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只處置翟天臨,學術腐敗和懶政的鍋他還背不了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9-02-15 15:42
(來源:澎湃新聞)
翟天臨終於為自己的學術造假道歉了。他説:“虛榮心和僥倖心讓我迷失了自己。是我的不當行為,讓學校聲譽被連累、讓學術風氣被影響、讓公眾的信任被辜負。我深感自責和內疚。”

然而,如果這一次學術造假醜聞因翟的道歉而偃旗息鼓,那不僅令公眾失望,也將令真正踏實做事的學術人才寒心。這件事的關鍵不在於如何處置翟天臨,而是在於,為什麼一場並不高明的學術造假會如此“暢通無阻”?
高校本應是嚴肅治學的場所,學術考核、人才選拔作為保障高校學術質量的關卡,理當依據流程公平遴選。但在翟天臨一事中,公眾看到的不只是一位演員的虛榮與僥倖,還有一所高校在學術考核上的腐敗與懶政。論文數量不足、論文重複率超標、論文質量嚴重注水等,這些沒有受過學術訓練的網友都能一查便知的問題,自居嚴謹的學院和導師,竟能夠眼睜睜漏過。翟博士連格式都存在問題的碩士論文,也竟然得到了導師的簽名通過。
網友順藤摸瓜發現,論文注水進入北大博士後科研流動站的不只翟天臨一人,在某些高等藝術院校充當偽學霸的也不只翟。當普通學子絞盡腦汁為一篇C刊文章奔走時,與導師關係密切甚至存在親誼關係、利益往來的學生,卻能通過導師的臉面輕鬆發佈C刊論文。C刊論文的發佈難度如何,大學生都大致明白,而C刊的審稿員們,也向來標榜嚴謹、公正,可實際情況是什麼?C刊已經成為可以被權錢、關係隨意攻破的陣地,C刊內的論文,也擠進了不少學術水平不過關的漏網之魚。
在藝術類院校,注水論文更加多見。這一方面是由於明星藝人事務纏身,又缺乏學術訓練,無論是能力還是精力上都無法顧及科研。另一方面,是院校看中藝人們的明星效應,以及其背後可以置換的資源,所以對明星校友的論文睜一隻眼閉一眼眼。翟天臨事件就是一個例子,他的導師陳浥、院長張輝,都因為翟天臨的明星光環,以及雙方私下關係的友好,而無視翟天臨的論文抄襲問題。
縱觀翟天臨事件引出的多方問題,從北大博士後站的“注水”,到北京電影學院的人情生意,再到C刊上質量不達標的論文,我們能看到的不僅是學術倫理的倒塌,還有高校內部學術監管機制的名存實亡。院校有規定,期刊有評審,如果在實際操作中,能夠嚴格依照程序,發揮監督的力量,翟天臨以及他背後這些問題很容易就能查出,可實際情況卻是,高校內部和學術期刊在評審過程中,存在着大量營私舞弊的空間,在一所高校內享有話語權的官僚、博導,可以輕易通過他們的人脈敲開學術審核之門,而那些只要能跟前者搞好關係的學生,不必花費多少力氣,就可以依仗着關係發期刊,評碩士、博士。
翟天臨被查出後,輿論場上有一種聲音説:翟博士玷污了中國學術界。其實,不是翟博士玷污了學術界,而是學術界大面積腐敗,給了翟博士可趁之機。試想,如果北電的學術審核機制能夠一視同仁,北大博士後站的評審人員能仔細看過申請者每一份論文,翟天臨還有炫耀自己文憑的機會嗎?翟天臨把自己的問題歸咎在虛榮和僥倖,其實虛榮和僥倖都是人性中,倘若學術的淨土有嚴格公正的審核,縱是虛榮的學子也能安走正道,用實力而不是走後門來為自己贏得掌聲。而真正助長虛榮和僥倖膨脹,直到最後吞噬己身的,實是不受約束的權力。
在諸多期刊同行評審造假、用版面換金錢的情況下,渴望用論文、學歷給自己鍍金的“翟天臨們”就有了便捷之道。與此同時,儘管許多高校名義上存在學術審核機構,但機構中的學者大多與同學院其他學者來往甚密,礙於人情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這些學者也不敢對同行及其學生的論文發表意見。
高校學術不端的問題並不在於缺乏規定。 2016 年 6 月,教育部就在《高等學校預防與處理學術不端行為辦法》中明文規定:“高校對學術不端行為負責人的懲罰措施最嚴重可達到撤銷科研項目、辭退或解聘、甚至移交司法機關處理等程度。”而在翟天臨事件中,我們也看到無論是北電還是北大,在招生章程中對論文數量和質量是有明文要求的。所以問題在於,為什麼這些要求對普通學子有用,對明星、關係户就失效了呢?為什麼一個院校的領導、博導可以凌駕於學術公平之上,而其他人員卻無能為力?
不從根本上思考、改善這些問題,一個翟博士倒下了,還會有更多個翟博士站起來。而從現在北電與北大的公告中,公眾並沒有看到它們對這些問題的反思,有的只是迎合輿論,處置翟天臨。輿論是健忘的,熱點是速朽的,一旦翟天臨的道歉迅速消弭輿論,整件事暴露出的其他問題,也就被公眾淡忘了。但這不意味着不存在,這種姑息,反可能令有貓膩者更加僥倖。
翟天臨之事細思極恐的是,如果他不炫耀文憑,做一個沉默的人,他在通往博士之路的種種問題,包括論文抄襲、論文數量和質量不達標等,就會被掩蓋(他炫耀之前,並沒有人糾察這些),而鑑定這些的校方,本該在當時就做出糾察。荒唐的卻是,這些只要查詢知網就能發現的問題,中國最高等學府的學術監察機構卻漏過了,這些把學術嚴謹掛在嘴邊的人,卻用行動告訴看客什麼是言行不一。
這説明在面對權錢或其他誘惑時,即便是中國數一數二的大學,它的內部也失去了穩固的糾察能力,翟博士不會是唯一的漏網之魚,既然學歷注水變得如此容易,比翟博士更有權勢的人,必定紛紛而至,偷偷給自己鍍上一層高學歷的金,而他們的沉默、偽裝,使得他們如今安然無恙。
荒謬的是,在學歷造假已經如此容易的今天,高學歷卻是社會眾多優質崗位的硬標準(儘管這些崗位要做的事,可能跟學院的培養毫無關係)。在這些崗位遴選人才時,學歷成為比能力、努力順位更提前的“硬要求”。於是,有些人可以通過某些方式置換學歷,用高學歷敲開優質崗位的門,掌握更多資源,鞏固自己的位置。而努力的寒門,卻可能因為學歷問題,或者這個崗位已經被前者佔據了,而連努力證明自己的機會也沒有。
教育本該是寒門最後的倚靠,學術界也本該是社會的一方公平淨土,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從這個角度講,有必要以此次翟天臨事件為契機,徹查高校學術腐敗,而絕不能僅站在娛樂八卦的立場,討論翟天臨值不值得被原諒。