
**然而當個體變成了數以千萬計的整體,每個年齡層也自然而然的從內到外帶有相應的時代特徵,它通常是由概率統計的方式展示出來的。統計學上的結果所反映出的事實,**可能引發偏見,但結果本身無疑是科學的。這些結果,也可以部分用來解釋當下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在中國依然如此昌盛的原因。
在今天,成長於八、九十年代的60、70後們正在躊躇滿志的逐步從所有領域全面接管中國,這是時間的軸輪所決定的必然。而幾十年以後,成長於信息爆炸、物質豐饒的後奧運時期的Z世代們,也會從老一輩手中接管這個古老的國家。世界終究屬於更年輕的人,而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也終究將在中國不斷走向衰落!
一個真正偉大的國家,當然應該容得下各種嘈雜的聲音,這既是兼聽則明的合理選擇、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國自信。在可預見的未來,西方中心主義/逆向民族主義也許在中國會一直存在,但必然將回落到一個合理的範圍,就如同美國的“人類自我滅絕環保主義”、“黑人優越主義”等極端團體一般,成為八卦小報的談資,而非引爆或者干擾社會主流輿論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