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影評人看《流浪地球》:學了美國科幻電影的很多精華和毛病,但保有自身的個性_風聞
监介症晚期-2019-02-15 15:05
來源:機核
作者:塔莎-羅賓森
在我們當下的這個時代,商業大片的製作模式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發生變化。美國製片商急於將耗資2億美元製作的商業大片打入利潤豐厚的中國市場,他們日益努力尋求中國合作伙伴,在中國實地取景,並在美國電影中加入討好中國觀眾口味的角色和情節,甚至加入“中國特供”的額外片段。
但與此同時,中國和其他國家也在向工業化大片模式靠攏,製作完全不需要美國合作伙伴參與的本土巨片。
就在美國電影試圖在海外市場賺到鈔票之際,外國大片也來到了美國。人稱中國第一部科幻動作巨片的《流浪地球》,上週末悄悄登上北美AMC院線的大銀幕。
這部影片展示了中國電影製作的新一面——側重於未來奇觀的科幻片,而不是中國影壇常見的古裝歷史大片。與此同時,《流浪地球》感覺像是對美國電影史上人們熟知的幾個時代的回顧。雖然這部電影的演員是中國人,故事背景和基調也是中國式的,但科幻電影的資深粉絲將會在銀幕上看到很多該片從其他影片中學習的東西——其中既有優點也有缺點。
這部電影改編自《三體》作者劉慈欣的短篇小説,講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太陽變得不穩定,在一百年之內,它將膨脹併吞噬地球。在300年之內,整個太陽系將消失。地球各國政府團結一致,共同面對這個問題,並想出了一個新穎的解決方案——他們用1萬架分佈在全球各地的巨型發動機推動地球,讓它從軌道上衝出來,飛向距離地球4.2光年的新家園。他們的想法是利用木星的引力來為地球的旅行加速,但是由於地球發動機系統的故障,這顆行星陷入了木星的引力中,並逐漸被拉向毀滅。一羣拼命努力的工作人員不得不緊急啓動發動機,以糾正地球的航向。
行動在兩個空間分別進行。在極度寒冷的地球表面,以天才自居的劉啓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韓朵朵在離家出走之後就捲入了救援行動。韓朵朵對見到地表很感興趣——現在大多數人類被迫生活在擁擠的地下城市,而地表僅供施工人員使用。但劉啓對他的宇航員父親劉培強和祖父懷有更深的怨恨。
當劉啓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搬到了一個新建的國際空間站,作為一個嚮導和探路者,這個空間站的設計目的是要走在地球的前面。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的劉淇覺得父親拋棄了自己,想要獨立創業。
與此同時,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空間站上,在危機爆發時,劉培強還有一天就將完成長達17年的執勤任務並返回地球與家人團聚。 該站的人工智能MOSS堅持讓空間站人員進入休眠以節省能源,但劉培強意識到MOSS私下裏另有見不得人的盤算,他和一名俄羅斯宇航員開始反抗它。
美國觀眾可能對空間站這邊的整條線索感到非常熟悉,當電腦以冷酷的語調告訴一個絕望的宇航員,它可以不服從他的命令——即使人類危在旦夕,因為它有自己的使命和意志時,美國觀眾的既視感一定非常強烈。MOSS甚至看起來有點像《2001:太空漫遊》中的哈爾9000,它被描繪成一個搖搖晃晃的儀表盤上的一盞紅燈,就像一隻不眨眼睛、判斷能力強的紅眼。不過,劉培強的太空冒險也有不少類似於阿方索·卡隆(Alfonso Cuaron) 2013年奧斯卡獲獎影片《地心引力》(Gravity)中的畫面:宇航員一邊在太空中翻滾時,一邊試圖在一片太空垃圾中找到方向,以便在一個危險的移動空間站上找到一個支撐點。
與此同時,地球方面的任務與2003年的平庸科幻驚險片《地心搶險記》相似:關於一支試圖鑽進地心的隊伍如何試圖讓地心恢復旋轉。 劉啓兄妹倆在途中遇到了一些獨特的盟友,包括混血兒中國——澳大利亞人蒂姆(由網紅麥克隋飾演),但大多數情況下,這些角色的人物刻畫跟任何一部美國動作片一樣平淡無奇,儘管其中很多人物在旅途中喪生,由於個性刻畫平平,導致觀眾心如止水,感受不到失落。
**《流浪地球》可以被指出的任何缺陷——浮華而缺乏實質內容的動作場面,明顯的尬煽情,在任何既定時刻都非得把觀眾的感情引向既定方向的配樂——都是以往好萊塢大片中常見的缺陷。**然而,這部電影真正引人注目的地方在於它對宏大景象的追求。
導演郭帆賦予這部電影一種令人驚訝的莊嚴感,尤其是在流浪的地球在宇宙中漫遊的場景中,地球為微小的藍色噴流所包圍,在太空中留下詭異的軌跡——在一些場景中,人們站在地球表面,凝視着木星的惡毒之美,大紅斑旋轉的顏色在他們的頭盔上的倒影中清晰可見。
無論情節的推進有多少既視感,這種對電影特效的藝術功能的關注,以及對純粹美感的關注,都讓《流浪地球》令人難忘。並不是每一個電腦特效鏡頭在美學上都是完美無缺的——比如一輛汽車穿過冰封的上海的追逐戲就做的不那麼逼真。但一切與木星有關的特效鏡頭,從太空中俯瞰地球的特效鏡頭,以及與空間站相關的特效鏡頭,都做的相當漂亮。整體而言這是一部特效鏡頭做得蠻華麗的特效電影,其令人生畏的宇宙遠景鏡頭在IMAX銀幕上顯得非常壯觀。
雖然影片出現了令人眼熟的災難和逃生場面——確有《後天》和《2012》既視感。郭帆仍然努力讓情節保持緊湊並快速推進。《流浪地球》的情節非常緊張,但是剪輯有些混亂,有時,特別在大家都穿着防護服的地面場景,容易讓人忘記各個角色的位置。
人們很容易就會發現,比起任何一個個人角色,郭帆更關心集體救援計劃——這種價值觀可能更適合中國觀眾,而不是美國觀眾,因為美國觀眾正在尋找一位值得支持的傑出英雄。
但影片最大的優勢是在安靜的時刻,郭帆會花時間仔細展現木星的引力,木星對地球大氣層的引力逐漸加強的過程,或者劉啓抬頭凝望的讓他的家園顯得渺小的巨大氣體行星。通過這些寒意逼人的鏡頭,電影喚起了我們對黃金時代經典科幻片的古老傳統的記憶,比如1951年的《當世界毀滅時》(When Worlds Collide)和1956年的《禁忌星球》(Forbidden Planet)等史詩級經典。這些間隙雖然是短暫的,但它們是對追逐鏡頭和破壞場面的有效調劑。
《流浪地球》的搞笑段落有時顯得挺傻,有人拿蒂姆的血統開涮,有人拿劉啓駕駛經驗不足、傲慢自大開玩笑,也有人拿一本長得不可思議的技術手冊開玩笑,因為在緊急情況下,沒有人有時間去消化這本手冊。有時,笑點設計得甚至有點尬,比如莫斯在回應劉培強的多次反抗時,用一種消極進取的口吻説:“違反者會立即停止與地球的聯繫嗎?”“但郭帆也適時將劇情拉回嚴肅的時刻,並強調要在全球範圍內考慮這個問題,而不是隻關注那些把地球潛在的毀滅與自己的個人問題聯繫在一起的絕望的奮鬥者。”
如果説俄羅斯太空大片《禮炮七號》給了美國觀眾一個檢視美國電影與俄羅斯同類電影之間的文化差異的絕佳機會,《流浪地球》(the Wandering Earth)就像是一個生動的例證,展示了中美價值觀之間的異同。郭帆的電影充滿了美國觀眾熟悉的畫面和時刻,也展現了價值觀中兩國共通的一面:對家庭的忠實、對高貴的犧牲精神的尊重。但它也高度重視全球集體行動,強調國際合作的必要性,強調集體意志高於個人意志。
這些東西對美國觀眾來説並不陌生,他們可能會把《流浪地球》看作是過去科幻電影的最佳混搭之作,只不過主角是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但隨着中國進入動作大片市場,看到中國如何將自己獨特的聲音和人才帶入全球市場,將仍然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
《流浪地球》給人的感覺就像美國電影製作人正在製作的那種項目——平易近人、注重刺激,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舉世通用的,目的是讓任何觀眾都能輕鬆接受。但它有足夠的個性,足以讓我們看到更多基於不同民族文化內涵的大片的未來。一旦每個國家都成為國際跨界者,最強烈的吸引力可能來自最具特色的基於母國文化底藴的個人願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